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亲王府厨房的管事早得了管事庶福晋的令, 知道玉儿会亲自下厨,此时见着实打实的未来亲王福晋领了一群人进来, 急忙领着厨房的下人们请安行礼,弯腰谄笑道:“福晋, 您要的东西,奴才们都备好了。”
玉儿点了点头,大致扫了一下厨房内备下的材料,皱了皱眉,挑出一些不合意的材料让管事的换了。管事见了那被挑出来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冲着自己的脸抽了一个大耳括子, 一边不迭声地赔罪一边赶紧让人再去备料, 自己则紧跟在玉儿身后随时准备听候吩咐,拾遗补漏。
看着管事诚惶诚恐的模样,玉儿摇了摇头,对于方才那些材料的事儿也并不计较, 王府不是她当家, 管事必是庶福晋的人,她总得给庶福晋几分面子;再则,这是她公公的府第,理家的,是她公公的女人,便有不妥,也不是她的过失, 她何必操那许多闲心。反正,只要她要的东西不出问题,也就罢了。当然,若是自家郡王府里的下人做事要这般不妥当,她自会换有本事的管事上来。
看着需要的东西都换上来了,玉儿对一头汗的管事道,“你也不用惊惕,只记住了,以后我要的东西,一定要上好的,别拿那次一等的来敷衍就成,你们私底下的事儿,我也懒得理会。都退下去吧,我带来的几个婆子自会协助我做事。”
管事的红着脸领着人退了下去,出了房门,管事的一边走一边咬牙一边庆幸,庆幸这位未来的亲王福晋不曾治她的罪,又恨那给她使绊子的以次充好,明明她已经吩咐下去,东西要备最好的,方才却仍被郡王福晋找出许多不好的来,这明明是有人跟她过不去。要平日疏忽也就罢了,这节骨眼上,又是这位庶福晋口里一点不含糊的主子,出这样的事儿,分明是有人使手段要拉她下台。管事的心里发狠,等把那暗算她的人找出来,她必定要狠狠收拾了。
看一眼跟着自己进了厨房的大儿媳妇,玉儿在心里叹气,这个那拉氏,一定要跟着她学厨艺,按说,儿媳妇这样恭谨勤劳她应该高兴才是,只是,那拉氏教起来却没有当年教容容那般轻松,盖因那拉氏的身体条件却是没有容容好,五感要迟钝许多,辨认材料,辩识味道,辨别火候,全及不上容容,学厨艺实是事倍功半的事儿。不过,儿媳妇一片诚心想要帮忙,玉儿也不好打击她:由着她吧,不过是做饭时多花点儿心力注意她便罢了。
那拉氏神经紧绷,看着、听着自家婆婆边巡视下人们切剁片好的材料边给她解说,额角止不住冒出了一屋薄汗,直等婆婆一圈走完,站在了灶前,那拉氏才轻吐一口气,拿手帕子擦擦头上的汗,稍稍松了松神经。她以前在娘家时,虽也接触过一些厨房的事儿,却没这般细致的,便是亲手做,也不过一两样点心,而婆婆给她解说的,全是她以前从不曾学过的,一时之间学起来便不免有些手忙脚乱。
看着站在灶前的婆婆快捷无比却又优雅如绣花一般的姿态动作,那拉氏有些走神,婆婆的家势显赫,比她高的不是一点半点,可是,她自己这样家世都不曾接触的粗活,婆婆却全都会做,明明婆婆是爵府捧在手里娇养长大的嫡女,在那样的环境,是怎么学会这一切的?还是,这些个本事,也是婆婆婚后才开始学会做的?
那拉氏想起自打婆婆醒后这几日的诸般作为,心里又惊又叹又佩又忍不住发苦,为什么自己这般愚笨,明明并不复杂的东西,她也按照婆婆的教导做了,可是,做出来的东西,就是没有婆婆做的好,不,其实两者之间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她做的,连婆婆的一半也及不上,这着实狠狠打击了那拉氏的自傲,那往日里自矜的心思,也全化作了飞灰。
厨房的事她还可以说是粗活,一般的闺秀也都只须知道便够了,可是琴棋书画,刺绣管家,做衣做鞋……婆婆居然全都懂,且可以说是事事精通。这么多事儿,除了棋之一道,她居然没一样能盖过婆婆去。
刺绣比不上婆婆、做饭比不上婆婆、替家人调养身体的本事比不上婆婆、连讨丈夫欢心的本事也比不上婆婆、更别说嫁妆、容貌她更是差的不是一点半点……那拉氏打小自认为聪颖优秀,可是,与婆婆一比,她觉得自己怎么就这么没用呢,简直都快一无是处了。
难道真正顶尖的世家闺秀都是如婆婆这样什么都精通的吗?
