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咱们就这样走了妥当吗?”玉碗怀中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 神情忐忑坐在马车右侧的椅子上。
季贞儿拿过一旁的拨浪鼓在男孩面前晃了晃,引得小孩子双眼闪闪发亮,伸出白胖的小手向前抓去, 季贞儿向后一躲,只见那男孩小嘴一瘪, 圆鼓鼓的大眼睛委屈的从玩具上移开,可怜兮兮的看着季贞儿, 双眼也渐渐湿润。季贞儿急忙将拨浪鼓递到男孩手中, 轻轻哄了两句,这才抬头看向玉碗,不以为意的笑笑, “有何不妥?”
“奴婢知道奶奶心里委屈, 可咱们就这样离开,难免让人挑理……何况, 老太太其实主要是针对三奶奶, 奶奶不过是跟着受了连累……”玉碗移开视线看向马车上的敞开的窗子,车窗上挂着两层纱帘,外层翠绿,内层粉蓝,将马车遮了个严严实实。因窗纱料子较为轻薄, 马车内也极为宽敞,他们几个人坐在里面倒是并不觉得憋闷,帘子随着微风轻轻飘动, 隐约可见街道两侧的小商贩和路上行人匆匆走动的身影,若是往常,她定要偷偷撩起帘子仔细瞧瞧,可如今满心满眼只想着如何劝慰自家奶奶。
今日午膳过后,她们家二奶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枫林苑歇晌,她便觉得有些不对,于是打发了小丫头去上房探听消息,得知老太太正在生气。她虽不知道具体原因,可也能猜出个大概。自打三奶奶李氏进门,江家这位老太太的脾气是日渐上涨,隔三岔五便要寻个由头发作一通。若是按往常推断,老太太便是发火应当也牵连不到她们枫林苑。只是这回,她却莫名的觉得不安,可偏偏又探不出里面的具体情形,只能和苏妈妈守在院子中等消息。
过了近一个时辰,季贞儿领着落霞彤霞回来,三人神情明显不对。进了屋子,季贞儿面无表情的坐在榻上,落霞在一旁劝慰,虽然只说了那么三言两句,可她们也听出个大概。过去老太太也曾因二奶奶没生育的事情埋怨过几回,只不过因家中老太爷看重她们奶奶,因此老太太也不敢过分,便是嘟囔两句也无伤大雅,可这回,看样子却是说得狠了。
苏妈妈偷偷拉着彤霞询问,彤霞素来是个爽利泼辣又能言善道的,几句话便将事情的原委说了个清楚明白,听得她和苏妈妈都是又气又怒,还不等抱怨两句替主子出出气,便听季贞儿在那边吩咐打点行囊,说是天气太热,要到郊外的庄子上去避暑。
她们家奶奶出嫁时安国公夫人特意寻了几个收成好的庄子,为了让二奶奶管理起来便利,大多数都在峦城附近。其中有一个便位于峦城近郊的一座山上,占地大小倒是比不上其他庄子,因建在山上,收成也有限,可好在风景优美,距离城里近便,从江家快马到庄子上不过两个时辰的功夫。山上树木繁多,住起来也凉快,过去夏天时他们二爷倒也带着奶奶来避过暑。若是平常,二奶奶便是过来住上几日也没什么,可偏偏赶上老太太今日不痛快数落了孙媳妇几句,若是这样走了,便是傻子都知道这是在跟老太太置气呢……更可况,二奶奶连亲自去老太太和太太那里打声招呼都没有,这人都出了大门才叫个小丫头去长风苑报信儿,这往大了说,那可是不敬长辈呀……
当时她知道了二奶奶的打算便有心劝上几句,可这一次她家奶奶却压根儿不听她说话,摆摆手便叫彤霞打发人跟她回自己家,说是让她带着儿子跟着一块儿去……如今上了马车,玉碗这心,还在那七上八下的总是觉得不踏实……
“我本不想让你夫妻分离,只是今日出事之时你正好在我的院子,若是不带了你,老太太正在气头上,我怕你被我牵累受了委屈……”季贞儿想了想,说道,“你放心,过几日我便寻个由头打发你回去……也免得孩子想念父亲……”
“奶奶明知道奴婢担心的不是这个……”玉碗自小跟着季贞儿长大,说起话做起事情来也比其他几个丫头有胆量,恼道,“奶奶刚在老太太那里受了气,回来便说要去庄子上避暑,事先连个征兆都没有,走时也只是派个小丫头去给太太打了一声招呼,这不是明显和老太太置气吗?这也,这也太……”
“太什么?太张狂了?”季贞儿微微一笑。
玉碗轻叹,“奶奶自入门后一直谨言慎行,无论是规矩还是行事都是让人挑不出一丝理儿来的,怎么如今却这样冲动,这可不像奶奶一贯的行事作风……”她们奶奶自小被安国公夫人精心教养长大,一言一行无疑都是闺中典范,便是耍脾气,也定会让人挑不出她一丝错儿,可今日这出儿却显得有些鲁莽了。
“我便是太守规矩了,所以今日才会让人小瞧了……闹不好这些年,老太太还以为季家的女孩子都是那温柔规矩没脾气的弱女子呢……当初我一门心思嫁入江家,便是不想劳心费力事事算计,难不成今日为了一个知书达理的名头便要委曲求全或是绞尽脑汁?”季贞儿冷哼,江老太太也配让她烦心?她有哪一点值得她去费心算计?季贞儿眯起眼睛,眼中泛起一丝冷意,“我可不是李氏,让她们随意拿捏……有胆子招惹我,便要有能力承担后果!”
