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博宇觉得, 自己做了很长很长的一个梦。
梦中有个面目清冷的男子,正在桌前低垂眉目, 似乎在研究着什么。梦中的自己走了过去,在离男子还有些距离的时候停了下来。
一片静默, 只有书本翻页的声音是那么明显。那男子看着看着,忽然叹了口气。
“你很少主动找人帮忙,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我需要一些灵感。”
“他”似乎是已经习惯了男子的冷淡,声音低沉,就像是说了句天气真好。
“你每次说这句话之后,搞出来的事情都很疯狂。”那清冷男子似乎是有些无奈,道。“说吧, 需要我做什么?”
“你以前说过, 你们家族传承下来的手稿,你已经研究通了。”
男子不开口,只微微点头,算是回应。
“我需要进入那里看看可不可以找到我想要的灵感。”
“怎么突然这么急?”那男子瞥了他一眼, 道, “听说你最近收养了个小姑娘?”
“差不多吧,一个资质很不错的丫头,可惜有些遗留问题。”
秋博宇听到“自己”如此说道。
与之前的梦境一样,他只能凭着某人的视角来接受信息,因此对于环境的观察很局限。这个房间是他从未见过的地方,也不是修真界流行的建筑风格。那清冷男子与“自己”似乎是友人一般的关系,虽然看起来冷淡苛刻, 但是并没有什么实际上的苛待。
“遗留问题?”那清冷男子听了,问道,“那你想怎么解决。”
“得先让她冷静下来。”“秋博宇”道,“她的仇恨太深了,根本停不了哭闹,除非把她仇恨的人抓来当着她的面杀死,虽然我对这个方向的研究是有些兴趣,但是那需要的时间太长,那丫头根本撑不住。”
“恨得那么深?”那清冷男子合上了书,似乎来了点兴趣,问道,“为何?”
“听她的描述,是被信任的好友给杀死了。”“秋博宇”只简单地讲了讲,“大概是我的阵法有些问题,招过来后她的情绪就崩了,完全泡在仇恨里。”
“所以你还在进行那些研究。”那清冷男子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无奈,说道,“不谈这个了,你一直是这种人。那现在你想怎么做?”
“我现在的思路大概是研究个让人冷静下来的阵法。”
“如何冷静?”
“抽离所有情绪。”
那语气之中,没有任何玩笑之意,似乎就是说出口之人认真考虑后做出的决定。
伴随而来的是长久的静默。
“其实我本来想动手的是记忆,想找找看有没有直接抹消记忆的方法,但是总觉得那样似乎会影响小丫头的资质。”
“依你的性格,你恐怕还想过改造她吧?”
秋博宇看着自己的视线范围晃了晃,似乎是自己凭依的这具身体点了点头。“但是改造成那种不通阵法的二愣子,有些浪费她的资质了,我看过,恐怕比我那个弟子还要好一点,所以还是想些让她冷静下来的方法比较实际。”
那清冷男子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对“秋博宇”的言行有些意见,但思考一下后,又归于平静。
他目光深沉,对着“秋博宇”道,“罢了,你一直是这种性子。给你开启通道也无妨。”
说完,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那般,道,“还有你那个弟子,其心不正,你最好多加小心,别被他反噬了。”
秋博宇感觉自己的身体顿了顿,随后道,“我自有分寸。”
再然后的场景便有些模糊不清了。
秋博宇看到了一片森林,看着那人在岩壁,在树下,在任何可能不可能的地方,进行各种各样的观察和研究,也时常寻个地方进行各种稀奇古怪的试验。
虽然场景跳得很快,画面也十分模糊,但是奇异的是,秋博宇知道“他”在做什么事情。
而后犹如惊雷过耳,秋博宇突然被从眼前的画面中抽离,被一股无名的吸力吸往另一处。
随之而来的,还是模糊的,类似于记忆的场景。只是这次的场景,是他眼熟的场景,那画面中出现的人,也是他所熟悉的人。
是在那城主府庭院之中的真君。
秋博宇感觉到身上抱着什么东西,小跑着到了那卧室门口。进门之后,他便看到了真君。
那人似乎是在认真地研究什么,完全忽略了周遭的事物。明明是个元婴真君,却连他的靠近也无法察觉。同样不知为何,秋博宇总觉得这样的视角有些诡异的熟悉。
这次他接收的倒是身体的感觉,他知道自己正在小步小步地接近着那个人。秋博宇每次都觉得马上要被发现的时候,那人却毫无所觉,任凭自己接近。
秋博宇突然有种不妙,又刺激的感觉。
现在他无法控制自己的行动。根据以前的观察和猜测,他知道自己有时候会以另一个状态活动,而自己对那个状态毫无记忆。想来现在便是那个状态下活动时的记忆了吧?
