三皇子与五皇子没有现身。
三皇子还在外巡,五皇子这几日吃坏了肚子,正躺在床上哼哼唧唧,这是某个皇子府的小仆说的,我不确定。
黎瑾泠见着我,离弦箭般飞扑过来,被他四哥一指点住脑门。他身边的人朝我行了一礼,将黎瑾泠牵回去,蹲下说道:“莫总找四哥不痛快。”
“六哥,四哥欺负我!”黎瑾泠伪装哭腔。
六哥?黎瑾祈?
我仔细打量他,眉眼间与黎瑾恒有几分相似,那双桃花眼不笑时也爱半眯着,显着一副睡不醒的模样。
“这便是瑾祈。”黎瑾恒的声音并无多少起伏,像是有点漫不经心。我拿余光偷瞄他一眼,他的脸色不甚好看,快跟锅底不相上下。
以兮雅为首的各府妃妾已然聚集在新搭的厨房前,说是厨房,其实只是个大号的帐篷,内外都套了防火网,基础设备也很完善。有小丫头来请我,我看向黎瑾恒,他并不理睬,便就跟着她过去。
“四皇妃一路风尘仆仆,倒是辛苦。听闻近日身子抱恙,可好些了?”问话人生得好看,可就是让人记不住模样,她这一通话下来,我就光盯着她嘴角的那颗黑痣瞧了。
这是二皇子的正妃。宜儿低声提醒。
“多谢二皇妃关心。我这身体没什么大碍了。”
她笑了笑,连同那颗痣也一起扭动起来,“无大碍便好。人活着不就图个无病无灾吗?”兮雅在一边搭言,“姐姐说的是。”我问起温颜去向,她说还在府里养病,又说会替我带句招呼。我道句谢,朝如烟望去,她正目不转睛地凝视我的背后。我心里一惊,暗自道出一声佛号,该不会是跟了什么脏东西吧?
兮雅顺着她目光看去,疑道:“七殿下怎么来了?”
‘背后灵’黎瑾泠从我的腰边钻出圆脑袋,嘻嘻笑道:“我来看看你们。”
‘大黑痣’问他,“前几年殿下不是总爱黏着六殿下么?今年倒是转性了?”
“人长大了都是会变的。”说完,黎瑾泠捏住我一根指头,“四嫂,你说是不是?”
“等会儿生火时你离得远点,省得烧到头发。”我说。
灶子与炊具都是平日里府里惯用的,我勉强还算顺手,她们都是老江湖,感觉闭着眼睛都能烹出一大桌香喷喷的菜肴来。我依着先前与如意婆和芷茵姑姑商量好的菜单一步步走着,宜儿偶尔会来打个下手,不过更多时候都是在一旁守着黎瑾泠。黎国皇室的规矩有趣得很,只要遇着这样的皇子聚会,譬如之前的深夜政事研讨,他们的妃与侍妾都要亲自烹调特色菜式,仿佛越是精致美味,她们的丈夫就越有面子。而独身一人与年纪尚小的六和七两位皇子则每回都尝得肚圆腹胀,直拒四面八方夹菜的手。
一众宫侍将盛盘的菜逐一列在长桌上,只以出菜顺序摆放,并不知做菜人是谁。接着便是由王上及诸位宫妃和皇子皇妃们来品尝,若是能拔得头筹则重重有赏。
“这是何物?是米饭么?”在我还在对荷叶烤鸡和糯米藕之间纠结时,王上突然发问。我抬头一观,他筷子夹着的正是我做的紫菜包饭,都城集市上卖的紫菜稍软,用来捏饭团最佳,而姜府附近小摊上的则更适合用来熬汤或干吃。
“回陛下,是饭团。”他身边一名内侍回答。王上将信将疑,试探性地咬了一口,双眉渐渐挤在一处,“甜的。孤不大中意。”我就只做了这一个甜味饭团,他倒是好运气。
宣妃道:“本宫这个倒是咸的,还有点辣味。是酱菜吗?”兮雅也咬下一口,“妾这个像是包了酸黄瓜。”王上的面色陡然舒缓下来,微微腾出点笑意,“看来是孤今日手气不佳。”
浅尝即止后,众人开始投票。我做的饭团虽是有新意,但最后还是以较大的差距输给如烟做的吉祥三宝。说起来,她这道菜我只吃到鸡和羊,至于这第三宝却是毫无头绪。她对此闭口不谈,谁问都是一副不可说的样子。
头两天不捕猎,用来养精蓄锐。兮雅她们约我到附近的林子里散步消食,黎瑾恒正和其他皇子围坐在拼接的八仙桌前喝茶,似乎是察觉到我的目光,和他们说了两句,起身走过来。
“怎的?”
