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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一面馆门前的那条长街,还空荡荡的无人行走,两侧的门店住家都大门紧闭,石板路上有些许斑驳的血迹,无人认领的刀子、跑掉了的鞋子,东一只西一只的到处都是,刚才发生在这里的倭人军队正面刚大通商行乌合之众这种事,看起来还是很吓人。
洪升兴高采烈的在街上接着了由团练护送回来的聂尘与何斌两人,不住口的向他们描述刚才看到的一幕。
“松浦诚之助带的是他最强的军队,玄甲铁炮军!”洪升双手比划着,模仿当时的情景:“李国助顿时就傻眼了,呆呆看着不敢动,别看他们人多,倭人铁炮朝天放了一轮就全散了,你挤我我推你,一股脑的往后逃,街上的血都是他们自己踩自己弄出来的,我刚才出去捡了些鞋子回来,等下送点给城里的穷人。”
“我们没人受伤吧。”聂尘关心的不是鞋子。
“没有,我们按你的吩咐,早早的进了院子,在墙头上看了这场热闹。”洪升哈哈笑着,乐不可支:“聂老大,你没看到李国助的样子,呵呵呵,笑死个人,被倭人踩在脚底下还一个劲的叫误会误会,那模样,丢死人了!”
“想必经过今天,他颜面尽失,今后会收敛一点。”聂尘看了看有些不自然的何斌,很体谅的说道:“不说这些了,里面的人到了多少?”
“有一点,不过施大哥说可能还有人会赶过来,毕竟时间有些短,这么大的事做出决定很仓促,很多人会有顾虑。”洪升答道,抢前几步,推开统一面馆隔壁那间大排面商铺的门。
聂尘走到门口,仰头向上看,“中华远洋商行”几个大字金光闪闪的裱在黑漆招牌上,看起来极为有气势。
见聂尘注意,洪升笑道:“这是请城里写字最好的先生写的,花了二十两银子做出来的招牌,还可以吧?”
“不错。”聂尘抬脚迈过门槛:“门口再弄两镇宅兽,一定要比大通商行的大!”
“没问题,明天就去找匠人做。”洪升答应着,迎着两人走过门后的影壁。
影壁后,按照平户的建筑习惯,是一个大大的院子,因为聂尘盘下来这一连好几个铺面,所以院子也被打通,里面的院子也格外的大。
当三人转进去时,迎面看到的,是一大片黑压压的人头。
这些聚在院里的人,正一堆堆小声说着话,不知谁率先瞧见了进来的三人,叫道:“来了来了!”然后大伙都把头转了过来。
聂尘停住了脚步,迎着无数道目光,显然有些吃惊。
“怎么这么多人?”他侧头问洪升:“你不是说只有一点吗?”
洪升无辜的低声答道:“我以为来的人会比这多得多的……”
“这还少吗?”何斌皱着眉头:“大通商行一半的船老大都在这儿了吧?”
“拜见龙头大哥!”有人叫道。
“拜见龙头大哥!”
随着山呼海啸一样的高喊,站在院里的数百皮肤黝黑的汉子一起单膝下跪,纳头就拜,向着聂尘向了大礼。
这些平日里踏浪闯海的汉子,很难让他们低下羁傲的头,现在却一齐跪下,向聂尘下拜。
洪升被声浪冲了一下,摇摇摆摆如饮酒微醺,激动地几乎站不住了。
何斌微微眯眼,刻意朝后退了半步,让聂尘独享这份殊荣。
聂尘双手抱拳,向四面八方拱手,口中道:“多谢诸位老大,请快快起身,都是一家兄弟,不必行这么大的礼。”
“要的、要的,今后跟着聂老大混饭吃,叩个头是必须的”刚才带头喊出口号的施大喧跪在第一排,他抬头严肃的答道:“聂老大是中华远洋商行的龙头,弟兄们在大通商行割了席,断了念,从此归附聂老大,当然要向龙头表忠心。”
聂尘忙把他扶起来,施大喧就势站起高声朝后一嗓子吼:“各位兄弟你们说是不是?”
“对!”
“是,施老大说的对!”
“我们今后就跟聂老大混了!”
“跟着聂龙头,吃喝不用愁!”
身后的船老大们七嘴八舌的叫着,纷纷拍胸口鼓巴掌,吵吵成一团。
“可是人有些多…….里面是不是有些不在契约名单上?”聂尘低声问施大喧。
施大喧摸摸头,往后瞧了瞧:“我不知道哇,我没数……反正我偷偷转回来后,在圈子里讲了这事,说愿意跟着跳槽的就今天过来,就来了这么多人。”
“.…..”聂尘无语的站了片刻,耳畔充斥着震耳欲聋的喊叫,觉得头有点痛。
人多了点,可别把大通商行掏得太空了,跟松浦诚之助的协议是分一半出来,可现在看起来,不止一半啊。
该怎么办呢?吃下去会不会噎着?