秋博宇已经猜到自己那个状态可能是凭着本能活动,估计会有不顾一切强行接近真君的举动。奇妙的是,真君似乎总是让“他”得手。
想到自己每每在真君身旁醒来的时候,他真的恨不得和另一个状态的自己打一架,把他做了什么才得到亲近真君的机会的记忆给挖出来。
万万没想到的是,秋博宇如今真的见到了,自己一直好奇的另一个状态活动的记忆。
秋博宇有自知之明,他对真君有着这样那样见不得人的想法。所以凭本能活动的自己,可能会……
在秋博宇隐隐推测出来的情况下,他看着自己凑近那犹如神o一般的存在,小心翼翼地将唇印了上去。
他他他他他他亲了上去?!亲上去了???亲到了????!
唇上传来的触感是那么真实,让秋博宇有如待在现场。他接触到了那人柔嫩的皮肤,感觉着他的温热,一时之间喜不自胜。
再然后,他看着那人睁开了眼,似乎此时才察觉到他的存在。
……
疼痛的感觉也是如临其境。
秋博宇猛咳两声,勉强睁开了双眼。
刺目的光钻入眼睛,身体有如被巨石碾了再碾,已经散架不成型了,提起来都费劲,连呼吸都带上了几分疼痛。
这境况,与那后边梦境是能连起来的。
“醒了醒了!”
有守在这儿的侍者见秋博宇有了动静,立时蹦起来,通知其他人他们要照料的人醒了之后,便小跑着出去,要去通知城主。
秋博宇躺在床上,四周是一片侍女侍者,见他有所动作,一名容貌清秀的侍女立时迎上来柔声道,“当心些,你已经躺了快十天了。现在有些虚弱是正常的。”
“十……天……?”秋博宇尝试着开口,才发现自己的嗓音嘶哑到可怕,就像是两块粗粝的石头在互相摩擦,喉咙震动间带来阵阵痛感。
“不要开口了,你这么多日滴水未喝粒米未进,想来身子虚得紧,莫要过多动作,伤了元气。”
但是秋博宇却不照着她所说的那般闭嘴不言,而是马上开口。
“云霄……?”
那侍女听了,虽然有些无奈,但还是善解人意地道,“想必公子问的是云霄大比吧?炼气期的比赛已经结束,虽然您没有出席,但是冠军依然是您。如今筑基期的比赛已经接近尾声了,如果您恢复得快一些,说不定还能赶上筑基期比赛的闭幕呢。“
云霄大比筑基场因为参加的弟子人数不多,赛程也就短了很多。毕竟靠自己修炼至炼气多少多少层的散修一抓一大把,但是修至筑基期的修士,人数可是少了十几倍还不止。这些筑基散修也要遭遇与炼气期场的散修一样的尴尬。那就是同等修为下,因为对手享受的资源比自己更多,所以战斗时处于劣势。
而且,筑基期上场可不是些小门小派的弟子,而是那些实力强劲的门派,包括琼霄派与云绣阁这两个主办方在内,重点培养的弟子。如无意外之后会成为门派内的核心弟子,这样竞争难度,哪是炼气场可比的?
所以筑基期的比赛,完全是各个门派较量门中年轻弟子实力的舞台。
秋博宇一听,直接从她的话语之中听出好几个信息,比如云霄大比还没有完全结束,比如自己打败了对手。
说起来,自己对那场战斗的印象还停留在最后的突然突破上。之后发生的事情他就完全没有记忆了,想来又是进入了那个不可控的本能行动的状态了。
自己身上奇怪的地方,真的太多了。
秋博宇想着。
那古怪的记忆听起来还有些联系。梦境之中那个清冷男子想来是自己凭依的那具身体的友人,两人的交流虽称不上热络,但绝对不是生疏,就像是那种认识多年的老朋友,彼此之间都清楚对放的性格,所以都进退有度。
怎么说呢,充当自己视角的那个人,似乎是个能随便将很可怕的事情说出来的人。
抹消记忆,抽离情绪,这种对人产生效果的手段,在修真界中可不是什么能随意对待的事情。
也难怪那名男子也是那个反应。
秋博宇忽然想起来自己之前看到的梦境。
刚刚的梦境之中有提到“弟子”,“收养的女儿”,而自己之前所看到的场景,是一名男子和“他”起冲突。而那个时候,秋博宇就推测出对方大约是弟子一类的存在。而好巧不巧的,“他”身边,正好就有个面无表情,仿佛没有情绪波动的小女孩。
……这两个梦境能够联系在一起。
自己到底是拥有了谁的记忆?为什么会有?对方明显不是东域中人,为什么他的记忆偏偏会出现在自己的身上呢?
