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大比的赛场内, 卓安很快便注意到了周祺然的不爽。原因无他,周祺然这段时间几乎是要将“我很不开心”“我十分不爽”给写在脸上, 面对那些筑基期弟子的战斗,压根表现不出半点的兴趣。明明之前炼气期的比赛他还能捧着灵食乐呵呵地看戏。
就在刚刚, 卓安明显感觉到,周祺然的不爽又多了几分,整个人阴沉沉的,犹如雷云过境,下一刻便要电光大作,十足可怕。
但是问是不能问的,谁知道以周祺然的奇葩性格, 问他发生什么事, 踩中了他的什么点怎么办?
就在这样诡异的气氛中,云霄大比筑基期的比赛场合对战井然有序地进行中。因为周祺然威压的催化,那些门派弟子反而获得了更加优异的成绩,而被淘汰的零星散修也得到了难得的锻炼机会——如何在被威压压制的情况下与人对战。
周祺然从来没想过放出威压, 只是心中不满的情绪一多, 控制力便有些不够了。看到周围的人没到要死要活的地步,他便懒得搭理也懒得收敛了。
而卓安邀请周祺然过来,早就做好了发生任何幺蛾子的准备,此时周祺然只是浑身弥漫着不耐烦的气息放出些微威压,完全是他设想的场景中最温和的那一类了!
只要没对场内弟子的人身安全产生影响,一点问题都没有好么!
更何况,这样给点轻微的威压, 说不得还是种不错的锻炼方式。
而周祺然也说不清自己到底在想什么,明明快烦透那傻球了,如今见到他那么乐意调整行动路线,跟着卓夜雪去走下一段剧情,又有些不爽。
某位元婴真君就那么坐着,时不时出现些小动作,不是抠椅子扶手,就是不断换姿势,似乎怎么样都不舒服,怎么样都没那个劲。
系统大约是看出周祺然感觉到了落差——估计他自己死活都不会承认,但是小球那么长时间内将周祺然放在首位,积极热情的讨好着这位心理阴影极重,排斥着一切过分接近的存在,虽然嘴上不说,想必周祺然已经适应了这番节奏。现在小球突然毫不犹豫地答应跟着卓夜雪去摆平琼霄派内奸的事情。虽然是他早就与卓夜雪达成的交易,但是其答应之快,在被周祺然殴打完这个时机,倒是有几分逃避周祺然的味道。
因为没有小球的心理数据,系统从来只能靠小球的行动倒推出他的想法。小球的心理数据很平稳,完全不像是受到了惊吓的模样,反而是有些微的兴奋。他的情绪很活跃,在卓夜雪到达前几乎是达到了顶峰,就像是遇见了什么好事,不住地回味。
可是他之前做的事情只有在妖化状态亲了周祺然,导致周祺然情绪崩了狂揍了他一顿,连城主府的小庭院都给毁了去。甚至那小庭院都是给小球当替身的存在——凭着数据,她清楚地知道周祺然把许多原本想打在小球身上的攻击给改了轨迹。
说到底,还是心软。
小球的行动没有任何效果那是不可能的。甚至系统乐观地想过,以修真界的时间观,兴许在小球成长为和周祺然平起平坐的强者的时候,两人已经成了至交好友。如此聪慧敏锐的小球,定能比只能接收身体数据的自己更快地发现周祺然的不妥,继而化解他内心的创伤。
当然,这只是个乐观的设想罢了。小球出事的概率完全不低于周祺然。每每系统觉得感情可以这么循序渐进发展下去的时候,小球总要掀起一番波澜重新把周祺然的警戒心给挑起来。每次她觉得有希望的时候,小球总能给她上演什么叫骚走位,示范如何最大程度把周祺然的不爽和警戒心给挑起来。
现如今估计周祺然已经看到快麻木的地步了。
【你不希望小球那么快去琼霄派?】
见周祺然又不爽又一副准备逃避的模样,系统只能叹口气,帮这位最有希望化解周祺然心理创伤的存在推一把。
她最清楚那种感觉,某些事情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梗在心间抒发不得,愈演愈烈,愈演愈烈,到最后融入了血液化入了骨髓,在你自己也不清楚的时候,影响了你整个的人生。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心希望周祺然能走出过去的阴霾。
“怎么可能,现在云霄大比的剧情走完了,当然要走下一段剧情了。虽然被我揍得残血了,但是那段剧情烧的是脑子不是身子……”说到秋博宇被自己揍了这件事的时候,周祺然顿了顿,接着有些不太爽快地道,“……大约是没问题的。”
【那你不跟着过去?】
“过去干什么?”周祺然轻哼一声。
【你说过要围观主角的人生历程。】
系统只得拿出周祺然说过的这句话来堵他。