“可老太太毕竟是三爷的长辈,奶奶如此行事,相当于生生打了老太太一巴掌,便是原来她只埋怨奶奶三分,如今怕也变成十分了……何况,老太太说的……”玉碗顿住,老太太说的,也正是他们主子的弱处,若是她们奶奶能有个一儿半女,便是老太太想找茬,只怕也要掂量掂量。可如今,他们却是把这现成的把柄往人家手里送……无子,那是七出之一呀,无论奶奶出身何等高贵,这也是致命伤……便是公主下嫁,若是不能为驸马生得一儿半女,最后说不定也要忍痛为丈夫纳妾,总不能真让驸马绝嗣吧……何况是他们奶奶……
“你是想说,我没孩子,于是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季贞儿扯扯嘴角,定定的看着玉碗,“连你都这样想,只怕老太太也是如此吧……”
“奶奶……奴婢是……”
季贞儿摆摆手,脸色阴沉眼神冷冽,挺起胸膛咬牙冷笑,“可我偏不!如今我便让他们江家看看,即便我季贞儿一生无子,也照样是枫林苑说一不二的当家奶奶,是江寒之唯一的结发妻子!他们江家,便是看不惯,也只能受着!”
“……老奴支持奶奶的做法。”苏妈妈幽幽说道,一双眼睛闪烁着智慧,先是拍拍玉碗的肩膀,随后才对季贞儿说道,“玉碗也是关心奶奶,只是,今儿这委屈,咱们不能忍!有道是有一便有二,咱们忍了一回,那江老太太不会认为奶奶谦和守礼,只怕还要以为自己真的拿住了奶奶的短处,以后定是会变本加厉……”
“这老太太也是的,怎么自打三奶奶过门,整个人好似变得再无忌讳……”玉碗低声抱怨。过去老太太哪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当着一众仆人的面指桑骂槐的讽刺他们奶奶?便是不乐意,最多不过是私底下嘟囔两句而已。
季贞儿点点头,“老太太是知道老太爷不喜三弟妹,至于我……想必是觉得如今年岁大了,三个孙子都娶了媳妇,老太爷又指望用她来拿捏李氏,因此断不会给她没脸,所以才这样得意忘形,今日骂了我,便是老太爷不快,也不过私下里说上两句……更何况,老太爷……心里未必不认同老太太的话……所以,我断不能给她开了这个口子,让她以为我们好欺负……否则,只怕以后我的境遇好不了三弟妹多少了……”
“奶奶今日离家,老太太便是生气也绝不敢真的把奶奶怎么样……”只要安国公府扎扎实实的立在京都,只要太后娘娘稳稳的坐在慈宁宫,只要当今太子还是他们家皇后娘娘肚子里出来的,那么,这些人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是她们奶奶最有力的靠山。别说她们奶奶只是没孩子,便是那七出中的七条犯了个遍儿,江家想休妻也要掂量掂量。只是,老太太好摆弄,就怕江二爷心里不痛快。
苏妈妈忧虑的看着季贞儿,“奴婢如今只担心二爷那边……奶奶出来的太过匆忙,也没来得及和二爷商量一下,如今连声招呼都没打,就这样一走了之,只怕二爷要恼的……”
季贞儿轻笑,“妈妈,咱们做戏就要做全套,和二爷商量好了那还走得成吗?反倒叫他为难……而且,如今我是要一个人走,又不是想拐带了他们家的公子……更可况,如今二爷被瞒在鼓里,老太太便是再恼火也不至于为难孙子……”
她想去庄子上住,江寒之若是不同意,她嘴上不说心里也定要不快,可若是他由着自己的性子放她离开,只怕她更要烦心!老太太一旦知道江寒之如此放纵妻子,头一个发作的,只怕就是这个孙子。虽说她有把握江家不敢把她负气离家的事情张扬开去,可是凡事讲个万一。一旦老太太气极了不管不顾的责骂她,外人知道了也不过就是说她骄傲任性不守规矩,可若是添上江寒之这个孙子,那就是彻彻底底的不孝,她万不能让自家男人背上这么个不光彩的名头!
“奶奶说的也有道理,只是怕老太太一气之下再……再……她们怕得罪季家,休妻是断不敢的,就怕老太太趁着奶奶不在塞几个通房丫头进来……”苏妈妈想了想,觉得江老太太极有可能这样做,“二爷虽然跟奶奶感情好,可他毕竟是男人……”
季贞儿点点头,浅浅笑道:“妈妈说的有理,所以我才把青缎留下了。”
玉碗想了想,插话道,“若是二爷真的动了这个心,青缎一个丫头除了给咱们通风报信之外还能做什么呀?难不成还能威慑二爷?再说,即便老太太没塞丫头,也定是要在二爷面前数落奶奶的不是的。”
“不怕她说别的,就怕她提到奶奶不孕的事情……”苏妈妈长叹一声,“这男人,便是在疼妻子,也是希望有个儿子传宗接代的……以前老太太虽也有过不满,可毕竟心里有顾忌,不乐意也只是略微提了几句,如今可是……奴婢怕二爷因此起了别的想头,奶奶又不在身边……”
季贞儿微微眯起眼睛,眼中划过一丝晦涩不明的情绪,缓缓说道,“……他不会的……”老太太越是埋怨她,江寒之便会越加难受……若是连这点把握都没有,她也不敢这样率性离家……吃力不讨好,赔了夫人又折兵的蠢事,她季贞儿素来不会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