聂尘眨了眨眼,觉得有些幸福的烦恼。
与这边比起来,大通商行就要悲惨多了。
李国助面色苍白的从后宅走出来,一群哭哭戚戚的留守家人就迎了上来告状。
“少爷,你们刚走,姓聂的就带人冲进来,杀人硬闯,可凶得很。”
“何斌叛变了,他带着姓聂的进来的。”
李国助抿着嘴,没有回答,这些他已经知道了。
对他打击最大的,是老爹弄假成真,现在真的死了,一出盘算好的计谋被人戳得千疮百孔,一败涂地。
“少爷,你可要替我们报仇哇!”
李国助点点头,闷声走出后宅,身后有人抬着已经僵硬的李旦,放进从灵堂抬来的棺材中,棺材空了好多天,这时终于有了主人。
灵堂布置得很好,却真的要用来办丧事。
来到后堂,那群被架着回来的老头子都在这里,有两个正被郎中急救,其他的也哼哼唧唧,身上挂彩头顶流血。
虽然输的很惨,但老头子们依然倔强,一个个的破口大骂,骂完聂尘骂何斌,连倭人都没放过,口水横飞。
李国助茫然的走进去,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
老头子们纷纷关切的询问:“少东家不必气馁,宵小奸徒一时得逞罢了,有什么了不起,明天我们就带人去砸了他们的店子,我们大通商行在平户深耕这么多年,什么事情没见过,想当年…….”
“几位叔伯,今天我们带这么多人过去,都被打得这么惨,明天去,就能赢么?”李国助底气不足的答道,一只手撑着脑袋,有些疲惫的问。
“当然能赢,明天我等先去会会松浦家主,我们在平户这些年送了多少银子给松浦家,他不念人面也要看钱面吧?倭人都是见钱眼开的主,只要给钱,他们一定帮我们。”
李国助听了这话,眉头稍松,不过随即又拧起来:“那送多少钱合适呢?”
几个老头子相互对视,然后搓着手问道:“这要看商行盘子里还有多少了?少东家必然知道吧。”
李国助瞄了他们一眼,语焉不详的哼哼道:“这个我得去看了再说……近来商行开销很大,估计现钱不多,了不得拿出个几千两吧。”
老头子们失望了,纷纷咂舌头摸脸皮,摇着头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少东家不能小气,当年李老大送银子给倭人,出手就是上万两。”
“.……那就一万两吧。”李国助肉痛的答道,表情痛苦,仿佛真的在割他的肉。
“一万两有些局促。”
“两万两…….不能再多了。”李国助咬牙。
老头们愉悦起来,纷纷赞同道:“两万两就合适了,少东家放心,明天我等送了银子,一定乾坤倒转,松浦家一定会变了态度,有了倭人支持,呵呵,姓聂的就是块肉。”
李国助眼睛亮了亮,他觉得又有信心了。
“有钱能使鬼推磨,老爹说得不错啊。”他暗自思量道:“只是白白的送出去两万两,着实可惜啊。”
抬着棺材的人从后堂经过,去往布置成灵堂的前厅,正在高谈阔论的人看到了,一下就变得沉默,众人高涨的情绪顿时像被泼了一盆冷水。
“不好了,不好了!”
门外又传来惊叫,有人跑着闯了进来,惊慌仓皇。
几个老头子正一肚子气没处撒,闻声怒骂:“不长眼的东西,这里是李老大的灵堂!大呼小叫的成什么样子!?”
进来的人连忙停步,在门口勉强鞠了个躬,
“什么事?”李国助问道,他现在是大通商行的龙头,应该站出来问一问。
“远洋商行那边正在开会,召集了我们这边很多船老大过去。”来人忙答道:“听说规模很大,院子里都站满了人。”
“站满了人?”李国助闻声大怒,拍着椅子扶手站起来:“都他妈是哪些不知廉耻的家伙当了叛徒?”
“好像是施大喧拉的人过去。”报信的人道。
“哼!我就知道是这个没骨气的东西!”一个老头哼声骂道:“当初这个家伙来投靠的时候,我就劝过李老大不要收他,这人头后有反骨,跟魏延一个路数,现在怎样?我没说错吧!”
“这话我也说过。”另一个老头子也点着头道:“李老大仁慈,硬收了他,若是听了我的,也不至于有今日。”
“几位叔伯,现在怎么办?”李国助急问道,这些老头子老是把话扯到以前,抓不住重点。
“一个施大喧,走了就走了,怕什么?”老头子们眼一瞪:“我大通商行船有数百,人有数千,一个施大喧,有何打紧?让他滚!”
“不是……几位老掌柜,我刚刚的话是这么说的。”报信的人舔了舔舌头,加重了语气:“我们这边有很多船老大都过去了!”
