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祺然睁开了眼。
情绪不知何时平静了下来, 他暂时没有看见那千篇一律的幻境,得以取回比较清醒的神智。他看着空无一物的天花板发着呆, 就像是在重新接收信息——有关自己的,有关周围的, 有关那秋博宇的。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半睁着的双眼陡然睁大,一个激灵就坐了起来。
他……哭了?
哭了?!
想起当时的心情和当时的崩溃,周祺然只觉得无语。自己当时竟然顺着掐领子的动作直接哭了,这不是搞得跟他蹭到秋博宇身上撒娇一样吗?!
如今想起来,周祺然还能回顾当时的心情,但所幸此时他比较清醒, 及时将情绪收敛了回去。他万万没想到, 自己都快几百年没掉泪了——连鳄鱼眼泪那种假惺惺的玩意都吝于给予的那种程度,如今竟然是对着那小子哭了?!
这算什么?!
虽然他不想承认哭这种软弱的行为有什么实际用途,但不可否认的是,哭过之后, 他确实轻松了一些, 至少脑子清醒了点。
但不管怎么想都好丢脸。
再怎么样他都是一个元婴真君,就算修为没了也算个前元婴真君吧?
搞成这副模样,周祺然自然猜得出是心魔在作祟,毕竟修真界内能把修士搞成神经病的,也就他了。他没想到,心魔第一次发作就将他折腾这种狼狈样。
整理了一番心情后,周祺然长舒一口气, 正准备做点其他的什么,突然发现手上似乎有些异状。
他的手,好像无意识在抓着什么东西?
他偏头一看,发现秋博宇正坐在窗边,看起来是在打坐冥想,其中一只手搭在床上,袖子被他的手扯着,整个人的动作看起来不伦不类。
他就像是被烫到了那般收回手。
秋博宇大约是真的入了神,连周祺然已经收回手了都没察觉,还保持着原本的姿态。周祺然怎么也想不起自己竟然还能做出这种事——抓领子发飙也就算了,发飙完还哭了,哭完就睡了,睡的同时竟然还扯着这小子的袖子?!
……
希望心魔是没有实体的玩意。
周祺然默默想着。
不然他想直接手撕了这个存在。
大约是因为情绪波动了,很快那幻境便又出现了,周祺然一个恍惚,自己又站在了回去的街道上。
不管重来几遍,不管做什么,一切似乎都没改变。
周祺然缓缓地走着,跟身边那些仿佛没有灵魂,只是麻木地移动着的行人一般。
明明一眼看去,周围的人是那么多,可是不管重来几遍,他都觉得,这个地方孤寂得可怕。他像是站在孤岛上的人,看着四周,入目皆是灰暗。
这灰暗指的不是色彩上的灰暗,而是给他的灰暗。
周祺然靠着墙壁,缩起身体,就像是遇上地震的受灾者那般将自己缩在墙壁的一角。他双眼无神,只觉得自己似乎一会儿在现实,一会儿在幻境。
现实之中,秋博宇还保持这那有些滑稽的姿势没有改变。
他想起来,这小子最终还是立下了道心誓。
而且与搞清楚道心誓是条件开关的他不同,这傻球,给出了十分宽泛的标准,在周祺然看来,就是十足的坑自己模板。
若是换他来,肯定会加上一些类似“若对方不背叛”的限制条件,从而达到成功起誓,又对自己影响不大的目的。
可是这傻球说了什么?
不论发生什么,我都不会将你弃之不顾。
不论,都。
这样概括度极高的词,用于起道心誓,基本就是定死了,没有钻空子的空间。甚至因为给出的范围太过宽泛,有时候哪怕并没有那个心,也容易被天道当做是违背契约。不然那些修士起道心誓的时候为何要不断斟酌措辞?虽然他们不像周祺然那般洞悉道心誓是个条件开关的机制,但是也隐约知道表述不清的话,容易让天道出现误判。
因为它不会听你解释,也不会给你解释的机会,认定你违反了道心誓,那你就是违反了,毫无争辩的余地。
而这平时精得跟猴似的秋博宇……
周祺然看着正在打坐的那人。
到底是不知道情况,还是只是单纯的傻?