据她的观察,周祺然是真的对这个有兴趣,乃至如今被她提起后,数据里周祺然的情绪有了明显的波动,显然是周祺然陷入了纠结,但是很快又归于平静。
“我觉得——”周祺然一字一顿,既像是解释,又像是说服自己那般,“九叠争奇岩里边的小技巧,比那傻球有趣得多。”
……小球你这次做得真的过分了。
周祺然一贯自欺欺人,顾左右而言他,这次估计是被秋博宇的行动吓得够呛,已经不是缩进窝里的小动物的程度,而是团成一团竖起刺的刺猬的程度。前者只是想逃避,后者逃避的同时,因为被触及底线而恐惧,已经有所动作。譬如刚刚突如其来的,对卓夜雪的建议。
明明因为察觉到对方的接近而恐惧,却又在感觉到对方没有之前那般热情的时候有股失落感。这样的落差令他整个人情绪有些不太好。系统不知道这不是小球的布置,如果是小球刻意布置出来的效果,那么可以说他已经成功了。
除了偶尔的抽风,这小球,就像是清楚周祺然的底线与性格那般,日常接触统统是些对症下药的言行举动。
系统无奈了。
【他如果醒来之后马上来找你,你会开心吗?】
“烦死了。”周祺然下意识道。“就是怕这个,我才叫那卓吃货去带走他啊。”
【……】
明明你只是想看小球纠结。
没想到对方连纠结的时间都没有,直截了当答应了。
另一边,镌刻着琼霄派标志的灵车之内,卓夜雪舒舒服服地靠在主位上,对面是简单包扎后的秋博宇。他横躺在宽阔的座椅上,面色苍白,一副气血不足的虚弱模样,看得卓夜雪啧啧称奇。
“秋博宇,我刚刚明明看你恢复得还不错的啊,怎么上了车一副要死不死的模样了?”大小姐的世界里没有憋着,从来都是有问题就闻出来,反正总会有人来给她解答。
秋博宇长呼一口气,眼神看着上方垂下来的装饰,道,“只是一点必要的伪装手段罢了。”
“哦?”卓夜雪没想到是这个理由,忙问,“为什么要伪装?”
“能在明知掌门夫妇疼爱女儿,盯得很紧的情况下,还成功将人劫出门派,送往不知名的地方。这证明幕后黑手不仅对琼霄派上下十分了解,还有一定的谋划能力。而做到这种事的人竟然会因为多带了一个琼霄派内门弟子而使人质逃脱。与之前的表现有些出入。”
“所以呢?”卓夜雪有些惊讶。她作为一个亲历者,都没秋博宇想得这么细。
“如果你所说的情报没有说谎的地方,再结合我通过其他人收集到的情报,虽然不是很肯定,但是我大概猜出来是什么情况了。”
“其他人收集的情报?”卓夜雪一听,忙凑过来问道,“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些陈年往事?”
“当初琼霄派千金失踪,以卓安掌门的性格必然会闹得十分大,找些人打听情报不是难事。”面对卓夜雪,秋博宇就没了在周祺然身边的耐心,只草草总结了一下便接着道,“所以我的猜测是,有琼霄派弟子与魔修一类的存在,琼霄派弟子负责内应,提供情报,拉拢同伙。而魔修负责迷惑人心,布下整盘计划。最后运送人质的过程会出问题,那是因为出手之人本来就是琼霄派门内的弟子,一旦打起来了,出招习惯会完美暴露身份。”
秋博宇合上眼,给出了简略道。
“所以在发现那个内门弟子挣脱了之后,为免被认出来。那些人就把你们丢在那里逃跑了。”
“也就是内奸!”卓夜雪立时有些激动。身为琼霄派掌门的女儿,她从小接收到的教育就是以琼霄派的发展为己任,可以说论对琼霄派的重视她绝对不输其他的那些个长老!如今听闻有可能有内奸,她心头便无名火起,骂道,“琼霄派是有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情吗?竟然要背叛琼霄派。”
秋博宇静静地听卓夜雪对那些内奸破口大骂,一点劝解安慰的心思都没有。反而仅仅是离开这么些时间,他就有些想真君了。
唉,此次一别,不知何时再能见到了。
秋博宇郁闷地想着。
可是眼下自己最好的做法,就是暂时远离真君。一方面让真君感觉到落差而对自己有一份念想。另一方面,他也需要克制一下自己,万一下次再做出那样美妙但是失礼,而且超出计划外的行动,很容易造成一切的失衡。
而且总觉得要被打死。
毕竟更过分的事情,也是在自己的梦中出现过的。
真君那么敏感,太过冒进很容易全线崩盘。
秋博宇想要的不仅仅是一时之欢,所以他需要徐徐图之。
唉。
秋博宇微微叹口气。
他要何时,才能不需要任何的图谋算计,不需要任何的前期准备,只要心血来潮,就能将真君拥入怀中呢?