那拉氏看着灶前专注做菜心无旁鹜的婆婆,想了想以前收集到的秀女们的情报,暗自吸了口气,不,她并不是那么不堪,只是她这位婆婆着实是太能干了些。
那拉氏闻着食物的香气,看着脚步移动迅捷轻盈的婆婆,心里又紧了紧,婆婆今年三十四岁了,可是,容貌身段看着却不过二十左右,更让那拉氏惊讶的,其实是生育五子一女的婆婆,身段居然如少女一般柔韧窈窕,不见一丝别的妇人身上会有的松驰与苍老;但凡孕育过子嗣的女人们,保养恢复得再好,身上、脸上总会留下一些痕迹的,唯独自家这位婆婆,皮肤紧致如白玉,泛着细腻柔润的光泽,腮带微红,身段玲珑,步态轻盈,眸含水光,一张精致的脸上,不见一丝瑕疵,怎么看怎么像新婚不久的女子,有时比她这个做儿媳妇的看着都年轻……
病了十年的人,一朝醒来便不见一丝病态,还如此健康美丽,可是丈夫公公堂伯堂叔……身畔的所有人居然无人以之为怪——那拉氏打了个哆嗦,打住自己越走越远,越想越诡秘难测的心思走向,自己这些想法太不敬了。
那拉氏闭了闭眼,夫君说,他想要像公公一样不纳妾,不纳侧,但是,做为妻子,她必须做好一个妻子应做的一切——那拉氏承认,当初听到丈夫这话时,她心里是充斥着狂喜的,没有哪个女人,不期盼着丈夫的独宠,没有哪个女人,真正的愿意与别的女人分享夫婿的疼宠怜爱;如果,真的可以一辈子一个人守着夫婿,那是何等的幸运……只是,如果必须具有婆婆这样的才能才算是达到丈夫的要求的话,那拉氏叹息,她应该是做不到的吧,这样成日忙个不停,日子过得比下人还劳碌辛苦,作为贵族之家的主妇,何必?
况且,自己总会老的。女人,越是百般操劳,越是衰老得快,当容颜憔悴时,丈夫又岂会真的不纳新?那么多百花般娇嫩美丽的女子成日想着法儿的勾引俊俏高贵又有本事的丈夫,丈夫真能守住不纳妾的承诺吗?自己有本事像婆婆一样操劳后还能保持这样年轻的体态与心态吗?——那拉氏深深地怀疑。
最轻松的,莫过于与别家的贵妇们一样,管好家,替丈夫纳几个本分的小妾,享受现有的荣华富贵与闲适生活。反正,当自己操劳得苍老不堪时,丈夫也总会纳妾,她做的,不过是把将来必会发生的事儿让其提前罢了。不对自己要求太高,平日里好好保养,应该能多留几年丈夫的宠爱吧?自己是嫡妻,那些个侧室、妾室、通房再怎么得宠,也总威胁不到自己的地位的……
在大受打击的那拉氏胡思乱想间,时间慢慢流走,其间有人来报,郡王爷与大阿哥回来了,二阿哥与三阿哥留在了衙门;隔一会儿又有人来报皇上来了,径直去了亲王的寝殿;再过了一会儿又道,有宗室亲贵来探病,不过,都有大阿哥在前殿招呼着。
好在知道庄亲王是生病,这来的,倒是没有女眷,不过,便是真有女眷来了,自有继福晋并庄亲王的几位庶福晋接待,实在不行,还有儿媳妇顶上去呢,玉儿倒也不用分心理会。
直到把饭菜都备好,又装了盒着人赶紧给上书房的子侄们送去,玉儿这才解下身上的围裙,扶了扶并不曾散乱的鬃发,招呼一直有些走神的那拉氏领着人出了厨房。
皇帝是听雅尔哈齐跟他告长假并想卸下几个重要职位,以为庄亲王要不好了,这才起了心思领着四儿子来了庄亲王府的。
其实,庄亲王的病有玉儿备的解毒丹,要好起来,不过是时间的问题。之所以要跟皇帝那般请求,不过是雅尔哈齐想着这十年来手上管的事儿太多、权利过大,因此,趁着妻子醒来,老父生病的时机往后退退。倒不是雅尔哈齐不喜权位,实则一来想空出时间多陪陪昏睡十年终于醒来的妻子,二来儿子们也大了,也蒙皇帝看中进了朝堂,自己也扶着他们走了几年,如今都基本上站稳了脚跟,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可以歇歇了;三来他毕竟是宗室,总要知机一点比较好,如今,他手上的权力,比皇子都大,着实是招人恨呀。有什么办法,老皇帝这些年疑忌着儿子们,却独看中他,他总不能跟皇帝说,你还是别信任重用我,最好还是重用你的那些有着雄心壮志的儿子们更好吧,他又不是脑子傻缺了。
帝宠,谁不喜欢?!
雅尔哈齐把皇帝引到自家阿玛身边,陪着说了会儿话,便有王府的管事官来找。都是自家人,雅尔哈齐一点不见外地留了皇帝与四阿哥在自家阿玛房里,自己转身走了。
玉儿让那拉氏把给继福晋备的饭菜送去,做为儿媳妇,这为公公婆婆做饭都是应理应分该的,不过,服侍继福晋的事儿,却是可以让儿媳妇去的,毕竟,现在更要紧的是照顾病倒的王府之主,这个,便是继福晋想挑理,也不成的,再说,她自己那儿不是还有大孙子媳妇侍候?至于继福晋是否刁难那拉氏的事儿,玉儿倒也不担心,庄亲王的人跟在继福晋身边,继福晋不敢做得太过分,而且,那拉氏打小便应付自家继母的各种手段,最是机灵不过的,继福晋便是想欺负她,也未必能成,不过是受些小委屈。
做媳妇的,谁不受委屈?自己这个婆婆从不给她委屈受,却不能替她挡下所有宗室长辈的各种手段的,最后,还是得她自己有本事才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