因为形象大失,周祺然甚至想把这小子给晃醒,甚至直接点,把这小子给打失忆,当做无事发生过。
周祺然向来想一茬是一茬,想到了这里,便马上动手,想把这傻球给拍醒,告诉他他到底做了什么样的蠢事。不过在手即将接触到秋博宇皮肤的时候,他又收了回去。
周祺然以手支着下巴,淡淡地看着他。
算了,等着小子自己苏醒也不迟。
寂静的空间内,只有淡淡的呼吸声,明明一点光源也没有,但所有物件都清晰可见,仿佛它们每一样都有自己发光的能力。虽然土地以外的地方是一眼望不到边,毫无杂质的黑暗,但是这片土地上,却是半分阴影都不存在。
原书之中也没仔细说这混沌之地的底细,只是大概描述了一下这里的场景,周祺然本想继续尝试参悟这里的规则,来搞清楚这里是什么地方,但是之前受到的攻击让他还带着些许的心有余悸。更何况他现在修为消失,心魔还在嚣张中,也不知道参悟的效率会怎么样。
来这里真的是他做出来的最糟糕的决定,什么倒霉事都给碰上了。周祺然觉得他就该离这傻球远远的,毕竟这是个尽给自己找麻烦的小子。
但是……
带着几分不满的周祺然再看一眼,又有些泄了气。
算了。
傻到透顶的一个傻球。
周祺然就这么待在墙角处,静静地发呆。他觉得他需要一些事件来缓一缓这短短时间内遭到的冲击。
因为一直是一成不变的黑暗,估计不管是他还是这傻球,都感觉不到时间的流动吧。
就这么静静待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止了。
他看到了那条街道。他走着不知重复了多少遍的路,他打开门,重复着之前的举动。
一次一次,一次又一次。
秋博宇感觉自己似乎找到了方向。
真君无意间已经透露了不少的信息,比如这个地方叫混沌,还有诸如有离开方法,离开的关键在他自己身上一类的事情。想来这应该是真君从那看不见的情报源处拿到的信息。
那么问题来了,真君在那个悬崖边出现异状,是他自己有意接近那块地方,还是无意间过去了。而特殊状态下的自己,为何要主动带真君来这里?
既然是落下深渊的过程中被吸入,那这地方应该是秘境一类的存在。但是它给人的感觉,又和寻常秘境不太一样。
察觉到可能与规则有关后,秋博宇便打坐静心,沉入冥想之中,感悟那稍纵即逝的规则。
因为切身体验过了规则的波动,秋博宇的感悟总体上进度还是蛮不错的,至少他模模糊糊间,似乎开始摸清楚规则要怎么去理解。
那种感觉就像是捏着一个面团,随着对其了解的深入与融会贯通,面团渐渐出现了轮廓,出现了造型,若是再细致点,估计那上边的花纹也要出现了。随着参悟的深入,他隐隐间似乎明白了自己之前那些丹药失败的具体原因,但是又不是那么清楚,具体追寻到某一炉失败丹药的原因的时候,思路便开始含糊不清,就像是仅仅有条的排序被打乱了,剩下的排序与文字难以理解。
是他理解规则的程度还不够深吧?
秋博宇反应很快,不在这无意义的事情上面磨蹭,专心顺着一开始找到的脉络去延展。
这似乎不是什么轻松的事情,等到他觉得该停下的时候,几乎是马上从那个状态中脱离了出来。
秋博宇睁开眼,呼出一口浊气,从那玄妙的规则之中脱离出来后,他几乎是马上感觉到了如海般袭来的困倦。虽然还只是筑基,但是经过锻炼并拥有灵气的他也不像以前那般需要每天定时睡眠。甚至有需要的话,他能坚持住好几天不睡。
这样看来,参悟规则对精神的消耗确实很大啊。
秋博宇感觉到自己手上的那股劲道消失了,转头一看,发现真君已经醒来了。大约是醒来之后就放开了他的袖子,所以他的手孤零零地搁在床上,旁边是坐在墙角,似乎在发呆的真君。
怎么说呢,好像有点小小的失望。
秋博宇眼中闪过一瞬间的遗憾,但很快便被满满的关心给取代。见真君虽然还是状态古怪的模样,但是情绪比起之前倒是平静了些许。他不知道这样是好的发展还是坏的发展,但总归要看一下。
对待陷入心魔的修士本就要注意更多的事情,秋博宇收回手,道,“真君,睡得还好嘛?”
