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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章

    是夜,星辰满布,安静怡然。

    “喂,今日祁天弈没传见你?”晏倾君扯了扯刚刚入宜沣殿的晏卿。

    “他为何要传见我?”晏卿一面走向榻边,一面回头挑眉问道。

    晏倾君理所当然道:“没传见你?你不觉得今日皇宫里平静得太过诡异?”

    不管是璋华太后,还是祁天弈,两方都像没事人一样,好像那死掉的婴孩当真只是与二人无关的宫女偷偷生下来的。今日一早,两人从那密道里走出来,也未有被人发现的迹象。

    晏卿未回答,神秘地笑了笑。

    晏倾君剜了他一眼,欠抽!

    晏卿到了榻边,动手开始解衣物。晏倾君拧眉道:“你做什么?”

    晏卿不语,不紧不慢地宽衣解带,脱下外衣、里衣,轻挑地睨着晏倾君,双眸含笑,好似……还带了淡淡的桃花色,接着,全身的上衣都被他除去,露出结实的胸膛。

    晏倾君一眼扫到那抹小麦色,本能地垂下眼睑。转念一想,越是这么避开,越是助长晏卿的流氓气焰!她干脆笑着抬眼,惬意地在身边的木椅上,学着他的轻挑模样好不避忌地将他□□的上身打量了一遍,随即拧着眉头,正要讽刺几句,晏卿却是一头栽在榻上。晏倾君眼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他手里向自己飞过来,伸手接住,是一只瓷瓶。

    “给我上药。”晏卿的声音难得的听起来有几分疲惫。

    晏倾君这才想起来,昨夜晏卿替她挡了一剑的……在暗道里见他生龙活虎还有闲情占她便宜的模样,她便没有放在心上。不过……

    “好处?”晏倾君扬声笑问。那一剑,可不是她求着他挡的,她没必要因此心有愧疚,觉得给他上药是理所当然。

    晏卿竟也没有气恼,转过脑袋对着晏倾君,却是闭着眼,沙哑着声音道:“你不想知道宫中的情况?”

    晏倾君双眼一亮,满是得色地起身,踱步到榻边坐下,面上的笑容却在看到晏卿背上的伤时僵了僵。

    剑伤很深,与她胸口的刀伤走势刚好相反,不过都是从肩胛骨到腰间,可是晏卿这伤显然比她的要重,血肉全部崩开,深可见骨,还有的地方因为没有及时上药渗出脓水来。想来夜行军那一剑当然是比战场上的普通兵士要厉害,当时她受伤都昏迷了许久,晏卿居然一直忍到晚上才到宜沣殿来找她上药……

    晏倾君抿了抿唇,收起之前的轻蔑态度,倒来一盆水,准备替晏卿清理伤口、上药。

    那伤口显然是被晏卿用内力强制绷制过,现下他放松,便不停地渗出血来。晏倾君养在深宫,从未见过如此厉害的外伤,连她自己身上的伤都是在几乎愈合之后才看到,无论是清理伤口还是上药,以前都是不曾做过的,是以,今夜做起来有些笨手笨脚。

    “你为何要救我?”晏倾君似埋怨似好奇地问了一句。

    “你说呢?”晏卿的眼眯开一条缝,似笑非笑地睨着晏倾君,声音低哑。

    晏倾君撇开眼,不答。

    晏卿低声一笑,“妹妹何时变笨了?还是……”晏卿顿住,滑腻腻的眼神在晏倾君身上打了个转,语调也转了个弯,“想在我这里得到不同的答案?”

    晏倾君咬牙,双手微微用力,压了晏卿的伤口一下。晏卿的身子一僵,疼地只差呲牙咧嘴。晏倾君轻笑道:“哥哥今夜还是安分点儿,妹妹我小肚鸡肠,小心我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将之前吃的瘪一并讨回来!

