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宁宫里, 到了平日众人告退的时间,今儿却无人有离开的意思。
太后对于众人的心思心知肚明, 却假意嗔道:“你们今儿还赖在哀家这里吃饭不成?”
一个亲王福晋衣饰的笑道:“我的个太后娘娘唉,平日皇子、皇孙们孝敬您老人家多少好东西, 今儿我们这些个老东西都想跟着您老沾沾光,您把那吃剩下的,用剩下的分一点儿给我们这儿孙不贤的也使得的。”
太后笑骂道:“我把你个厚脸皮的,你那儿子、孙子、儿媳妇、孙媳妇谁个不是把你供起来的,倒要来哀家这里蹭吃蹭喝,桂嬷嬷,去, 把这个老东西撵出慈宁宫去, 居然还敢到哀家这里要哭诉,谁个不知道你那日子是宗室里过得最舒心,是个最有福气的?”
亲王福晋笑道:“太后娘娘,要说这天下, 谁能有您的福气大?我们这些个日子能过得平顺安乐, 还不都是平日常来您这儿走动,蹭了些从您身上多得溢出来的福气吗。您那都溢出来了,反正也不妨碍,您就让我们多陪陪您呗,您别看只是从你手指头上漏出来那么一点儿,那也够我们一年使的。”
亲王福晋说着就呵呵乐,招得一众宗室福晋夫人也扑噗扑噗地笑。
皇太后笑得直摇晃, 对亲王福晋身畔一个贝勒夫人服饰的道:“你婆婆这张嘴,惯会糊弄人,哀家不知被她哄了多少好东西去,被她哄了吧,还觉着她好,你说,平日她是不是也总这样哄着你玛姆给她好东西。”
贝勒夫人坐直了身子笑道:“太太对额莫克说太后娘娘最是一等的仁善宽厚之人,着我们这些小辈儿到慈宁宫好好地孝敬您老人家,倘若有那使唤的地儿,也好供太后娘娘驱使。太太还说,知道太后娘娘有皇上孝顺着,有皇子皇孙们孝敬着,还有那许多品格儿都是拔尖儿的各宫娘娘们侍候着,未必会缺了人使唤,可这到底也是我们的心意儿不是。就算太后娘娘您一时用不上我们这些笨拙的,这心意儿却是一定要让太后娘娘您知道的。”
太后笑道:“您们这婆媳俩,都是巧嘴儿的八哥,最是会哄得人心软,不把人说得心里发甜,都不停嘴的。哀家再被你们哄下去,就得扔下这紫禁城去你们家住了。”
亲王福晋笑道:“哦呦,太后娘娘若是驾临我们王府,那可是我们阖府的荣光,再求不来的。”
太后嗔笑道:“我把你这个顺杆儿爬的,这还真要哄了哀家去你家不成?你倒是成天顾着你的儿孙,却要哀家把儿孙们扔到一边儿不成?”
亲王福晋笑道:“侄儿媳妇知道太后娘娘和皇上母子情深,也知道皇子皇孙们离不得您,不过,闲了去我们这些府里坐坐也使得不是,也让我们尽尽心侍候侍候您老,宫里年年赐宴,我们却没处孝敬您老人家。”
太后道:“平日你们但凡有好东西,就想着送到宫里来,还少什么孝敬呢。”
旁边一个郡王福晋道:“太后娘娘又被她们哄了。”
太后听了这话,点头道:“我要现在不赶紧这样说,一会儿我这慈宁宫又得少好些个摆件儿。”
慈宁宫里众人听了太后这话一时嘻笑成一片。
玉儿嘴角也翘着,一边看顾着太后是否需要什么,这样的场合,她更习惯于倾听,这些宗室福晋夫人谁个不是人精,她这个直肠直肚的还是收敛点儿好。
郭络罗氏看看安安静静坐着的伊拉哩氏,这个女人,但凡来慈宁宫,总坐得离皇玛姆最近,就连宗室的亲王福晋也离着太后两个椅子远,她与皇玛姆中间却没隔任何人。皇阿玛偏心她,皇玛姆也偏疼她,从这些细节最能看出来的。郭络罗氏咬牙,可是,那个女人打小儿侍候老人,还真是最知道老人的心,就算自己用尽了心力注意,也没她能侍候得妥帖,惯会献媚的狐媚子,最爱端出一幅乖巧憨厚的模样来哄骗人,实在是太可气了!
玉儿对于郭络罗氏落在她身上又嫉又恨的目光早习以为常了,也总是视而不见。便如你在路上走时,见着一堆小狗的便便,看着着实恶心人,怎么办呢?你可以转开头,装着没看到。它很臭?那你就闭着呼吸走过去,之后也就好了,犯不着对着那堆便便又吼又叫或者想着收拾了它。毕竟您没有清扫工具呀,莫不成想弄脏自己的手?那堆便便是挺嗝应人的,不过,你也莫急,这清扫的事儿自有那有工具的清洁工做不是,你只需通知清洁工来做就成的。
当然,玉儿心里的清洁工自然是四阿哥!
玉儿脸上的笑更深了一些,不是她无良,把四阿哥当清洁工使唤,只是,谁让他性格就是个完美主义者呢?她能做到视而不见,他却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子,他活得很清醒,很强势,敢做敢当。可她是个小女人呀,只要守着她家的男人过日子就好。为什么不把这些糟心事儿丢给她家的男人?唉呦,她家的男人不是有帮四阿哥嘛!
