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城头充满愠怒的声音,抬头时,已经看到无数乙室军还有锐锋营兵马已经用长弓对准了城下的大辽勇士。耶律大石有些恍惚,他觉得这个世道好像变了。萧芷蕴的话还回荡在耳边,头顶箭矢林立,她叫萧芷蕴,呵呵,真不愧是自萧太后去世以来,遥辇氏最为耀眼的明珠,说出来的话都有几分男儿气概。
看来当年陛下执意让萧芷蕴联姻西夏是对的,将此女留在上京,早晚有一天她会借遥辇氏庞大的力量,手掌乙室军,借机行萧太后之伟业的。太后萧绰,对于遥辇拔里氏来说,那是一份骄傲,可对皇族耶律家来说,那是一段痛苦的回忆,天下兵马尽掌女子之后,何等的耻辱?陛下做的没错,可惜出了变故,一个赵有恭,一个耶律淳,回头望去,那里已是暖日西下,不久,就是晚霞当空。
未曾想,他耶律大石英雄一世,如今竟然落到了这种地步,身后事几百名满含殷切的大辽子弟,已经到了宁武关下,若是被乙室军杀了,岂不可惜?耶律大石轻轻闭上了眼睛,他放下了所有的高傲,他要让这些残留的大辽勇士活下去。
“好...本帅答应你,从此不动武州城”做出这份保证,又能有几分真心,若是以后返回,别人也奈何不得。
萧芷蕴当然明白其中的道理,但她还是展眉笑了笑,她也没指望耶律大石真的能履行诺言,能不能守住武州,是要看手中实力的,只有刀枪锋利,才可让敌军退避三舍。如此逼着耶律大石应下来,也只是给自己一个放行的理由罢了。右手抬起,朗声道,“大帅果然识时务,但愿大帅记得今日之言。”
扫视一眼关下几百残兵,心中也是多了几分唏嘘,才逃回来区区几百人,大辽何时如此惨败过?
“大帅,让你的人放下武器吧,你们这般刀兵林立,本公主可不敢放你们过关!”萧芷蕴此言一出,耶律大石为之一愣,阿娜和木阿里等人也是惊讶了起来。
阿娜眉头紧锁,靠近一些,贴身耳语道,“公主,此时擒拿耶律大石,当是最好的机会,你若把他放走,殿下那边该如何交待?”
“阿娜,别说了,我心中自有道理”萧芷蕴抬手制止萧阿娜继续说下去,转头对木阿里点头道,“木将军,待城外人马放下刀兵后,弓箭手戒备,开门放他们过关吧。”
木阿里不知道萧芷蕴心中在想些什么,不过他还是单手抚胸,躬身道,“一切遵公主吩咐。”
宁武关下,对于耶律大石来说,他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他只能选择赌,就赌萧芷蕴不会暗下杀手。不赌又能如何,就这几百残兵能强攻宁武关么?而且,后边追兵转眼间就到,等到韩世忠等人来了,可就不像萧芷蕴这般好说话了。
挥挥手,示意高星月却吩咐部众,没多久呛呛啷啷声响起,那些存活的辽兵将所有的刀枪丢在了宁武关下,耶律大石将尚方剑立在旁边石砖上,抬头时,嘴角满是嘲讽的冷笑,“萧公主,现在可满意了?”
萧芷蕴轻轻点头,不知何时手中多了一支狼牙箭,凝视耶律大石,她神色肃穆,语声清幽,“耶律大石,今日,本公主放你过关,已是还了所有人情,今后再相见,本公主与皇族耶律家再无半点关系!”话音落,双手用力,咔嚓一声,那支狼牙箭断成了两截。
此时阿娜只能恨恨的看了一眼耶律大石,朝着下边不甘的喊道,“木将军,放开关隘吧!”
沉重的铁门缓缓打开,耶律大石看着那道熟悉的门洞,有了种恍如隔世的感觉,来时大军在前,气势非凡,回时凄惨万分,当真是天壤之别啊。古纳烈领兵走在前头,他走得并不快,一直留意着两侧高墙上的兵马,他担心这些人会突起发难,幸运的是,直到走出宁武关,萧芷蕴一直是一言不发。
耶律大石走在最后边,宁武关已经甩在身后,看着那个美丽的女子,他不知道今后大辽会是一副什么样的情景。萧芷蕴有着高贵的身份,更有着不俗的手腕,虽为女子,却不输于男儿,如今她心向赵有恭,那遥辇部众和乙室军子弟又该何去何从呢?奚王萧干,他真的能掌控这十余万乙室军子弟么?
