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大门洞开,韩伦亲自出门迎接。
“李御史,我可是盼你多时了。”韩伦满面堆笑,看起来甚是友善。
李延庆将手中缰绳交给韩府门子,还以“真诚”的笑脸:“韩司马客气了,在下来洛阳多日,早该登门拜访,却一直拖到今日,实在有些失礼。”
韩伦抚着圆滚的肚皮道:“李御史言过了,今日御史亲自登门,我韩某陋室生辉。”
“在下带了些礼物给韩司马。”李延庆转过身,从李石手中接过装有兽皮的包裹,递到韩伦身前。
韩伦当即面露不快:“诶,来我府上还带礼做甚么?”
李延庆微微一笑:“在下受司马款待,来而不往非礼也,只是司马富甲天下,在下又是初至洛阳,一时半会找不到合适的礼物,干脆便出城狩猎,得了些皮毛,还请司马切莫推辞。”
对韩伦这样的顶尖勋贵来说,天下难有他搞不到的东西,平常财货还真入不了他的法眼。
不过,正所谓礼轻情意重,李延庆亲自猎得的皮毛,让韩伦感觉到了十足的诚意。
韩伦对李延庆出城狩猎再无怀疑,当即笑道:“既然是李御史一片心意,那我就收下了。”
说罢,韩伦对身侧的韦五使了个眼色,韦五当即上前接过包裹。
接着,韩伦亲自挽着李延庆的手臂,两人有说有笑,一路进到了韩府的客厅。
韩府的客厅雕栏画栋、富贵非凡,与韩伦口中的“陋室”有云泥之别。
李延庆与韩伦两人坐下,自有美貌侍女奉上茶水点心。
韩伦端起茶杯:“李御史快尝尝,这是今年建州新产的蜡面贡茶,现在淮南动荡,要想喝到这建州新茶可不容易。”
建州也就是现在的福建省建瓯市,此地有山名为凤凰山,山间有三十里茶园,生产的蜡面贡茶在唐朝时就已是皇室贡品。
五代乱世,在建州还属于闽国时,中原要喝到蜡面贡茶并不太难,闽国会通过海路将诸多贡品送到开封,两地也多有通商往来。
十二年前南唐灭闽,将建州纳入辖地,并把蜡面贡茶作为南唐皇室贡品。
自此,蜡面贡茶在中原就成了顶尖的稀罕物,每年只有百余斤会通过走私流入中原。
去年年末,中原周朝与南唐爆发战事,两国商路基本断绝,这新产的蜡面贡茶在中原自然是基本绝迹。
“竟是今年的蜡面贡茶?”李延庆端起青瓷茶杯,嗅到浓郁的茶香,低头看着杯中冒着朦胧雾气的深绿色茶汤:“司马真是好大的手笔,现在这贡茶可是价比黄金。”
韩伦面带得意道:“请李御史喝茶,再贵都值当。”
喝了一大口茶汤,韩伦放下茶杯,直入正题:“李御史应该看过信了吧?”
“看过了。”李延庆轻轻抿了一小口茶汤:“不知司马有何事需在下代劳?”
“这事先不急,还有个人想见御史。”说罢,韩伦转头望向韦五。
韦五会意,当即离开客厅。
片刻之后,柴守礼跟着韦五进到客厅。
李延庆一见是柴守礼,当即起身行礼:“在下李延庆,见过国舅。”
“李御史不必多礼。”柴守礼脸上挂着和熙的笑容,看起来就像尊和蔼的佛像。
李延庆却清楚,这柴守礼在十阿父中可是出了名的凶戾。
柴守礼来到韩伦身边坐下,环顾客厅,视线落到李延庆身上:“我与韩司马有件要事想拜托御史。”
“国舅但说便是。”李延庆做洗耳恭听状,心中思绪如雷:果然不出自己所料,韩伦信中的要事,绝非他一个人的事,不过他竟然将柴守礼都搬了出来,看样子所图不小......
柴守礼右手轻轻抚着颌下黑白相间的长须,淡然问道:“你对西京留守窦仪,怎么看?”
厅中原本其乐融融的气氛,骤然肃穆起来。
十阿父果然是要对窦仪动手么......李延庆稍一思忖,很快回道:“来洛阳前,在下从未见过窦仪其人,初入洛阳,在下曾因公务拜访过窦留守,当时是巳时,窦留守却衣冠不整在书房中逗鸟,在下与他谈及御史台以及洛阳诸县公务时,窦留守亦是知之甚少,依在下之见,这窦仪对留守之职,似乎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柴守礼轻哦一声,转头与韩伦交换了个眼神,接着问李延庆道:“那你以为,这窦仪,适不适合继续担任西京留守?”
“此乃朝廷之职,在下对此本不该置喙......”
李延庆话还没说完,韩伦就急不可耐地打断道:“可你是留台监察御史,对西京官吏有监督之责。”
这韩伦好急......李延庆有些想笑,正色道:“韩司马说的不错,在下乃是留台监察御史,若是窦留守有所失职,在下有向朝廷弹劾他的职责。”
柴守礼依旧波澜不惊:“那依李御史之见,这窦仪,是否失职?”
“嗯...”
李延庆故作深思,见韩伦神情愈发焦急,方才不紧不慢地回道:“在下觉得,窦留守确实有不称职之处,但若是让在下以失职之由弹劾他,则未免有些过了。”
韩伦刚要说话,柴守礼却抬起右手横在韩伦身前,并对李延庆道:“我手中,有窦仪失职的证据,若是我愿意提供证据,李御史可否弹劾窦仪?”
原来是要让我弹劾窦仪?十阿父竟然会找到我头上来,真让人啼笑皆非......李延庆脸上挂着亲切的微笑:“若国舅有确切证据,在下倒也可以勉力一试。”
十阿父要弹劾窦仪,李延庆当然是毫不犹豫地接下。
李延庆正愁怎么进一步取信十阿父,这岂不是直接送上门来的大好机会?
就算李延庆真递上了弹章弹劾窦仪,也只需找高锡向窦仪知会一声,再派人去开封告知首相范质,那便会无事发生。
或许,还能利用这次弹劾,与窦仪演一出好戏,彻底瞒过十阿父......李延庆心中很快有了个绝妙计划的初步雏形。
“就等你这句话。”韩伦兴奋地一拍扶手,起身对柴守礼道:“我就知道,李御史是我们武官出身,怎么可能心向文官?国舅先前实在是太多虑了!”
柴守礼视线依旧在李延庆脸上梭巡,见李延庆的眼神毫不躲闪,他脸上笑容愈发灿烂:“那就有劳李御史了,事成之后,必有大礼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