    “没良心的小野猫!”晏卿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

    晏倾君只当没听见,开始上药。晏卿救她,无非因为她是这皇宫里他捏有把柄的重要棋子之一,至少目前他留着她还有其他用处……

    “喂,宫里的情况!”晏倾君推了晏卿一把,有意无意地蹭在他的伤口附近。

    晏卿额头渗出冷汗来,咬牙,闭眼,再睁开,艰难地扯出笑容,侧首对着晏倾君道:“好……你轻点。”

    晏倾君谄媚的连连点头。

    “小皇帝昨夜与璋华一起离开,到了兴华宫便不曾出来,今日一早对外称身体不适,却未宣御医。”

    晏倾君恍然颔首,难怪她与晏卿的孤岛一行会那么顺利……现在,璋华是否知道那孩子是祁燕与祁天弈的?是否知道自己的女儿在岛上是那种境遇?祁天弈是否知道那孩子是祁燕亲手杀的?是否知道岛上的夜行军已被人尽数杀死?

    恐怕那两人正在兴华宫对峙吧……

    不过,比起这对伪母子的对峙,她更关心当年到底发生何事,祁燕身为公主为何会被囚在孤岛?

    “哥哥……”晏倾君的声音柔得像要掐出水来,笑容轻得像是云端的雾,“此前妹妹听说,璋华有过一名皇子,三岁那年早夭,刚好扶汝重病,先皇便将祁天弈给璋华抚养。这祁燕,刚好比祁天弈大三岁,其实,那皇子,是璋华偷龙转凤的结果吧?”

    昨夜时间紧迫,祁燕并没有太多时间细说。可是只有璋华做过偷龙转凤之事,所有的疑题才有了合理的解释。祁燕被囚,因为身份尴尬。扶汝便是知晓璋华这间丑事,才找来楚月,许是想要抖出祁燕的存在,这对邱家必然是致命的打击,璋华在初见楚月时,那脸上的精彩表情也找到了原因。而之前晏卿给她的迷心散,就是想让璋华在接风宴上自曝丑事!

    祁燕这么大的死穴摆在那里,八年来璋华却未除去,只能说明这位太后是舍不得的,既然舍不得,必然对她愧疚挂念,用了迷心散,不知那接风宴上会出什么大乱子……

    祁天弈这招,果然够狠!

    晏卿并未回答,晏倾君便当做他是默认了,继续道:“八年前先皇甍逝,八年前燕儿投湖,其实也就是那一年祁燕才被囚到孤岛,也就是那一年先皇才发现祁燕的真实身份?但是妹妹不明白,璋华若偷龙转凤,好不容易偷来的‘龙’,怎么会轻易早夭?可若是人为,没有先皇的力保,祁燕不可能活下来,那么,先皇怎会时隔多年才发现祁燕的存在?”

    晏卿趴在床榻上,低笑变成了闷笑,提醒道:“莫要忘了,还有一个扶汝。”

    晏倾君心中一顿,只这一句话,便明白了大半。

    常人若是做出偷龙转凤之事,必定将祁燕送出宫外,离得越远越好,可璋华偏偏留在身边让她做了名宫女,怕是谁都料想不到的吧?所以先皇发现那皇子并非亲生,于是杀掉,却在七年后才发现女儿就在身边?最了解自己的,是敌人。最先发现祁燕的,恐怕是扶汝,她使了什么法子让先皇发现这件事?

    “先皇在位时,宫中三件大事。一是他被人下毒,之后查出越贵妃所为,赐死。二是皇长子重病,早夭。三是太子被宫人虐打,宫女燕儿畏罪自杀。”晏卿懒懒地吐出这么几句话,顿了顿,继续道,“下毒一事,前后原委你已经清楚。皇长子,当时连太医都未宣,连尸体都未进皇陵。而所谓太子被宫人虐打……”晏卿低笑,“祁天弈听扶汝的话,自行向先皇告状。其实那事是璋华所为,祁燕却替母亲顶罪,自认毒打太子。先皇自然要杀她,璋华为了保住后位,不可能承认自己毒打太子,又不忍见女儿处死,情急之下说出祁燕的身份……”

    晏卿停下,未再说下去。晏倾君忙追问道:“然后呢?”

    晏卿笑,眨了眨眼,“我怎么知道?”

    晏倾君心头一堵,加重了手上的力度,晏卿佯作讨饶道:“乖妹妹,当时我刚好在兴华宫外玩耍,才不小心看到这么点内容。后来祁燕投湖,我便以为是真死了,毕竟,这事若是传出去,先皇颜面何存?”

    晏倾君想了想,若晏卿一早便知道祁燕未死,也就不用随她冒险去那孤岛了。

    “于是他不忍杀女?又不想丑事传出去丢人,就把祁燕囚起来了?”晏倾君不可思议问道。这位先皇,还真如传闻中一般“仁善”,此事若是落在晏玺手里,祁燕早在八年前便魂归西天了。

    不过……晏卿会对祁燕的死丝毫不怀疑,同样也说明,这事落在他手里,即便是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会杀!