思考无果后,秋博宇觉得自己还需要再看更多的“梦境”才能总结出情况。他总有个感觉,这些梦境不会隐匿下去。于是他将这个问题暂时搁置,转而想另一件事。
那就是……
他亲了真君!!
亲上了!!
对一个心怀爱慕又深知双方差距的人来说,这样的小亲近带来的喜悦几乎是满溢而出,流出心间,带着几分甜丝丝的味道。纵然付出的代价有些惨重,他也一点都不后悔。因为这几乎是必然会发生的事情。
他那样的举动,本来就会把戒备心重的真君逼急。那个人不适合任何的强制手段或者强势接近。想要接近他,需要摆出弱态,让他察觉不到威胁,一点点麻痹他的底线去接近,若是太张扬太强势,只会让那人像刺猬缩起身子那般,竖起一身的刺。
秋博宇在察觉到周祺然很可能有些不好的过去之后,对于周祺然这样极端的自我保护有些唏嘘。谁也想不到如此潇洒不羁的真君,过去可能遭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痛苦,才成了今日胆大又胆小的真君。
胆大在于他不怕得罪任何人任何势力,对待其他人永远按照自己的规则来走。胆小在于,对于他人的接近,动静稍微大一些,他便想躲开逃避,就像受惊的小动物。
兔子被逼急了都要咬你一口,何况是心里那根弦一直绷紧的真君?
发现自己没有被打死后,秋博宇知道,真君又留手了。这证明自己还是有机会的。现在的问题是,他那样的举动会不会把真君刺激过头,让他选择再也不关注自己。
在如今身处被动的状况下,秋博宇不是很想遇上这种事。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周遭的侍者侍女纷纷行礼。秋博宇勉强偏过头看过去,发现是名老者。
老者看着苏醒的少年,慈祥的说:“年轻人啊,恢复得怎么样了?”
老者身后跟着的丹师也上来查探秋博宇的情况。检查好几下后,那人松了口气,道,“没有什么伤及根基的伤口,如今已无大碍,只需静养一段时间,便能恢复元气。”
蒋亦也是舒了一口气。
要知道,这少年被丢到他这里的时候,已经是有进气没出气的状态了。炼气筑基阶段的修士身体有多脆弱,他是有所体会的,忙带回城主府房间内,请来丹师诊疗。即便是他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这少年还是昏睡了十天。
事实上有些人想求这昏睡十天都求不到,一个元婴真人想捻死一个筑基,不要太轻松。这般怒气之下竟然还能留着这少年一条命,那真君还真是看重这名少年。
感谢了那名丹师后,蒋亦站到床边,看了看两眼,确定他确实恢复了后,便想用灵气给他温养一番身体。
却没想到遭到了强烈的排斥。几乎是在蒋亦灵气即将进入秋博宇体内的时候,秋博宇身上的灵气便剧烈地反抗,如同水火不两立那般。为免造成多余的伤害,蒋亦连忙收回灵气。
秋博宇见状,道,“城主见谅,在下体质特殊,可能适应不了他人的灵气。”
“既然这般也无碍,灵气温养只是修复一下你体内的损伤而已,丹药也能做到。”蒋亦道,“那天是怎么回事,天枢真君怎么怒气如此之大?”
都搞得整个城主府都震了震。
问题问出口,蒋亦才想起秋博宇现在不过是刚醒,听声音都知道没有恢复,自己这样问人,不是在为难人吗?于是他马上便道,“算了算了,你好好休息,我来日再来。”
“因为在下冒犯了真君。”秋博宇倒是没想等来日再谈,忍着喉咙的疼痛开口说明,“因为在下做了些冒犯真君的事情,真君十分生气,便惩戒了在下。因此对城主府造成的损失,博宇愿意一力承担。虽然在下目前不过是名散修,但是会努力补上的……”
“不用了。”蒋亦立时道,“在你昏迷的十天里,天枢真君回来补了一个静心阵,单一个阵法,都比那庭院整体要有价值得多。”
“是吗……”听到周祺然已经将事情搞定了,秋博宇感叹道,“真君果然十分厉害。”
门外传来脚步声,一名女子推开大门走了进来。她青丝如瀑,面上是独属于少女的娇俏与天真。进来看到蒋亦之后,她便笑道,“平肖城主。”
“哟,这不是卓姑娘嘛。”蒋亦见来人是琼霄派大小姐,忙迎过去道,“卓姑娘这是……?”