“很多……”老头子们终于警惕起来,问道:“有多少?”
“院子里全是人,我估摸算算,怕有两三百人。”
“两三百人?!”
李国助和白胡子老头子们全都吓了一跳,同时站起:“你看清楚了?不是姓聂的派人壮的声势?”
“错不了,小人在商行里做了这么久的事,别的不知道,认人还是牢靠的。”来人答道:“都是我们的船老大,全是熟面孔,他们以为我也是去投靠远洋商行的,所以没有阻拦我,我方才能回来报信。”
“真的有两三百船老大过去?”李国助倒抽了一口冷气。
虽然一直被李旦训斥不干正经事,但大通商行的底子他还是清楚的,嫡系的船差不多有一百多条,关系紧密的还有一百多条,余下的全是附庸,总共约莫有近五百条船,相应的船老大也有五百人左右,这些人就是李旦大通商行横行海上的倚靠,没有他们,就没有如今的大通商行。
这样的骨干,竟然一下就被抽走了将近一半,再谈定的人,哪怕李旦复生,恐怕也会惊掉了下巴。
吃惊之后,就是生气。
“太过分了!”
老头子们叫道:“向来只有大通商行挖别人的墙角,从来没有人敢挖我们的墙角,姓聂的太过分了!”
“若是不教训他,只怕今后平户再无我们大通商行的立足之地!”
“说得对,这人行事毫无道理可言,根本不讲江湖规矩,我等岂能容他?”
叫了一阵,却无人说明该怎么教训聂尘。
“几位叔伯,我们该怎么办?”李国助像沙师弟一样,照例询问道。
“.……”几个老头闭目沉思,然后彼此对望。
说狠话容易,发狠做事难。
现在都知道了聂尘在几条街之外开大会,于是就有两个选择,一、带人打上门去;二、咽了这口气。
打上门去是不可能的,已经打过一次了,被反打得很惨。
眼下这口气也是不可能的,束手待毙不是大通商行的行事态度。
“有了,我们立刻上门去给松浦诚之助送礼,倭人得了钱,必然会偏向我们,也不要他帮着,只要我们动手时他装作没看见就行了。”一个老头子灵光乍现,拍着大腿说出一条妙计。
“这法子好,我们本就有送礼的打算,事不宜迟,现在就去!”众人猛拍大腿,一齐称赞好主意。
不过众元老都是被殴打过的,脸皮再厚也不愿去给刚抽了自己耳光的人送礼,这个差事自然就落到了李国助头上。
大通商行新的龙头当仁不让,很自觉的接了任务,令账房点了两万俩真金白银,用木箱装了,搬到大车上,带了护卫就去找松浦诚之助。
松浦诚之助已经离开勘定所,回到城下町的自家寓所内,李国助满平户乱窜,到处找人问,终于找到了人,兴冲冲的敲门进去了。
另一边,聂尘的大会也开到了尾声。
来的人都在一张拟好的契约上签了字画了押,从此以后,就成了中华远洋商行的船老大。
聂尘甄别了一下,起码有三分之一的人不再预计的名单上,这些人都是计划外的选手,是被施大喧这个卧底拉过来的。
“你怎么做到的?”聂尘很好奇,施大喧并不是以口舌见长,他怎么做到的呢?
“这还用得着我去说嘛?”施大喧很诚实的回答:“你的名声在那里摆着,之前挂李家认旗的船在福建根本走不动,必须给李魁奇再交一份银子才能通过,你一巴掌就把李魁奇扇没了;荷兰红毛鬼多么厉害,向来欺负我们大明的船只,来这里的人里面就有人被红毛鬼大炮轰过,你一把火把他们烧得跑回了巴达维亚。”
他板着手指头,对聂尘说道:“凭这两件事,大伙儿就觉得,跟着你有前途,比跟着李国助强多了,那纨绔儿子,连他爹一半的能耐都及不上,大通商行指定玩完,唯有跟着你,才是出路啊。”
仿佛在印证他说得对一样,又有几个迟到的船老大匆匆而来,先来的人鄙视他们,笑问不是说不来吗,怎么又来了?
这几个人红着脸,大骂李国助不是东西,没脸没皮,不知廉耻。
众人奇了,追问为什么。
几人答道,李国助刚才差他们一起陪着,押了几辆银车装了两万俩银子去向倭人送礼,进门连站都没站一会,就被松浦诚之助的家臣连打带骂的赶了出来,连银子也不收,李国助还在门口苦苦哀求,对方理都不理,还放狗驱赶。
这脸真的是丢到家了。
“还是跟着聂老大好。”这几个人跪在地上纳头就拜:“起码做个堂堂男子汉,不像那没出息的东西一样!”
聂尘神色古怪,似笑非笑。
他脑子里想的是,若是被这些人知道我送的银子有多少,不晓得他们还会不会跟着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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