    晏卿与晏玺一样,天生的无心无情。

    “嗯,既然祁燕未死,说明当年先皇心软了。”晏卿回答。

    晏倾君微微颔首,对外宣称投湖自尽,实则送到孤岛,将那里设为禁地,保住女儿性命,又不会使得皇室丑闻外传。扶汝知情,却因为先皇的命令,未能找到最好的机会将祁燕的存在揭露。璋华心虚,多年来恐怕是不敢踏上那孤岛半步,生怕被扶汝抓到把柄。而唯一可以在夜行军眼皮底下接触祁燕的,就只有祁天弈一人。偏偏他对祁燕怀了其他的心思……无论是扶汝还是璋华,恐怕都想不到祁天弈会爱上自己的亲姐姐……

    “看来小皇帝是真喜欢祁燕呀。”晏倾君眉眼微弯,恍然笑道。

    “哦?”

    “祁燕在手,哪需要什么迷心散?既然用了迷心散,便是不想让祁燕的存在暴露,说不定……想要除了璋华之后,彻底洗掉祁燕的身份,让她光明正大地入住后宫。”

    反正宫女燕儿已死,要换个身份,再容易不过了。而且,若非当真喜欢,也不会让亲姐姐怀了自己的骨肉。只是他未曾料到,祁燕会杀了孩子来吸引他人的注意吧?

    晏卿微笑,不置可否。

    “哥哥……”晏倾君又是一声柔唤,用他的衣裳盖住伤口,坐在地上靠住床沿,脑袋搁在交叠的手背上,刚好正视晏卿,“妹妹有个法子,让你助祁天弈扳倒璋华的同时捏住祁天弈的把柄,而我,顺利回东昭。”

    “哦?”晏卿眯着眼,笑看晏倾君,很是期待地等着她的后文。

    ***

    沣水湖的弃婴,经查是原丞千宫的一名老宫女与一名侍卫生下。为何杀?如何弃?无人过问。

    皇宫再次热闹起来,筹备了数月的封后大典马上将之前的愁云惨雾吹得烟消云散。不仅是皇宫热闹,祁国都城同样喜气洋洋。

    今日,邱家长女邱婉嫁入皇宫。大红的地毯从皇宫内直接铺到了邱家大门口,万人空巷,围在皇后必经的官道上,远远见到三十二人连抬大轿缓慢行进,听见宫廷喜乐,便齐齐跪地,大呼“千岁”。

    宜沣殿,永远是最安静的一隅。

    “今日一行甚是凶险,哥哥也不安慰妹妹几句?”晏倾君换了身衣物出来,理了理发髻,悠悠道。

    晏卿斜睨了她一眼,把玩手中的玉笛,懒懒地道:“主意是你出的,哥哥有言在先,若出事,我可不会救你。”

    “真无情。”晏倾君毫不避忌地讽刺。今日之事,无论胜败,对晏卿有利无害,而于她而言,却是生死之搏。今日之后,璋华与祁天弈胜负已分,她这个被父亲兄长情人同时抛弃的倾君公主若败了,他会把所有罪责推在自己身上,自然是不会救的。

    晏卿挂上一副“多谢夸奖”的笑容,低声道:“妹妹还是快些,小皇帝快来了。”

    祁天弈过来时,宜沣殿的下人已经全部屏退,晏卿亦已挂上最为儒雅最为温和的笑容,“不知皇上可否满意?”

    祁天弈面色略有憔悴,少了平日伪装的稚气,满面漠然地打量着眼前女子,扫过她的面容时眼底掀起一阵波澜,随即隐去,淡淡地道:“很像。晏哥哥找到的□□不错。”

    晏卿微笑。

    女子丹凤眼,嘴角噙着淡笑,跪下行礼,“阮疏参见皇上。”

    祁天弈身形一晃,拧着眉头,打着手势示意女子起身,轻笑道:“郡主不但擅仿字迹,还擅长模仿她人,来不及制出迷心散,便只有出此下策了。待会的封后大典上,莫要出了岔子才是。”

    “皇上放心,阮疏必定竭力而为。”

    女子软语浅笑,几乎让祁天弈恍了神。

    他与璋华之间,从发现死婴的那一晚已经彻底决裂,他想除掉璋华的同时保住燕儿,封后大典是最后的契机!

