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看到李延庆解释为何出城狩猎,窦仪稍稍放下心来,心中庆幸:
李延庆果然没有倒向十阿父,不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而当窦仪看到穆家被韩伦派人屠灭时,嗓子眼又提到喉咙。
穆家被灭门,窦仪一时半会再也找不到可以谏匦上书的合适人选,整个计划只能无限推迟。
不过,信中接下来的内容很快缓解了窦仪的焦虑。
李延庆自称救下了穆家二子穆义,并说服穆义谏匦上书,目前已将穆义秘密送往开封。
看到这里,窦仪突然从心底生出一种奇妙的感觉:
这一切,好像都在李延庆的掌控之中?
窦仪很快想起范质在信中对李延庆的评价:沉着冷静、富有谋略,值得信赖。
范质看人的眼光,当真毒辣,而这李延庆也确实当得起范质的高评价......窦仪靠在椅上,双目怔怔望着透过纸窗的暖阳,心中感慨万千:
万幸,自己有李延庆帮忙,不然非得被这帮十阿父玩弄于股掌之中......
窦仪收拢思绪,继续看信。
整封信已到了最后两段,李延庆提醒窦仪:
“在下为取信十阿父,不得已应邀赴宴,并与十阿父多有往来,让高县尉送信,实不得已而为之,留守若要与在下联络,还请让高县尉转呈,他乃范相公之徒,当可信赖。
现下,留守府已落入十阿父的严密监视,府中及留守衙门亦暗藏十阿父眼线,还请留守谨言慎行,切莫再蹈覆辙。”
怪不得李延庆要找高锡送信,原来自己这留守府以及留守衙门,早已落入十阿父的重重监视......
窦仪想到此,那叫一个痛心疾首。
如果他早知局势如此严峻,就绝不会冒然让两名族亲去送信,以至于殒命路途。
但过去之事已无力回天,窦仪并不会沉溺于过往,更不会因为两名族亲的死亡,就彻底止步不前。
李延庆的这封信,给了窦仪勇气,让窦仪看到了希望。
窦仪重振精神,捏着信推门而出。
高锡坐在椅上,看似正襟危坐,却一直用余光打量着右侧的耳房,他见窦仪沮丧而入,振奋而出,心中愈发好奇:李延庆那封信到底写了什么?竟然让窦仪的情绪如此波澜起伏?
窦仪快步走到公案后坐下,一边研墨一边对高锡道:“高县尉,本官现在写信,一会你带给李延庆,一定要亲自交到他手中。”
高锡收回余光,起身回道:“请留守放心,下官定会亲自交到李御史手中。”
窦仪很快将信写好,待墨迹风干,小心折好放入一个空白信封。
给信封糊口时,窦仪瞥见案上那封李延庆的信,问高锡道:“你呈给本官的这封信,李延庆是如何交到你手上的?”
高锡来到公案前:“他派了名亲信到洛阳县衙,以送肉脯的名义将信交给下官。”
“那你就以回礼的名义,将此信送到李延庆府上,也不急于今日,最好慢上三五天。”说罢,窦仪拿起糊好的信封,递给高锡。
窦仪这封信的内容并不多,主要是写明了千里脚店那两名信使的身份,并希望能与李延庆见上一面,当面商议对策。
如今,李延庆正与十阿父周旋,窦仪不希望因自己急于一时而坏了全盘大计。
见高锡接过信封并收入袖中,窦仪又叮嘱道:“留守衙门和洛阳县衙里,都有不少十阿父的眼线,你务必妥善保管此信,切莫走漏了风声。”
高锡闻言,神色一凛,郑重回道:“下官明白。”
......
韩伦送李延庆离开韩府,临近大门,他双手搭住李延庆的右手臂,摆出张苦脸道:“我知道这事情让御史为难,我一开始也不想与那窦仪为敌,可那窦仪实在是死咬不放,我也没得其它好法子,只得向御史求助。”
李延庆强忍着恶心,抬起左手轻轻地将韩伦的双手推开:“确如司马所言,那窦仪实在是欺人太甚,竟对几名老者步步紧逼,连我都看不下去。”
韩伦唉声叹气道:“我都一把年纪了,就希望能在洛阳颐养天年,可那窦仪...唉,这事就不提了,我可全指望御史了。”
李延庆闻言,只觉一阵反胃,心中讥讽:这韩伦演技实在高超,真是一把颠倒是非的好手,要是给不知情的人看到,还真以为这韩伦是受到窦仪压迫的苦主......
不过表面上,李延庆还是跟着韩伦同仇敌忾:“请司马放心,这弹章,我今日就写好递给朝廷,务必将那窦仪逐出洛阳!”
韩伦很快换上一副笑脸:“只要事成,千亩良田、万倾山林即刻奉上!”
李延庆笑着推脱道:“我与司马一见如故,礼就不必了。”
“诶,御史帮老夫的忙,这礼如何能少?御史要是不收,那就是不给我面子!”韩伦故作生气。
两人互相推诿一阵,终于是走出了韩府大门。
李延庆从门子手中接过缰绳,干净利落地翻身上马,拍了拍胸口,对韩伦拱手道:“韩司马请放心,我李延庆向来有言必行!”
胸口的衣襟里,放着柴守礼交给李延庆的两张黄纸,上面全是十阿父搜集的所谓窦仪“罪证”。
李延庆在韩府里已经看过一遍,大部分罪证都是刻意牵强的无稽之谈,唯有怠政能够坐实。
毕竟窦仪上任之后,确实有些怠于理政。
与韩伦拜别后,李延庆打马径直来到洛阳御史留台。
身为留台监察御史,李延庆要向朝廷递交弹章,必须走御史留台的程序。
也就是说,李延庆写的弹章,必须经由侍御史贾玭审批,方可递交朝廷。
通常,侍御史并不会卡监察御史的弹章。
弹章都是要署名的,就算是胡乱弹劾,也能追责到监察御史头上,与负责审批的侍御史并无多大关系。
一般情况下,也没有监察御史会递交毫无根据的弹章,那简直就是自毁前程。
但现在摆在贾玭面前的,就是一封看起来毫无根据的弹章。
白纸上的小楷工整隽永,喜好书法的贾玭却无暇欣赏,他瞪着面前的李延庆,高声问道:“李御史,你当真要将这弹章递给朝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