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境崩毁, 无数的碎片化作星星点点的光,凝聚成一条一条细密的光带, 宛若银河那般。
周祺然看着这样的景色,神色没有多大的波动, 但是紧绷着的身体不知不觉放松了下来。
爆炸碎裂声在耳边不断回响,就像是为了庆祝什么而绽放的烟花。一下一下的,连绵不绝。周祺然甚至觉得自己的心跳声也要混合在这分辨不清的爆炸声之中,与它们一同鼓动了。
恍惚之间,他似乎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模模糊糊,分辨不清, 却有种莫名的熟悉感。在那一片黑暗之中, 只有这些微的声音。
但是周祺然已经无心去关注这些声音了。
因为那些“银河”,又组成了新的场景。
他莫名其妙到了一个古怪的世界,莫名其妙又被丢到的修真界。初到修真界的他,渐渐放开手脚的他, 到最后随心所欲的他。
恶评如潮, 人见人恶,这已经成了贴在他身上的标签,但是他从未在意过。自己不过是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何必去在乎他人的想法?
疯疯癫癫,行事夸张,这成了其他大佬对他的看法,可是那又怎么样?他很开心啊。
周祺然这次是以另一个人的视角来看着当初的自己。就像是身边有个小监控那般, 他的所有行动被捕捉下来,重新播放。
周祺然看着那些回忆中的自己。
穿越初期他还带着现代世界的影响,渐渐的,随着修炼进度的提升,随着对修真界社会模式的了解,更不用说有从来没有对他进行限制的毛坯系统的帮助,他渐渐放开了手脚。
“这修真界可比现代世界直白多了,系统啊,我去干掉那个装逼犯,有没有奖励啊?”
“听说那什么什么门派的护山大阵很牛,给不给个支线任务让我去尝试一发?”
“系统,老实说吧,你是不是个测试版,功能残缺成这样,好意思称系统吗?”
这样的话语倒是显得清清楚楚。
周祺然想起来了。
当初系统还是毛坯版的时候,没有什么人工智能没有什么语音服务,只有简陋的界面和文字提示,甚至各方面的功能都是残缺的,得他提出来,系统才会慢慢补足。
发现这一点后,周祺然很乐于去调戏系统——也不是说调戏啦,就是以语言去试探系统,看看它会不会真给自己出些好东西。
事实证明系统至少在这一点上是很不错的,会随着他的行动而给出各种各样的支线任务,支线任务的奖励也很不错,至少他符师入门的教材就是从系统这里拿的。
而且对于周祺然来说,比起修真界的其他人,他更乐意和系统分享自己的想法——他只需要一个“倾听者”,那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系统听了他的想法,偶尔能刷出来奖励不错的任务,何乐而不为呢?
周祺然对待系统的态度一向很随便,甚至在金丹期渡劫的时候,看着那气势汹汹的劫雷,他突发奇想,把系统寄居的戒指摘下来,丢了出去。
戒指避雷效果贼棒,所有的劫雷都被戒指吸引过去,他甚至能坐一旁围观这奇景。当东域的其他人被劫雷吸引过来查探情况的时候,只看到一个完好无损的周祺然站在里边,周围甚至一点劫雷袭击后的场面都没有,仿佛那些雷在空中就被拦截了下来。
想起了这些,周祺然忍不住扬起嘴角,但又很快压下去。
有趣又如何,这系统,还不是走了。
从进入修真界开始便一直待在自己身边,自己就是把这戒指丢到别处,也能不知不觉回到他手上的系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但是看着这样的画面,周祺然也似有所感。
过去终将是过去,已经无法改变的过去。那未来呢?
既然那蠢货还没死,还在这修真界活着。他们相依为命的两人又重逢了,他又怎么能拘泥于过去呢?
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被一股压抑的情绪给支配了。原本只是偶尔回忆起来的过去,在几次刺激之下,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想到那极有可能的罪魁祸首,周祺然默了默。
过去发生的事情让他不再相信没有利益关系的感情,并觉得那只是肾上腺素支配脑子的结果。秋博宇所做的事情在他眼中就像是追星追疯魔的脑残粉,将偶像当神一样来崇拜。
可是脑残粉往往也是三月粉,那份激情褪去后,便会爬墙,追寻下一个神了。那原本的神该如何自处?