“听说有人受伤了,我来看看。”卓夜雪说完,看了看床上虚弱躺着的秋博宇,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道,“城主您先回避一下,我与他有些要紧事要说道说道。”
“那自然是没有问题。”蒋亦听了,也就离开了。
接着那些侍女侍者也被赶出了门外。
当屋内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秋博宇忽然开口。
“有什么事快点说。”
她不要名声,他还是要的好吗!真君那种人一看就是对忠贞度要求很高的,他要防微杜渐,一点点绯闻都不能出来!
“你这样搞得我要对你做什么那样。”卓夜雪撇了撇嘴,坐了下来,道,“你接下去琼霄派养伤吧,顺便帮我捉内奸。”
说完,她似乎是很有兴趣的样子,又看了几眼秋博宇。“真的还活着?”
“……”
秋博宇看着她,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放过,在心中推测了一番后,他直接道,“真君知道了我们的交易,是他让你来的。”
卓夜雪一听,立时面露惊讶,“噫?你怎么知道?”
“很简单。”秋博宇闭上眼,似乎是真的有几分疲累,声音也更加沙哑低沉了。“你突然到来,张口就是这件事,以你的性格,定然是有人交代你了,所以你把它放在第一顺位。但是你之后还感叹了我还活着,那就不是卓安掌门交代你的。你应该是见到真君还有些余怒,猜到我被揍得很惨,所以才有这番感叹。更何况以卓安掌门的名声,他叫谁跑腿都不可能叫你跑腿。如果是真君的话,别说你,让卓安掌门跑腿这种事情他也做得出来。”
“……秋博宇你可以去算命了。”
“谢谢,你已经说了很多回了。”
“好吧,确实是真君说的。”卓夜雪道。“你是不知道,这几天,天枢真君往观览台一坐,观众之中没人敢随便出声了。有些筑基弟子甚至被他的气息给压住了。感觉他应该是遇上了什么事情,十分生气又发泄不出来,搞得周围人都感觉冷飕飕的。”
说完,她问道,“你做了什么,才把真君搞得那么生气,又没有把你打死?”
甚至还交代自己过来带走他。
“一些冒犯人的事情。”秋博宇只笼统地回答了一下。
“哦?是吗?”听出了秋博宇不想多说,卓夜雪也不强求,继续说道,“真君对我说,想要抓到内奸,最好趁现在我爹爹娘亲都不在门派,但又相距不远的时机进行。正好你受伤了,可以拿你当幌子说带云霄大比炼气期冠军回去疗伤,让你光明正大混进琼霄派。”
“我听完之后觉得很有道理,都省得我去给你想理由了,所以我就过来了。”卓夜雪道,“要不是知道天枢真君从来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存在,恐怕我都要想他是特地把你打成这样方便我带你回去了。”
“放尊重点。”秋博宇道。
“……行,怕了你了。”卓夜雪道,“所以你走不走,咱们可是做了交易,你要帮我捉内奸的啊!”
“……”
秋博宇闭上眼,思考了一会儿。
他现在刚做出了刺激的举动,需要留给真君一段时间缓一缓。况且,自己一直黏在真君身边,时间长了,恐怕是牛皮膏药一般的存在吧?
他想要的,可是在真君的心内留下痕迹。
于是他低沉地应了。“行。”
另一边,云霄大比赛场内。
【卓夜雪到了,小球答应了。】
“答应了?”周祺然愣了愣,“那么快?”
【是的,小球答应得很爽快。】
“……”
周祺然有些没想到。
他本来以为以那傻球要追着自己跑的性子,在现在知道自己还在云霄大比的情况下,是不会答应卓夜雪提前走人的要求的。没想到他不仅答应了,还答应得非常爽快,听起来压根没考虑没犹豫。
这不是他想要的结果吗?把烦人的小球暂时丢一边,以后有兴趣了再回去看两眼。让卓夜雪过去提出要求,便是想看那傻球纠结的模样。
可现在事实证明,压根就没有纠结。
周祺然手指轻敲扶手,似乎在想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在想。
看吧,感情这玩意,果然有保质期。肾上腺素过去了,热情也就消退了。
不过被自己锤得那么惨,会想逃离也是正常的事情吧。
周祺然闷闷地想。
说到底那傻球犯的什么神经。
不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