“喂!”
卓夜雪没多久就发现了秋博宇的分神,立时骂道,“你有听我说话吗!”
“没有。”秋博宇老实回答。
卓夜雪霎时间一口气憋在心头,斥道,“有你这么没礼貌的嘛!”
“你又不是真君。”秋博宇躺在椅子上,懒懒地道。
“……”
卓夜雪一时无言。
是哦,看这小子的情况,如果是天枢真君来此,别说这小子压根不会分神,找本小本子将天枢真君所说的话统统记下来都有可能。
“你那么崇拜天枢真君。”卓夜雪被周祺然一提,也是想起来这件事,默默道,“可是他对你很一般啊。现在又把你打成这样……”
“如果他不是真君的话。”秋博宇闻言,目光放到了灵车上方的装饰物,语气认真,“我不会冒犯他。同样的,他也不会包容我的冒犯。”
“……包容?”卓夜雪道,“你都躺了十天,还是汾安城城主找来丹师,给你服下救命的丹药才把你吊回来的。这叫包容吗?”
秋博宇看向她,“寻常元婴真君,只要弱于他的人有任何对他不敬的举动,出手灭了,不会招来任何的非议。甚至这是修真界觉得理所当然的事情,不是吗?”
卓夜雪有些愣愣地听着,正想说秋博宇的话不是常识吗,下一刻马上意识到了秋博宇的话——一个元婴,想要灭杀一个筑基期,不要太容易。而秋博宇仅仅躺了十天,便能恢复苏醒。
与之相对的,她听说城主府里,那城主静修专用的小庭院被毁了个干净。昔日造型别致结构考究的庭院,直接成了一片狼藉。
这些倒是小事,但是当时的天枢真君已经愤怒到连阵法都没放过,那运转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阵法,也毁于真君之手。当然,他后面给重新布了更高级的阵法,把那城主乐得云霄大比也不顾了,找了一批人,说是要根据阵法走向重建小庭院。
甚至秋博宇的养伤待遇那么好,也是有这层关系在里边。
“啧啧。”卓夜雪直接感叹道,“你对真君的崇拜,修真界罕见。天枢真君对你的手下留情,也是我没见过的程度。就是有些被宠着的亲传弟子,都没有这样的。”
对于卓夜雪的感叹,秋博宇没有多余的回应,而是闭上眼,感叹了一声,“毕竟他是唯一的。”
唯一的,宛如珍宝的存在。他秋博宇愿意穷尽毕生精力,去追逐这道光芒。
他的决心是那么坚定,仿佛从一开始就该这样。
卓夜雪听了这话,下意识觉得有哪里不对。这听起来确实像是崇拜者会说的话。但是秋博宇的话语之中,似乎多了什么东西,使他说出这话的时候,整个人处于一个十分微妙的状态。但是想到秋博宇从一开始便是这样,便没有继续想下去了。
待来日,卓夜雪终于明白某些事情的时候,几乎要跳脚——原来这个时候就已经有了端倪吗?!