无言以对,无话可说。因为要追哪个星是粉丝自己的选择,他们只有接受的权利,没有要求的权利。当粉丝决定离开的那一刻,他们这些“神”就什么也不是了。
只有从一开始便不把他们放在心上,才能避免失落与受伤。
秋博宇的行动太过积极太过疯魔,疯狂到周祺然渐渐都有了负罪感。他不想成为只会忍耐与付出的母亲,更不想成为那个无视他人付出的人渣。可是每每在心里决定要对那傻球好一些的时候,那小子的行动又总要越线。
得寸进尺,说的就是这种人。
他给自己划了一个安全距离,其他人都很会看脸色,偶尔过线了,观察到自己的反应之后便能迅速退到线外,留给周祺然一个安心的空间。
可只有那小子,那个秋博宇,仿佛感觉不到这回事那般,每次都很轻松地跨过了那条线。
周祺然有想过,如果他不是主角,如果自己不是通过原书知道他的本性的话,大概,是能和他成为朋友的吧——但话又说回来,如果那小子不是很对自己胃口的主角,周祺然连过线的机会都不会给他。
但是……
周祺然选择停止思考。
很快,他发现有哪里不太对。
自己这个位置,好像是被一团黑雾包裹着的。看那样子,像极了混沌之地的出现过的黑雾。
当周祺然意识到了这点之后,那黑雾就像是受到了攻击一般,迅速溃散。就像是被戳破了的泡泡,转瞬间消失无形。
周祺然也感觉到了自己……非常不喜欢这黑雾。
比混沌之地的时候还要明显一点。如果说在混沌之地,遇上这些黑雾只是单纯的不喜的话,现在周祺然看到它,有一种捏死它的冲动。
有种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就像是生存意义被挑战了一样的感觉。
明明没有任何话语,甚至只是一团黑雾,周祺然感觉到,它似乎想抢夺自己的什么东西。
那么就……
“滚。”
周祺然沉声道。
黑雾散去,留下一片清明。周祺然发现自己似乎又到了那个奇怪的,就像是祭坛一样的地方。
这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地方和混沌之地,似乎是差不多的情景!
一片黑暗,漂浮着的建筑,没有任何外来光源却莫名能看清这里的幻境,就像是“知道”而不是看到。
他看过去,祭坛上的石台还在,那里躺着的男人也还在。而他跟之前一样,无法进入那一块区域。
细碎的金色形成了锁链一般的形态,延伸到那个男人的身上,像是将他绑住了那般。
这时候,周祺然突然看到了一个人影。
半透明的,犹如鬼魅一般的身影。
那似乎是个女人,她身着与修真界格格不入的衣装,白白的长发垂落下来,使她更添几分神秘。她看着那个石台,似乎是是对石台上的男人有些兴趣。正准备将手贴到那屏障上面的时候,她察觉到了动静,转过头来看到周祺然这边的方向。
周祺然也看见,不仅是头发,她的眼睛泛着}人的红,看一眼便觉得诡异无比。
似乎是注意到了周祺然,女人的脸上带了几分玩味,她张了张嘴,却并没有声音传出。
而周祺然在那一瞬间,感觉到——那女人的气息,竟然与那黑雾有几分相似!
在周祺然警戒起来的同时,那空中悬浮着的犹如锁链一般的金色光芒,突然变得刺眼。女人看过去,眉目间有几分惊讶,而后身形突然消失,就像是被突然摘出了这个世界。
周祺然愣愣地看向那变得空无一物的地方,不知为何,心情也渐渐放松了下来。
帐篷内,周祺妍讶然地看着周祺然身上突兀冒出的黑雾。它们就像是被赶出来的那般,突然从周祺然的身上涌出来,而后消失在空气中。她看向秋博宇,本想向他询问这黑雾是什么存在,却发现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可怕。
那一瞬间,周祺妍都被镇住了。
秋博宇面色阴郁,看着那涌出来的黑雾,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是毫无疑问,真君的心魔绝对有它们作祟的缘故。意识到这一点后,他对那黑雾的杀意又浓了几分。
虽然他并不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但是从他观察出来的情况,和梦境之中的“自己”对其的记录来看,毫无疑问,那不是什么好东西!而且它的目标,是真君!
究竟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像梦境之中那样,能一举抓住那黑雾,然后击溃它呢?
他突然庆幸“自己”失手了。
不这样,他如何亲手解决掉那个存在?