“有防身的武器吗?我担心会遇到猛虎豺狼之类的野兽。”
黎瑾恒摇头,却从腰间摸出个纸包,压在我手心道:“这是雄黄粉,留着傍身。”
能在这儿遇到小青吗?我有点兴奋。
黎瑾泠一路走一路喋喋不休,说的都是些鸡肋话,经过一小片树林时倏然住嘴,晃晃我的手,“四嫂,你听,六哥的声音。”
模模糊糊的乐声细细碎碎地从不远处渗来,前头的女眷也都驻足,这音色我有些熟悉,以前逛街时偶尔能听到乐器店里的小孩在练习。
呜呜咽咽,悲凉凄婉,是埙的声音。
“六哥又在不开心了。”黎瑾泠垂下头,“他不开心的时候都会吹这首曲子。”
“开心的时候呢?”曲子停止时,我低声问。
“开心的时候就是开心。”
颀长身影由远及近,他拱拱手,对各女眷问安。眼神触及我时,嘴角向上又弯了弯,“小泠顽劣,还劳四嫂费心。”
我心底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他吹奏的曲调似曾相识,但我又鲜少听过类似的演出。是姜靖晗原身的感触吗?
“我很听话,四嫂说她很喜欢我。”黎瑾泠紧了紧握着我的手,“四嫂,你说是不是?”
黎瑾祈这日穿的是件碧色衣袍,又从树林间款款而来,倒还真有些像小青。
我右手指骨传来一阵疼意,忽地回神去瞧黎瑾泠,他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悄悄吐了下舌头,兮雅在不远处询问是否继续前进,我这才发现黎瑾祈早已远走。
回程时‘大黑痣’闻芝领黎瑾泠到一边看野果,兮雅在我斜前方停步,等与我并肩时低语:“妹妹今日见过六殿下,可有什么感觉?”
“感觉?”她这是什么意思?劝我出轨吗?
她目光切切,我只好答道:“有点才情。”
她微微笑着,携了几分暧昧意味。快到林子口时,她咦了一声,黎瑾泠捧着一怀的红果子直奔过去,我努力看过去,黎瑾恒正似笑非笑地摸黎瑾泠的头,当我走到他身前时,这笑容便无影无踪了。
“劳烦四殿下等候。”兮雅福福身子。
黎瑾恒不紧不慢地说,“大皇兄在找你。”
女眷们陆陆续续散开,闻芝临走时令人分担黎瑾泠怀中物,带着他往宣妃的帐篷去。
“你来接我?”我跟在黎瑾恒身后走出树林,外头的侍仆少了许多,稍显冷清。wavv
他掀帘入帐,坐到小桌前喝水,我顺势在他对面落座,问道:“难得出门一趟,你在郁闷什么?”
“吃饱了,撑得慌。”
“那你还真是个小鸟胃。”我撑起下巴看他,“你没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比如,我在马车里的提问。”
“没有。”他回得斩钉截铁。
他今日举止间的疏离太过明显,虽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但还是别多招惹的好。
想到这里,我爬进烘得又暖又香的被窝,枕头是如意婆新做的,说是加了棉花和安神的药材。刚来都城时,我睡不惯府里的竹镂枕,于是就和芷茵姑姑商讨能不能做个豆腐状的棉布枕头,芷茵姑姑聪慧手巧,听了几句之后很快就制出一个绣样精致的布枕让我使用。
如意婆缝的枕头里充盈着艾草的香气,恍惚有种路过家附近中药店的错觉,那家店门口的煎药机几乎二十四小时都在工作,药味浓重,异常好闻。
有一只手在轻柔地拨着我的额发,是妈妈吗?她常会这样出其不意地出现在我床边,围着围裙提示五分钟的回笼觉限额已用完。我想她了,真的好想她。我的脸颊很凉,可能是哭了吧,可我没有力气去擦拭,好困。
朦胧间能听见有人在哼小调,音色低沉,是爸爸?他来回只会唱那几首老歌,催眠的效果倒是一流。眼皮慢慢变得沉重起来,我要回家了。
老家的街道二十年没大变化,只不断更换着店家,小学附近的桥翻新了,周围还筑起护栏,桥柱上立着写有姓氏的幡旗,是谁家远走了什么人吧?身后有人在喊我,转过头去看,他们正在朝我挥手,一对熟悉的面容,那是我的父母。我迈腿就要飞奔,一双手自背后紧抱住我,呼出的热气在我耳边盘旋。
别走。他说。
是黎瑾恒。
对面的父母不再呼唤,顾自挽手走过来,我伸出手臂去触摸,却直直地穿过他们的身体。他们什么都没说,什么都听不到,就这样越走越远,直到完全寻不见。
我挣脱不开黎瑾恒的钳制,他的臂膀越缩越紧,让我有点喘不上气。
你松开些。我这样拜托着。
他没有回应,我感觉五脏六腑都像是被拧到一处,还能听到骨头嘎嘣嘎嘣的脆响。他想杀了我吗?毫不留情地,疯狂地杀死我吗?
我身子一阵痉挛,猛然睁开眼,身侧大热源的一只手正牢牢扣在我的腰上。我转头,对上他眼底的乌青,不禁在想,如果他不总是这样喜怒无常,或许我们的关系会更友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