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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理家

    代善已逝,代儒虽然早已跟他分了府,但作为亲弟还是要为他戴孝一年,谓之“齐衰”;廖氏和贾敖也要一起服丧。府里各处都换了颜色,身上衣饰也朴素了许多。

    廖氏一直知道贾代儒不通俗务,所以也从不拿那些管家、看账本的事情来烦他。甚至分到贾代儒房下的下人也都是在贾家不得用的,要么就是年老昏庸或是有些不干不净的小毛病的,所以廖氏从刚嫁过来便全权掌管了代儒的一切日用起居乃至家财产业,不但将有问题的那些下人开恩放了出去,更把各处的管事换成了自己得用之人,自然大部分是她的从廖家带过来的了。

    代儒以前不管这些,贾儒现今也没觉得这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廖氏家里是曾经五代行商,直到她父亲那辈才因为买了许多庄子并出了廖氏的一个哥哥中了廪生,这才彻底摆脱了商户的二等公民身份。

    然而,廖氏在许多书香世家甚至是耕读传家的家族眼中,却始终摆脱不了身上那股铜臭气,觉得她满脑子算计,上不得高台盘。也就让她一直拖到十八岁,才被瞧不起贾代儒的老国公夫人看上,聘了来做这个六少夫人。

    虽然,进府没两年就分家出去单过,廖氏的爹还是对代儒非常满意的——读书人嘛!虽然没考进士,但是举人也不错,这不做先生都能养活自家女儿呢!果然是富贵的贾家!

    但是当廖氏的两个哥哥分别爬上了知县和布政司的一个六品小官之位后,代儒这个没有品级的白身便看起来越发碍眼了。

    既然相看两厌,贾儒也不会上赶着找没趣,便跟廖家越来越冷淡起来。不过廖家爹爹的眼皮子虽浅,还有两个在官场上打滚的哥哥在。这两个廖家妻舅不但没有遵从自己父亲的意思对妹夫冷淡,反而越发交好起来。

    贾儒猜度着,渐渐明白了他们的心意,便在他们来时特意请贾家的那些世交子弟们饮酒赏花。

    贾敬、贾赦、贾政三个都是他亲手启蒙教导出来的,他叫一声哪个敢不给面子说不来?便是他们实在有事脱不开,也得为了自己“尊师重教”的名声,少不得把自家府里的闲散子弟们派出来给贾儒这太爷撑场面,所以贾儒的办法让两个妻舅每尝尽兴而归。

    两个大舅子非常满意,觉得妹夫所为很上道,在给贾家某些人进贡的时候,也会捎带着给妹夫带些。两方各取所需,倒是相安无事。

    廖氏开始还有些难过,后来打听所有女儿家嫁了人以后都是这样的。有的偏帮夫家多一些,有的向着娘家多一些,但是两家终究是两家,哪能真的完全一心呢?

    自己爹爹是个什么人,她清楚——嫌贫爱富、踩低捧高是惯常的;自己的哥哥是什么性子她也知道——虽然没有大的坏心思,但是趋炎附势、爱占便宜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倒是夫君一向性子愚顽,这次不但轻易就明白了哥哥的深意,甚至还真的帮忙搭起线来,想来是为了给她面子了。廖氏因此,心中便更偏向了贾儒一些,也对娘家人来求人甚至都不来看自己一下更加齿冷,以后只一心向着夫家了。

    这天早上,廖氏起床后便有些气闷,饭也懒怠吃,想起月信也有两、三个月未来,不免有些担忧。

    廖氏便派儿子去请了街上有名的大夫,大夫隔着帐子诊了半日,竟然是喜脉!这下廖氏激动了。

    她自从生了贾敖之后,十几年没有再怀过孕,以为今生便只这一个儿子了,还以为是病,没想到人到中年竟然能够再得一子女。激动之下,也不管贾儒是在给一帮子自家的侄子侄孙们上课呢,连忙派下人过去学里请他回来。

    贾儒知道消息,也是欢喜非常。

    毕竟贾敖这孩子虽好,却已经十五岁了,他突然接手过来,难免有些遗憾没有经历过儿子的成长历程。现在这个孩子却不一样了。这是他实际上的第一个孩子啊。

    见廖氏孕吐反应严重,贾儒亲自接手那些家产账本,许她在孩子满月之前不用劳累。谁知一看之下,惊怒非常。

    原来贾儒虽然满脑子学文,高等数学也是一分一分考出来的,对于账本上的数字,他绝不像那些管事们所想一般的好糊弄。

    贾儒索性叫他们搬出以前十年内所有产业的账本,一本本翻阅查对起来,直忙了好几个下午,这才确定其中的猫腻——

    这假账做的已经很有一些年头了,贾儒不敢拿这些事去烦扰廖氏,生怕她因为生气,而对肚子里的孩子有什么不好,便使人截住廖氏院子的出入,在离廖氏那里最远的一处偏堂集结了府内下人审问起来。

    这一审,不但这件事,还有宗族子弟们贿赂他们传递贾儒消息的事,还有里通外人低价购买贾儒房产的事,还有太太的陪房拿着贾儒的印信去荣府里求亲戚结案子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令贾儒瞠目结舌,又极为震怒!