周祺然似乎回了神,看着这个终于苏醒的青年。
他幽幽地盯着秋博宇。
“你立了道心誓。”
“是的。”秋博宇点头,满脸的欣喜,看起来不像是立下了什么诺言,反而是拿到了什么好东西。
“你不后悔?”
“不会。”秋博宇眨眨眼,观察着真君现在的状态。
“不会?”
“不会。”
“你不觉得这个道心誓会对会未来的你造成阻碍吗?”
“不觉得。”
“你就不怕我借这个道心誓要挟你?”
“求之不得。”秋博宇笑笑,一副等着周祺然继续发问的姿态。
周祺然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觉。他似乎期望从这小子脸上见到后悔的神色,因为这样才是正常的事情。贸然说出这样的话,然后突然就成了道心誓,再怎么样也会有些后悔吧?
这无异于在自己的修行路上摆了个大炸丨弹。
但是秋博宇回答时的姿态,找不出任何的后悔痕迹。他就像是接受了礼物的小孩,给予着正面的反馈,哪怕那道心誓立下来也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好处。
周祺然闭上眼,让那幻境给自己带来的影响最小化——说真的,这环境重复了那么多遍,每次的场景都差不多,最终的结局也是大同小异——同的是他会杀了那个男人,异是如何杀掉。就像是点了洗脑循环的视频,一遍一遍下来,他早已麻木。
秋博宇的姿态太过亲近,周祺然略有些不舒服,憋了一会儿才憋出来一句,“好好休息吧。”
随即,就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了一个话题那般,他接着道,“你现在刚入门,会觉得困倦是正常的。”
听到这样的话语,秋博宇立刻意识到真君是在关心自己。
真君没有拐弯抹角,没有借助其他人其他东西,直接表达了对自己的关心!
要知道放在以前真君可都是死不承认的!
周祺然看着他,皱了眉,道,“没事摆出这种表情是想恶心谁?”
“没……没有!”秋博宇道,“谢真君关心!”
随后,秋博宇,感觉自己的肩膀上传来一股力道,他竟是被真君一拉,给直接拉到床上了——因为床上有他铺着的柔软棉被,所以他并没感觉到多少疼痛。本就有些小心思的他,突然遇上这样的时期,一时声音都有些抖了“真……真真真君?”
这进度是不是有些快?
但是他喜欢。
“你在想什么?”
周祺然看到秋博宇那瞬间紧张的模样,也不知道这小子在搞什么。把秋博宇拉上来后,他自己便下了床。
“真君……”秋博宇忙道,“这个床是我为真君特地准备的……”
“我还没有脆弱到那种地步。”
大约是心中的憋闷情绪接着之前那场他不想承认的哭泣发泄出来了,周祺然稍微能稳住自己的情绪。他看向秋博宇,道,“如果你想离开这里的话,就继续去感悟规则吧。”
原书之中,此处也是主角在规则方面开窍的起点。
只是现在不论是时间还是傻球的修为,都和原书之中大有不同。原书之中是老爷爷先察觉到混沌之地的不对劲,然后由主角和后宫妹子两人讨论,最终确定了逃脱出去的方法,当然,最后也成功出去了。
而这其中必不可少的,便是主角靠着自己参透了这里的规则,发现灵气魔气两者同源这一点。而后他循着规则吸收魔气来修炼,重塑身体后,便成了仙魔双修的体质,只要他想,他身上的灵气和魔气可以随意切换。
灵气温和,同等级的灵力或许杀伐能力比不过魔气,但是进行精细作业的时候十分好控制。魔气虽然爆裂难驯,但是用来攻击那可是十分方便的。
这样的风格似乎也决定了仙修魔修路子的不同。仙修擅长全局统筹与偏向精细操控的阵法,擅根据既定的药方去炼制丹药。而魔修这边就乱多了,走什么路子的都有,他们偏爱各种能增强体质增强攻击的手段,不是所有的器师都是魔修,但是能炼制高杀伤力武器的器师,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是魔修。
因为灵器和丹药不同,是可以随身携带着的玩意。相比于遵从规则的丹药,炼器师更偏向于利用规则,来炼制强大的武器。比如,给灵器刻上花样百出的阵法。
修真界之中,分为灵宝灵器与法器。灵宝最次,基本上使用手感如何全看原材料如何,举个例子,就是以特殊钢铁炼制的一把剑,单纯只能执行职能内的功能,那就叫灵宝。以特殊钢铁炼制的一把剑,上面铭刻了阵法,能在攻击时带上火焰的灼热,或者是爆炸,高级些的直接铭刻剑阵,一剑出而万剑鸣,就叫灵器;至于法宝,那可是极高等的宝物,就是在中州,也是被那些大门大派占据着,它们多半能对一大片地区产生影响,已经涉及到了“规则”,换句话说就是那把剑一砍下去能到万里无人烟的程度吧。牛逼一点直接把那儿劈得崩塌甚至规则都出问题。
西域周祺然去过。感觉并不怎么样。
谁喜欢满眼垃圾,然后还有人拿着垃圾n瑟的地方
他能来场人工达尔文都是好心给那些人淘汰垃圾了。
“博宇明白!”