黑雾散去之后,周祺然就像是移走了病灶的患者,神情肉眼可见地轻松了起来。见此情状,秋博宇脸色才好了些许。而周祺妍,也渐渐回过神,捂住疯狂跳动的心口。
太可怕了……
在那一瞬间,她甚至想拖着哥哥远离秋博宇。
秋博宇此时才注意到周祺妍的脸色。
与周祺然不同,周祺妍本就是胆小畏缩的性子,就像是体型娇小又攻击力低的动物,遇到强敌的第一反应就是逃窜。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她之后,秋博宇放松了一下神色,道,“吓到你了?”
“不……不,没事。”周祺妍讪讪道,“那……那个,毕竟你也是因为担心我哥。”
“真君受心魔困扰的时间有点久。”见状,秋博宇主动说道,眉目间带着几分忧虑,“陷入心魔之后,他就会像刚刚那样,时不时陷入昏迷。想到可能是那黑雾给真君带来这么大的麻烦,我就有些控制不住情绪……”
“这样吗?”被秋博宇一解释,周祺妍明显放松了下来。对于自己哥哥出现的问题,她也很是关心,“这黑雾……我好像有点印象。”
“印象?”秋博宇忙问,“你见过?在哪?”
他对黑雾的具体情报一概不知,只有梦境中见到的些许记录,他急需大量的与黑雾有关的数据。
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只有知道了那东西是什么玩意,才能完完全全捏死它,让它再无翻身之日。
在它将目标放到真君身上的那一刻,它就把秋博宇得罪狠了。
“嗯……也不能这么说。”周祺妍皱着眉回忆着,“好像是接触过它,又好像没有。我很确定我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黑雾,但是又好像有见过的印象……”
刚刚说完,周祺妍便惊讶地看到秋博宇不知何时取出了一本小册子,唰唰唰地记录起来。他写字的速度很快,一看就是经常书写的人。在将周祺妍的话语记录上去后,他没露出什么表情,只淡然道,“我知道了。”
两人这边还在交流着。周祺然默默睁开了眼。
原本沉重的心情就像是被移走了负担那样轻松,他的眼前也没有再出现那些幻境,可以说是清爽无比。没等周祺然继续感受这久违的轻松状态,便见一男一女两人挨上来,忙道,“真君/哥哥,醒了?”
周祺然眨眨眼,一手一个把这两个靠得太近的人头给推开。
而后他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睡了一觉,轻松多了。”周祺然道。
虽然那祭坛一样的地方出现的鬼魅一般的女人很是让人在意,但是周祺然本就不是会不断纠结这个的人。现在没有其他的线索,就当撞鬼了呗。
反正那女人真的长得很像鬼。
就是那和黑雾十分相似的气息很让人在意。
秋博宇对周祺然的气息最为敏感,察觉到周祺然身上微妙改变的气质,他惊喜地睁大了眼——真君,回来了!
周祺妍倒是没有秋博宇那般大的情绪波动,她只是衷心地为周祺然的苏醒而欣喜着,道“哥哥你没事就好。”
闻言,周祺然伸手过去,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察觉到她脸上还未消去的红痕——有哭的,有被自己打的巴掌印,他道,“都哭成什么傻样了。”
周祺妍不好意思地捂住了脸。
周祺然舒了口气,似乎是因为幻境崩裂了,他体内的灵气波动又恢复了。只是因为有段时间没有使用灵气,他开始疯狂吸收这儿周围的灵气。
这是控制不住的事情。就像是人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呼吸那样,吸收灵气早就成了修士的本能。而周祺然就像是一个终于被放开呼吸限制的人,贪婪而疯狂地掠夺着这里的灵气。
仅仅是一瞬间,这儿出现了一刻的灵力真空。若不是因为这儿有些灵石矿脉,及时散发灵气补充了空缺,恐怕这里要被魔气霸占。
察觉到灵气的疯狂流动,秋博宇的脸上何止是惊喜,简直是感动了——虽然也有小小的失望,但是见到真君恢复的兴奋足以抵消这微不足道的小想法。
周祺妍则是愣愣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周祺然轻哼一声,似乎是不太爽快。体内的灵力现在是恢复了些许,但是因为地区的限制,倒是不能让他恢复全盛期——虽然他身上带着大把的灵石,可以为他提供一名元婴真君能储备的灵气,但是没那个必要。
“恭喜真君!”