“到了琼霄派,你听我指挥。”秋博宇道。
而卓夜雪早就折服于秋博宇的心细,决定全程听秋博宇指挥。
原书之中,卓夜雪同样是为秋博宇展现出来的高智商与缜密的思路而折服,两人在琼霄派期间寻内奸探密道,路上也是发展出了几分真切的情谊。卓夜雪萌动的少女心思,也落在了秋博宇的身上。
帅气,多智,虽然不是顶尖的实力,但是未来的前途无可限量。他就像是一名突然闯入的少女梦中情人,将女孩们期盼的一切带在了身上。虽然感觉得出来他不是会耽于情爱的人,但是还是忍不住内心的怦然跳动,有如小鹿乱撞。
但是如今,总要有些事情的发展不太一样。
譬如,卓夜雪对秋博宇完全没有任何的少女心思。哪怕秋博宇如今表现出来的条件比原书之中还好——修为更高,智谋也是早早展现,潜力更是经历云霄大比的印证,正呈现一片光明之态。甚至隐隐有元婴真君这样级别的人脉。可以说完全是个加强版。
但是卓夜雪真的是一点心思都没有。
因为秋博宇的态度,让任何女孩子都难以动心——没有女孩子会对一个全心全意追逐着其他人的人动心。特别是他除了在意的人以外,全都冷漠以对。
也不能说是冷漠,该有的礼数有,该有的交流也是有的,但是莫名的少了几分感觉。要如何说起呢,那就是——秋博宇和你对话的时候,你完全感觉不到他有将你和他摆在同一个水平线上的态度。
站在他的身边,你仿佛永远是个局外人。
有了这份感觉打底,加上秋博宇展现的天赋太过可怕——适度的超然能够令人心生仰慕,过分的强大只会令人恐惧。秋博宇参加云霄大比,从头至尾,他的态度似乎永远没有变过。在天枢真君面前或是提及天枢真君的时候是一个姿态,面对其他人的时候又是另一个姿态。
仿佛没有人能对他产生影响。
也因此,哪怕与秋博宇有了这般的合作关系,卓夜雪内心不禁平静无波,甚至还在内心估算起秋博宇能单身多久。
本来修真界独身之人也不少,如那天枢真君,也是至今独身,没有同行人的模样。但是没有伴总归是有些寂寞,散修更是如此。
“嘿,秋博宇,对你来说天枢真君很重要吗?”卓夜雪突发奇想,道。
秋博宇没开口,但是看着她的眼神有股微妙的意味,似乎是觉得他表现得那么明显了,卓夜雪竟然还能问出这种傻问题。
“……”秋博宇的鄙视太过不加掩饰,卓夜雪感觉呼吸窒了一刻,然后接着道,“如果天枢真君以后找了个道侣,你会怎么对待她?”
其实她更好奇的是,天枢真君未来的道侣,能接受自己的道侣有个这么疯狂又强大的崇拜者么?
“自然是让他尽一切所能满足真君的所思所想。”
“……哈?”
秋博宇却是再没了反应,只轻道,“琼霄派内,我只会是‘重伤’状态,你将我带回来是卓安掌门的意思。”
“啊?哦……哦!”卓夜雪立时反应过来,秋博宇是在给她布置任务,忙应声。
总觉得与秋博宇一番交谈下来,自己竟然不知不觉丢了琼霄派大小姐的架子。
出示通行令牌后,卓夜雪随着一众保护她的琼霄派弟子一同回到了琼霄派的地盘。她心中秋博宇的危险感更加深了。
估计也只有天枢真君,才能制住这可怕的存在吧?
【根据数据,小球已经到达琼霄派了。身体数据一切正常,没有遇上危机。】
此时两人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限制,系统重归原本的状态,也就是只能探知到秋博宇的身体数据,除此以外他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之类的事情,就无法观测到了。若是要靠其他人或事物的反应来反推出秋博宇的行动也不是不行,只是混在那些浩如烟海的数据之中,动手难度十分之高。
“哦,到了。”
周祺然反应平淡。
今日的云霄大比已经结束,夕阳渐渐下沉,染红了一片天后又将它们染成了灰色,最后涂成一种暗暗的蓝。周祺然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手上是卓安借给他的各色阵法道具。
因着完全没有去关注比赛,他其实已经快将这些阵图给背下来了。如果背下来了,那么这个实物在不在自己手上,也没那么重要了,他只要回想便能进入参悟状态。
只是今日,他试了试,并没有什么想研究的心情,只坐在那儿,靠着树,看着夕阳下沉,最后一丝光辉消失在地平线彼端的时候,他似乎才有些回过神来。
不是顿悟,不是研究,刚刚只是纯粹的发呆。
发呆的时间对于一个元婴真君来说是最微末不过的时间,但是在系统看来,这是周祺然的又一个异状。
他极少这样发呆,因为他是一个厌烦无聊的人,随时都能给自己找点事做,不会陷于无事可做的状态。
而现在的周祺然,却让她嗅到了几分这样的味道。
【既然无聊的话,要不要去琼霄派?】
“不用。”
依旧是极快的回答,仿佛这样的回答已经是条件反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