    自己不过是贾家一个无权无势的偏房分支,不过管着几个小学生教学的事,这些下人们便敢这样,真不知将来贾家会败落到何地步啊!

    他铁青了脸,毫不留情地将府里犯错严重的五六个人立时送官,又把几个犯错虽不大,但是态度蛮横、自以为无事的家人“开恩”放了出去,这才把剩下的该打板子的打板子,该革银米的革银米。

    他才不会傻傻的先把他们关起来,等着他们在各府的亲朋旧友`着脸来求情。到时候要不允,可就真是“刻薄下人”了。

    他又重新设立了各项花销标准和奖惩政策,严禁下人与旁人私下传播府中事务,严禁下人们以府中之名去外面做任何事,严禁在这一段时间拿任何事去烦廖氏。若非全开出去他府里一时也运转不开,他真想把这群混蛋一竿子全打发出去!

    贾敖帮不上忙,只看着父亲的雷霆手段,心中担忧累及父亲的名声,又怕父亲生气伤了身子,又怕母亲知道了生气,比旁人更忙三分。

    贾儒看了他上蹿下跳的样子有些哭笑不得,拉他过来,道:“看书也不在那一天两天。你如今也大了,将来家里的事都要你来料理,你也学着些吧!”便命他也跟着料理。

    贾敖只看了两页这些出入的银两账目便已头疼不已,偷偷看着父亲时,发现父亲虽然没有用算盘,也不知在那些草纸上乱画了些什么,但是做出来的账目清楚井然,极少有错,便有一点出入他都看得出;且许多东西的价格订的高了,或其中有哪项没注明白的,父亲也一笔勾出,只看得贾敖心中叹服不已。

    贾儒自然不知道这一点。虽然从送官的几个恶奴家里剿出了许多赃款,账上的钱依然亏空着许多,这令他皱眉不已。他才知道自己还有许多额外的产业,却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这些出产的铺子每月还要赔钱,庄子也一年不如一年,竟全靠他每年的束度日,今年因为有出版费,还是格外宽裕的一年呢!

    真不知贾代儒本人这一年年都是怎么过的!

    这样想着,笔下却仍然不敢乱,倒把来找他的冯士灿等友人晾在了一边。

    既然是知交,大多是理解他的,还多有几个人怕他这里人一时不够使,便派了人来顶几个月的,等他寻了人牙子买了好的来再回来;也有帮着出主意怎样经营产业的。只是当问起如何管理下人,众人都是摇头叹息。

    士灿道:“哪有那么容易?便是这一代的下人你管住了,等他们生了儿子、女儿,还不知道是个什么品行,又有老子娘的脸面在,哪里敢一起都打发了?咱们就是太善待他们了,让他们有那许多闲工夫去各人府上闲磕牙,主子一家子大事小情都让他们嚼说出去了。但你真能让他们一句话不说?或是真能管得住他们一个钱不拿?现在的风气就是如此,还能怎样?你这里还算好的呢,只有这几件事。你没看贵亲荣国府宁国府两家,有些事已经传得众人都知道了,偏他们还当神人不知呢!不过是瞒上不瞒下罢了。单赖大家里的奴才就有好几十,奴才的奴才还使个小丫鬟呢!更别提那些有脸面的奴才了,一个都得罪不了!各家都是大同小异,只有一刻不放心,时时敲打着才勉强过着吧!”

    贾儒心中深恨。士灿却觉得他今日送下人去官府,已然是亏了脸面进去,将来定有人拿来说事的。

    贾儒虽然不在意,却听士灿说到可能累计贾敖的名声,这才重视起来,想法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反省与自我反省”文,大张旗鼓地宣扬开来,说自己多么“对不起祖宗,养出这样黑心欺主的奴才”,累得家族声名都跟着被影响之类的,在“月下遥寄”给先祖,然后又趁着代善的孝期干脆停学斋戒了七七四十九天。

    这下人人称颂贾家六太爷是个圣德怜下的,只因他屋子里的奴才自己不争气,欺上瞒下,六太爷撵几个下人出去还陪着斋戒了两个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