秋博宇说完,正想再说点什么补充,但是沾了床之后,那困意便如排山倒海,让他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看着一个大男人以诡异的姿势横躺在铺了软垫的石床上,周祺然皱着眉看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叹口气,走过来一把抓住这小子的后领,给他调整睡姿。
而秋博宇大约是真累惨了,这么短的时间便睡过去了,任由周祺然折腾都没有苏醒的痕迹。
作为一名符师,周祺然自然清楚初次接触规则会有多累。而且看样子这小子还不是跟其他人那样浅尝辄止,而是抓住机会摸索感悟了一番,所以才会这么累。
他当初对符师这个存在产生了兴趣,从系统那里拿了入门手册后便开始学习,刚开始的时候也经常累成这样。现在他境界高了,再去感悟,便会觉得舒适。
不过他能抓住机会去感悟是因为有系统提供的教材,相当于有人引导。而这小子靠自己,便能快准狠地抓住这难得的机会吗?
因为没了灵气,虽然元婴期的体质还在,但是要在不搞醒这小子的前提下给他调整姿势还是挺麻烦的。周祺然鼓捣了一会儿,才算完事。
这小子的天资,到底是可怕到了什么样的程度?
周祺然想着。
越是这样,越是让人明白主角与其他人的差距。
搞定秋博宇这边后,周祺然便走了出去。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一旦离那傻球稍微远一些,那似乎被屏蔽的碎碎念又出现了。
就像是烦人的老大妈,整天在耳边絮絮叨叨。与他不断经历的环境一样,跟按了洗脑循环似的不断重复不断重复。
“给我吧……”
“给我吧给我吧……”
“给我吧……”
那碎碎念的声音的主旨似乎是想从他身上拿到什么。不过它一直都没说是什么,反而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周祺然略一皱眉,直接道,“不管你要什么,我都不会给。”
不管是什么东西,只要是他拥有的,便是他自己的东西,凭啥白白给别人。
那碎碎念停了一瞬,而后以更强烈的姿态猛扑回来。
“给我……给我……给我!”
“你不该拥有……你不配拥有……”
“这里是我的,这所有的一切,本该是我的……!”
那碎碎念的内容终于多样化了起来,不过还是有几分不知所言的感觉在里边。周祺然看着身边不知何时冒出来的黑雾,冷笑一声。
虽然原书中好像没写这是什么玩意,但是看也知道了,不是什么好东西。
周祺然果断走了回去。
随着与秋博宇的直线距离越短,那声音便越小。黑雾包围出一个圈后,便不敢再寸进半分。
这黑雾,想要自己的什么呢?
周祺然懒得去想。
反正不管是什么,他都不会给。之前这黑雾和心魔双重联合搞得他直接崩溃,当他不知道啊?
他看向秋博宇,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主角体质似乎能规避那些黑雾。
嗯……这么说那些黑雾能被主角光环给闪瞎,所以不敢随便靠近?
周祺然出去走了一圈,大致确定情况后,就自己随意再找个地方发呆。
首先,他得想想。
怎么把心魔这恼人的玩意给搞死。
不断重复的场景,不断体验的过去,最初给了周祺然不小的刺激。而现在,哪怕周祺然能淡然看待那幻境中的景色,却也不能说那幻境中的场景对他没有影响。
经历了这么多次,放过那男人这件事,他一次都没想过。
怎么能放过呢?有什么理由去放过他呢?
周祺然暗暗想着。
为什么当年他就没有狠下心动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