灵气流动放缓后,秋博宇忙道。那欣喜的神情,仿佛恢复的不是周祺然,而是他。
周祺然没有回应他,而是单手支着下巴,似乎是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没什么可恭喜的,只是把丢了的东西找回来而已。”
说罢,他看向周祺妍。小姑娘有一瞬间的慌张,而后就像是鼓足了勇气那般,屏息挺胸,就像是等待检阅的士兵。
“妍妍。”
“在。”
两人等待着周祺然接下来的话语。
“这小子怎么欺负你的?仔细说说。”
“……”
“……”
用得着,一醒来,就清算这个吗?
秋博宇没想到还是没防住这个。以真君对妹妹的重视程度,自己先前那番举动毫无疑问扣印象分啊!都说追人的同时也要注意对方亲朋好友的好感,防的就是这个啊!
周祺妍倒是踌躇了一下,她看了眼秋博宇,对方眼中的暗示和恳求是那么地明确——其实她并不是那么敢说秋博宇欺负了自己。他们两个充其量就是起了些冲突,而后她实力不济被压制。虽然确实是委屈了点痛苦了点……
但是点家文里边敢说主角欺负人的角色,下场都是妥妥的惨好么。
周祺妍不想成为炮灰,也不像连带哥哥成为炮灰,正准备重整语言,便看到自家哥哥一把按下那秋博宇的头。
“玩什么暗送秋波呢!”周祺然道,“当我这个亲哥不存在啊!”
周祺妍突然松了口气。
虽然和当初的哥哥还是有些不一样的感觉的样子。但是比起昏睡之前的哥哥,现在的哥哥状态似乎好多了!
心情一轻松,周祺妍便道,“其实秋哥也没有欺负我。他只是想逼我出现,把我的石雕给毁了,接着要毁哥哥的石雕,我害怕石雕真的被毁,就出现了,然后被秋哥压着打,完全没有办法悄悄带走哥哥,最后被掐着脖子没法逃跑,然后哥哥你就叫了我的名字……”
周祺妍幽幽地看向秋博宇。
“你小子可真出息。”
秋博宇倒是没有辩驳。
“可是哥哥,秋哥他是为了保护你才这么做的吧。”周祺妍主动道,“因为我一直躲在暗处,秋哥就想逼我出来。然后我想带走哥哥,秋哥就出手了。”
在秋博宇身份的几重加成与秋博宇本人有意拉近乎的情况下,单纯的周祺妍很快就被刷了满满的好感度,觉得秋博宇是个可信赖的,值得相信的人,一时之间都忽略了周祺然曾经提过的“换地图就换队友”“不知道坑了多少批人”的细节。
可周祺然都看秋博宇玩各种手段玩到了现在,哪还不清楚这傻球的手段,当即道,“你小子倒是挺厉害的啊,我的妹妹也敢出手欺负?”
“……不敢了。”
因为头被按着,秋博宇只能闷闷地说话。
周祺然也就松了手。
本来他就是随便找个理由发泄一下这段日子的不爽而已。
长舒一口气后,周祺然对周祺妍道,“以后有你哥在,啥也不用怕了。”
周祺妍静静地看着两个人的互动。
她对周祺然何其熟悉,曾经他们相依为命一起生活,在她意外去世之前,周祺然的变化她都看在眼里。看到周祺然的举动后,她便主动闭了嘴,不为秋博宇解释了。
因为哥哥并没有怪罪他的心思。
哥哥嘴上说对秋哥的崇拜有些烦恼,但看样子,其实他并不讨厌?
周祺妍认识的周祺然,一旦真的遇上他讨厌的东西,态度是十分激烈的,不会有这种类似于打闹的态度。
女人睁开了眼,将手从那有几丝破裂痕迹的黑球上移开。
银色长发垂坠而下,配合那红色的双眼与苍白的皮肤,显得有几分病气,又有几分鬼气森森,总之是那种一眼看过去不会让人喜欢上的人物。
她的对面坐着一名灰裙女,面色平淡地看着她,见她醒了,便道,“如何?”
“阿夏你还真的不怕我直接把它搞坏。”女人感叹道,“这种事我可是很得心应手的。”
“它已经坏了。”灰裙女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就像是在陈述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你有什么发现?”
“发现倒是说不上,但是确实有些有趣。”女人道,“可惜,被赶出来了。”
“你……能进入?”
“大概吧,但是我好像被当成抢地盘的了。”银发女人淡淡说道,“被毫不留情地赶走了。”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咯咯地笑起来,“阿夏,我记得你说过,你的父亲是个非常纯粹的研究者吧?”
“——我倒是觉得,他挺疯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