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暗灯昏之时,王仁赡踉踉跄跄地回到了租住的脚店之中,用力地推开了房门。
王仁赡在酒桌上已经与赵匡胤约定,后天就去殿前司报道,他还婉拒了赵匡胤相送,坚持自己回脚店。
“王大,你回来了。”赵普正在屋中读书,听到门口的动静,扭头望了过来。
开封城的脚店价格极贵,一间普通的睡房一晚要六十多文,三人为了省钱,合租了一间房。
鼻子嗅了嗅,赵普双眉微蹙:“你又去喝酒了。”
人一醉就容易坏事,王仁赡饮酒又没有节制,在长安城的时候,就有过多次醉酒闹事的前科。
王仁赡大步走进屋中,将自己扔到了床上:“放心,我没醉,是有高官请我喝酒,稍微多喝了些。”
“哪位高官啊?”赵普来了兴趣,这王仁赡莫非也和自己一样走运了?
“是殿前司都虞侯,赵匡胤!”王仁赡挪了挪身子,将头放到枕头上。
赵普闻言一惊:“赵匡胤?他请你喝酒?你没骗我吧?”
对于赵匡胤其人,赵普亦是早有耳闻。
赵匡胤作为郭荣的亲信,在高平之战后声名鹊起,不到半年就从八品的供奉官,直升为五品的刺史。
他的名字也多次见诸邸报,以超快的升官速度而闻名天下,是周朝军中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最近几个月,赵匡胤的风头,甚至盖过了两年前甚嚣尘上的李重进。
王仁瞻面露嘚瑟:“嘿嘿,正是这位赵虞侯,他还让我后日便去殿前司报道,他允诺定会给我安排个好差遣。”
赵普急忙问道:“你同意了?”
“我当即就同意了,这可是天赐良机!”王仁赡忽然哈哈大笑:“明日等我得到官阶,后日便有美差,则平你千万不要羡慕我!”
这时,楚昭辅手捧一个黑黄色的陶壶,用脚尖点开门:“则平可不会羡慕你,再过些天,他就是宋州节度推官了。”
之前楚昭辅倒夜壶去了,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王仁赡肆意的笑声。
王仁赡闻言,立刻爬起身来:“什么?宋州节度推官,则平你是投效哪位节度使了吗?”
楚昭辅走进屋中,蹲下身,将夜壶放到床下:“我和则平,都投效了宋州节度使李重进。”
赵普却立刻说道:“这事八字还没一撇,别说得如此肯定。”
“哦哟,某人不是已经下定决心,要替李家效力了吗?”楚昭辅偏过头,望着赵普:
“若是李使相不用,便投效他的儿子,这话你一个时辰前刚刚说过,怎么,这就忘了?”
“我没忘,只是...”
话音戛然而止,赵普端坐在桌前,双目紧盯泛黑的方木桌,面露沉思之色。
见状,楚昭辅关切地问道:“则平,怎么了?”
赵普并未回话,而是皱着眉望向王仁瞻:“王大,殿前司的差使,你能推掉吗?”
“绝无可能。”王仁赡断然拒绝,他也欣赏赵匡胤这位豪爽的上司,能在他麾下当差,王仁赡是极其满意的。
“不过,则平,你为何要劝我放弃来之不易的美差?”
王仁赡此言并无责怪之意,他只是想弄清赵普这么说的缘由,赵普在王仁赡眼里,向来是富有智略和主见的。
赵普沉默片刻,用极慢的语速说道:“这赵匡胤,无论从何等角度看,都是李重进的死敌。
若是王大你坚持要在赵匡胤麾下效劳,我们三人,以后,极有可能反目成敌。”
依据赵普掌握的情报,赵匡胤是由张永德举荐为都虞候的,所以他与张永德应该是盟友。
而张永德,又是李重进的死敌,这事情军中高官皆知,是刘词闲谈之时透露给赵普的。
王仁赡闻言,当即问道:“那,我们三人,不能一起去投效赵匡胤吗?”
“他仅是一个遥领的刺史,差遣是殿前司都虞侯,招你到军中自是毫无问题。”赵普顿了顿,反问道:
“可我们两人呢?赵匡胤可有差遣安排给我们?”
赵匡胤的本官是严州刺史,但仅仅只是遥领,享受刺史的待遇,并不能去严州赴任,自然就不能向朝廷举荐文官,与正任节度使李重进比起来差远了。
沉默片刻,王仁赡低头道:“确实,他没有差遣能够安排给你们。”
楚昭辅劝道:“王大你也随我们去宋城投效李重进,这事不就结了吗?我们共事这么多年,你忍心将来与我俩为敌吗?”
王仁赡面色变得有些难看,忽然起身,推门而出:“我找个地儿静一静。”
赵普刚想起身去拦,楚昭辅连忙抓住赵普的衣袖:“让他去想想吧,不用逼他。”
“也罢,也罢。”赵普颓然坐回椅上,他很清楚,自己即将与王仁赡分道扬镳。
......
王溥醉醺醺地趴在马上,十余名亲随护着王溥返回到家中。
进了门,一名亲随附在王溥耳边,小声说道:“郎君,到家了。”
“嗯?到家了?”王溥睁开双眼,轻快地翻身下马,醉意全无。
快步走到父亲王祚的卧房门前,王溥小心翼翼地敲了下门:“阿爹,是我,儿回来了。”
“那便进来。”屋内传出苍老的声音。
王溥闻言,轻轻推开房门。
卧房内温暖如春,王祚穿着白色丝质燕服,袒露着胸膛,坐在桌前,正拨弄着算盘。
察觉到儿子轻柔的脚步声,王祚并未停止手头的工作,用命令的口吻说道:“以后若是李重进再派人来见你,一律避而不见。”
王溥恭敬地回道:“以后凡是李使相家的人,儿一律不见。”
今日放衙之后,王溥本打算回家,继续编写史书。
可王溥行至半路,忽然家中派了仆役找来,说是李使相家的衙内上门拜访。
仆役还转达了王祚的命令:随便找个借口,深夜再回家。
对于父亲的命令,王溥向来是不敢违逆的,当即就转道城南喝酒去了。
敲打算盘之声戛然而止,王祚将账簿合上:“我这么做的用意,你可明白?”
“儿明白。”
王祚点了点头:“你明白就好,从前,我们家地位卑微,不得不依附于人,如今你已贵为宰相,只需做好分内之事,即便改朝换代,我们家依然尊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