    或许今日不是最好的时机,或许这不是最稳妥的法子,但是……等不得了!

    ***

    上古神话里,祁国是蓝花楹妖在等待爱情时流下的一滴绝望之泪。祁国皇后的凤袍不是大红,而是蓝紫色。而封后大典,便是由皇上亲自在皇后额头点上一朵蓝花楹,赐凤印。

    文武百官由东宫门到祁皇殿,站了整整齐齐的两排。而站在殿内左右两边的皆是位高权重的重臣,还有三国来使。绍风郡主因宜沣殿外沣水湖边的死婴受了惊吓,卧病在榻,今日未能出现。

    晏卿立在奕子轩身边,眯着眼,勉强看到宫门出停下的凤轿,接着一袭蓝紫华服的女子渐渐走近,所过之处百官无不恭敬躬身。

    祁天弈坐在大殿正中央,金灿灿的龙椅衬得他面色愈加严肃。他怔怔地看着前方愈行愈近的女子,双眼空洞无神,却在瞥见一名宫人伏在晏卿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时泛起波澜。

    “晏卿。”祁天弈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几乎被冲天的喜乐声盖过,可在场众人还是听见了。有几名大臣面露惊讶,皇上没有再如孩子一般亲密地唤那质子“晏哥哥”。

    晏卿一怔,垂下脑袋,只当未听见。

    “晏卿!”祁天弈的手握紧了龙头,沉声一唤,带着在众臣面前从未表露过的帝王之气。

    晏卿将脑袋埋得更深,仍是不语。祁天弈身边的小太监很是识趣地弯身,轻步到了晏卿身边,晏卿略一犹疑,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小太监仔细听着,微微颔首,快步到祁天弈身边传话。

    殿内很安静,似乎所有人都屏息,想要听见到底发生何事,却只见到祁天弈的面色一点点苍白,眼神也渐渐沉淀,倏然站起身,甩袖便走。

    “皇上!”坐在后殿的璋华不知何时掀帘而出,一声厉喝,祁天弈的身形顿了顿。

    璋华继续道:“皇上,现在是封后大典!婉儿马上便要入殿,皇上想去哪里?”

    祁天弈垂首,肩膀上好似有着无形的重物沉沉压下,使得他的双腿重如千斤。

    这是封后大典,稍后封阮疏就会装作燕儿的模样,将这大典破坏殆尽!能否揭出璋华的前丑,邱家犯过的重罪,能否顺利剔除掌权之路上最后的、最大的阻碍,就看今日一举!若他走了……事情还如何继续?

    “皇上!请三思!”晏卿终是出声,蹙起的眉头里满是对他的暗示。

    祁天弈闭了闭眼,封后大典,璋华,邱家,皇权,天下……

    “皇上!请三思!”众臣跪地。

    良久,祁天弈向前踏出的步子终是退了回来,缓缓转身。璋华见状,面色缓了缓,恢复作一如既往的端庄。祁天弈突然笑了起来,赤红的眼斜睨着她,嘲讽道:“封后大典?有太后在就够了!要朕做什么?反正,八年来你们都听她的!封后大典,与朕有何关系?”

    “皇上……”璋华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祁天弈,他竟要选在封后大典这个于他二人而言都极为重要的时刻、当着文武百官各国来使的面,公然与她决裂么?

    “皇后非朕之喜,百官非朕之臣,万民非朕之虑,这天下……是谁家天下?”祁天弈冷笑,盯着璋华,声音是极尽压抑的低沉,“母后,儿臣早该想到,你怎会轻易放过她……哈哈,这天下你想要对么?给你就是!封后大典,与朕无关!”

    语罢,不管不顾地甩袖离开。

    “你……你……”璋华气得不轻,手指着祁天弈的背影,浑身颤抖,她一手捂住胸口,不停喘着气,对着宫人怒道,“还不快……快去……去把皇上唤回来!唤回来!”

    被祁天弈这一举动惊得完全不知作何反应的宫人这才瑟瑟抖抖地领命退下一批。璋华的身子勉强稳住,狐疑地盯着晏卿,颤抖着问道:“到底发生何事?你与皇上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