郭络罗氏是挺恶心人的,可是,郭络罗氏是皇帝的儿媳妇,大家同为贝勒夫人,她也拿老八家的没辙,能做的不过是防守再反击,时不时让郭络罗氏搬起石头砸砸自己的脚,吃点儿亏罢了。做得太过是不行的,皇帝太后都看着呢,谁是谁非其实他们心里门儿清,他们是长辈,看着小辈儿吵闹,只要不影响太大,其实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
正因为某人闹出来的事儿在萨克达家收拾烂摊子的四阿哥很没形象地打了个喷嚏,把手帕子扔给一边的高无庸,心里还在想,这萨克达家真狠,居然给嫡室住这样的陈旧带着腐烂味道的房子,这居室,莫说与那小妾比了,便是连那身份儿高点儿的奴才也不如的。
“四哥,这屋子哪是人呆的地儿,咱们赶紧出去吧。”十阿哥嫌弃地用手帕子捂着鼻子冲他四哥嚷嚷,这倒霉催的,皇阿玛怎么让他跟着他四哥来办差?四哥这人也真是的,还看什么房子呀,把那些奴才拉出来打一顿,那再硬的嘴也能把实情掏出来了。
四阿哥看看老十,皇阿玛这是怕自己一人来查的,老八家的到时不信才把老十派来,还是为了别的?不过,这两年,老十和老八老九走得可越走越近了,这事儿又是老八家闹出来的,偏这受害的又是玉儿的亲戚,那护短的丫头明显是恼了,不知道老十这次要帮他八嫂还是帮玉儿?
四阿哥坐在萨克达家的正厅,看着跪了一地的奴才,不屑地哼了一声,这萨克达家,不过是个八品的末流小官儿,这奴才倒用得不少。
十阿哥见他四哥还坐那儿装相,他却不耐烦等了,“你们这些狗奴才听着,爷和我四哥是奉皇命来查萨克达明安虐待嫡妻一事的,你们都给爷听好了,一个个麻溜儿的招了,省得爷动板子,若有那不识趣的想瞒着哄着,哼!”十阿哥一声吼:“爷马上着人打死了!”
四阿哥转开头,不忍目睹!
不知道是十阿哥先前的恐吓起了效果,还是这八品小官儿家的奴才听到是奉皇命来查不敢欺瞒,再或者是四阿哥问话很有技巧,兴许四阿哥那张冷脸也起到了一些作用,很快,事情就查明了,拿着厚厚一沓供纸,兄弟俩骑着马领着人回了宫。
四阿哥与十阿哥到了乾清宫一起跪下复命。
皇帝抬眼看看,问道:“都查实了!”
“是!”
“行了,你皇玛姆那儿也等着呢,你们也先别说了,跟着朕一起去慈宁宫吧。”
慈宁宫里,此时的人比上午还多,连一群平日无所事事有身份儿的宫妃也来了。
是啊,这样明目张胆宠妾灭妻的事儿,还闹到了太后皇上跟前儿,这可太稀罕了!
看热闹的不怕事儿大,恨不能**迭起才能看得更尽兴,全不管那当事的百般苦痛,千般伤心,万般委屈!
皇帝早得了消息,知道中午太后留了饭,上午请安的宗室命妇都没走,等着看事件的结果呢。想想,这不过一个小官儿的事儿,便是丢脸,也不关皇家的事儿,还能反衬出皇家的教养来。因此,皇帝也没什么忌讳,便把儿子们又都领到了慈宁宫里来。
热热闹闹的请安完毕,皇帝坐到皇太后身边儿,对太后道:“皇额娘,老四和老十办事儿还挺利索,这不多久功夫把事儿就都查实了,儿子想着您一定也想知道事情始末,就领着他们过来了。”
皇太后看看打皇帝来后就站到她身边的玉儿道:“还不赶紧谢谢皇上!”
玉儿笑嘻嘻给皇帝蹲了一礼,“谢皇上为侄儿媳妇家的孩子做主。”
皇帝看着玉儿的笑脸就忍不住乐:“起来吧!你这丫头,今儿哄了太后什么好吃的?”
玉儿起身笑道:“皇上,太后把那好吃的不是都着人给送到乾清宫去了吗?亲王福晋还说,再没见过这样疼儿子的呢。”
皇帝伸手虚点:“你个丫头,连朕也敢打趣!”
玉儿笑道:“玉儿可没打趣皇上,皇上与太后母慈子孝,不知羡煞多少人呢。”
皇帝与太后相视而笑。
太后拍拍玉儿的手:“哀家知道你也是个孝顺孩子。”
玉儿弯下身抱着太后的胳膊蹭了蹭:“嗯,太后也要疼玉儿。”
太后哈哈笑着摸摸玉儿的脸:“儿子都多大了,还撒娇?这一宫的人都看着呢,羞也不羞。”
玉儿笑道:“这有什么羞的,这小辈儿见了长辈,就没个不想撒娇的。”
皇帝没忍住笑,“你自己没长大,倒以为别人也和你一样?行了,听听你四堂兄他们查的事儿,你不是惦记着让朕做主。”
玉儿笑着点头,不再开口。
皇帝回头道:“老四,老十,把事儿说说清楚。”
四阿哥与十阿哥走到正中,四阿哥先开口道:“儿子和十弟去了萨克达家,先着人把那些奴才们分开了看管以防他们串供,之后便一个一个提了来审。”
四阿哥看看十阿哥,决定还是自己来说:“萨克达嫡妻所住房屋连奴仆也不如,潮湿还带着腐朽味儿,房内摆件稀少,倒是小妾所居之处华丽富贵,摆件更是件件儿珍贵,后儿子与十弟查明,这些东西都是钮祜禄氏的陪嫁,被萨克达明安给了小妾用。”
这话音一落,慈宁宫里就响起一片低骂声。
要知道,这嫁妆可是女人们自己的私产,有谁见过拿嫡室的私产来讨小妾欢心的?这萨克达明安可着实太可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