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令梧看了一眼他骨节分明的手,忽然悲戚地掩着面,无颜面对身边的男子。
“阿梧,你怪朕吗?”
贺兰令梧凄然地笑了一声,眼角落下泪来,自从进宫以后,她总是忍不住想哭,从她踏进承天大门开始,便没有一天快活日子。
她道:“我不怪你,一切都是我自己愿意的,如今你也给了我一切,荣华富贵,身份名分,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傅凛向来冷情寡言,听了这话,轻轻蹙眉坐在床边,看着她惨白的脸色,“是朕对不起你,还有你腹中的孩子。”
一说起孩子,贺兰令梧秀眉蹙成一座小山,眼眶通红,紧紧盯着他,讥笑一声:“呵,孩子?!你会让他平安出生吗?”
傅凛没有说话,凌厉的眉峰下,丹凤眼微微眯起。
当然,他绝不会让这个孩子平安落地。
它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是罪,是孽,是永远让人无法原谅的冤债。
贺兰令梧绝望地闭了闭眼,眼泪晕湿了她身前的锦被,她就知道会是这样。
但她仍旧不死心,她伸出一双枯瘦如柴的手用力攥紧傅凛的衣袖,语气急促而带着祈求:“凛哥哥,如果我一定要保住他,你会不会给我一次机会???”
傅凛冷眼看着曾经温柔善良,天真无邪的贺兰令梧变得如今这般痴狂,他心里不忍却不愿意骗她:“不会。”
贺兰令梧心里一直梗着的那根刺终于落进了心底,狠狠地扎了下去,她凄楚的摇着头:“我心里知道是这个结果,却还是忍不住希望你能骗骗我,哥哥说得对,是我太天真了”
傅凛反手握着她枯瘦的手,手腕上那只翠玉玲珑镯深深地刺痛了他的眼,“阿梧,苦了你了。”
贺兰令梧机械似的摇着头,喃喃自语:“所以我亲自杀了他,你满意了吗?”
傅凛沉静地坐着,一双眼古井无波,周身冷冽的气质却让人无法忽视,他残酷地将真相撕得粉碎,明明白白的摆在贺兰令梧面前:“你以为,在这后宫中想打这孩子主意的,只有朕一人吗?”
贺兰令梧猛地一颤,是,所有人都不喜欢她的孩子,太后、皇上、还有那些妃嫔,没有一个人会留住他!
她只是一个弱质女流,在这狼窝般的后宫里,没有一个人会保护她的孩子,她作为孩子的母亲,不但不能保护他,竟然还亲自动手杀了他。
她绝望地哭起来,用力将琉璃碗打翻在地,琉璃破碎在坚硬的地板上发出尖利刺耳的声音,她毅然决然地从床上爬起来滚到地上,素手抓起碎片,晶亮的琉璃片死死抵住脆嫩的脖颈,刺目的鲜红便缓缓流下。
她大声哭嚎着:“我知道!这里根本容不下我!让我死!是我亲手杀了他!我现在就去死,去向他赔罪!”
“你放开!”傅凛紧紧攥住她的手腕,厉声呵斥,“阿梧!你醒醒!你如今才十八岁,你还有更美好的未来!”
“不,我没有了——”贺兰令梧挣扎不过,哭倒在他怀里,像一株被严霜摧残的海棠花,渐渐枯萎下去,“凛哥哥,我没有了,你再也不会爱我了。”
傅凛冷眉蹙起,缓缓安抚她激烈的情绪:“孩子,还会再有的。”
“真的吗?”贺兰令梧眼皮微抬,打量着眼前永远不动神色,一身凌厉的男子,他眉峰俊挺,眉尾斜飞入鬓,眉下一双无风无雨的眸子藏着任何人都看不懂的世界。
世人都道贺兰一族国色无双,可她觉得,哪怕自己的哥哥也比不得他这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冽清贵。
越是清绝越让人想靠近,小时候她便喜欢跟在他身后转,后来长大了,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他的女人。
可是现在,她似乎什么都得到了,却又什么都失去了。
傅凛一把将她抱起,长长的芙蓉金丝曳地裙摆迤逦于华阳宫冰冷的地板上,傅凛的声音比任何东西都还冷,“会的,你会重新得到幸福的。”
贺兰令梧双手紧紧搂住傅凛的脖子,将脑袋靠在他的胸膛上,魔怔地喃喃自语:“我们的孩子一定会跟凛哥哥一样好看。”
傅凛微微一顿,脑中忽然浮现起那日宁春宫外的明镜湖旁,纪嫣然乖巧窝在他怀里的样子,那个时候他竟然生出了让纪嫣然为他生个孩子的想法。
“凛哥哥,怎么了?”贺兰令梧脸上挂着泪痕,痴痴地看他。
“没事。”傅凛将她放在床上,帮她盖好被子。
贺兰令梧看着他,情动的凑上自己的唇,傅凛微微一侧身,躲掉了。
“凛哥哥……”她眼角再次垂着一滴泪,有些不知所措。
傅凛抚了抚她瘦削的肩,“你身子还未大好,先休息吧。”
贺兰令梧脸色苍白地靠在枕上,“那你今晚会留下来吗?”xdw8
傅凛点了点头,“嗯。”
她怀胎六月小产,身子大损,如今精力不胜从前,不消半刻,便皱着眉头睡了过去。
徐奉贤悄悄走到傅凛身边,“陛下,如今还点一枕黄粱吗?”
傅凛敛着眉,沉吟道:“不了。”
看着贺兰令梧惨白的小脸,徐奉贤心中叹了一声,又细声道:“宫外传来消息,皇后娘娘和秦王、林御医等人赌了半夜钱,现下才休息。”
傅凛顿时脸色微沉,“她还真是无法无天。”一下午和贺兰令玥腻在一起也就罢了!如今受了伤大晚上的也不消停!
说罢起身,便往外走。
徐奉贤看了一眼床上的贺兰令梧,连忙跟在傅凛身后,“陛下,使不得啊。”
傅凛目光锐利地停住脚步,是,如今正是如履薄冰的时候,他身边遍布燕氏的耳目,不可轻举妄动。
他在此时做出一副雨露均沾的模样,并且盛宠贺兰一脉,让太后放下戒心,以为他不过是一只只会讨好巴结贺兰氏抵抗燕氏的纸老虎。
让太后以为,他根本难成大器。
“你说得对,朕的确该冷静冷静。”傅凛缓步往暖阁走,今夜他便歇在暖阁里。
徐奉贤道:“皇后那边,奴婢已经让朱雀好好寸步不离地守着,皇后娘娘的一举一动都会在陛下的掌控中。”
傅凛道没有接话,似乎想起了什么,忽然沉声问:“宿林川快到上京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