看着这支大辽残兵渐行渐远,萧芷蕴抬起右手,抚胸轻叹,这一别,她便是赵有恭的女人了,从今往后,也只能是赵有恭的女人。风拢着她的长发,她想,从今往后,再也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悲伤,她要坚强,要勇敢。
放走了耶律大石,阿娜一直紧皱着眉头,她不知道殿下会有多生气,心中终究是担忧的,她走上前低声道,“公主,回去该怎么跟殿下说,还请你示下!”
“实话实说便是,阿娜,你是不是担心殿下会生气?”说到这里,萧芷蕴咯咯笑了起来,她背着手,迎着那股清凉的西南风,绝美的容颜上满是沉醉的笑容,“你呀,跟了他这么久,还不知道他的性子么?他要真的一心想让耶律大石死,又怎么会派我来这宁武关?他不想耶律大石死,却又要找个合适的理由,想来想去,也只能是我了。”
“嗯?”阿娜依旧没懂,萧芷蕴招招手,让阿娜附耳过来,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语道,“还不懂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亨,若是没了耶律大石这个对手,宋家朝廷岂不是要放开手对付殿下了,虽说不怕,可真要打起来,终究不是好事。更何况,若没了耶律大石,我大辽也少有人能抵挡女真铁骑了,有耶律大石在东边顶着,岂不是为咱们赢得了不少时间么?”
听萧芷蕴一席话,阿娜懂是懂了,却一脸的苦笑,她发现殿下和公主真的很相配,每每都能想到一起去。
放走耶律大石需要一个理由,这个理由还得让定国军诸将能够接受,想来也只有萧芷蕴一人了。若是换成别的人放走耶律大石,总归要受到惩罚的,可萧芷蕴不一样,她是个女人,还是赵小郡王的女人。有些事情不可能明着说出来的,就像当年诸葛亮以关羽放走曹操一样。
耶律大石领着几百残兵朝着朔州城而去,所有辽兵脸上还带着未曾消去的恐惧,他们眼中多是迷茫,恐怕从今往后西京的大辽勇士要留下些心理阴影了。
大战过去,一片荒凉,武州城附近凝聚着一片血腥气息。宁武关下,韩世忠领大部人马快速赶来,当听说萧芷蕴放耶律大石过关后,他沉着眉头安静了下来。倒是杨再兴,他早就担心萧芷蕴会做出这种事了,也曾劝说过殿下,只是殿下不听,如今已成事实,他颇为愤懑,持枪朝关上喊道,“萧帅,你这是何意?兄弟们在前边拼死追杀,你却打开关门,放耶律大石离开,可对得起死去的上万兄弟?”
杨再兴出声质问萧芷蕴,他神色不好,语气逼人,惹得萧允武和木阿里一阵不爽,木阿里手握刀柄,大声叱道,“汉人,休得放肆,再对公主无礼,小心老子砍了你的脑袋。”
“放肆,你这蛮子,真以为我杨再兴怕了你不成,若要战,便下来!”杨再兴何时退缩过?他打马向前,长枪直指木阿里,双目圆睁,气势惊人。
“木将军,退下!”萧芷蕴挥退木阿里,手扶城垛,语气平淡道,“本帅做的事,自有殿下定夺,倒是殿下要打要杀,绝无怨言。杨将军,希望你以大局为重,休要大战刚胜,又跟自己人起冲突。好了,韩将军,麻烦你派人接手宁武关吧,本公主还要回去复命。”
萧芷蕴并不想解释太多,见她如此,杨再兴更是气怒,就连一向镇定的刘錡也萌生一丝不满,他二人想说些什么,韩世忠抬手喝止道,“都给本将退下,事情到底如何,自有殿下定夺。”
韩世忠到底老成持重,而且心思成熟许多,他觉得萧芷蕴不像什么仁慈之人,若她有此妇人之仁,又岂能手掌十几万乙室军?又怎能以女子之身掌控遥辇部众?也许,萧芷蕴这么做有着其他深意,而又不能明说。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节,只能回去之后问问东方瑾了。
在定国军之中,韩世忠威望十足,不下于老将军张拱,所以杨再兴等人再不敢多言,只能闷着头派人去接手宁武关,而萧芷蕴则领着锐锋营和几百乙室军子弟出关朝西而去。
武州城大战,从定国军攻城,再到辽军工程兵败,前后持续二十三天,双方前后共计近二十万大军剿杀在这一片神池大地上。此次大战惨烈程度,仅次于当年赵匡义北伐之战,不同的是这次惨败的是不可一世的辽人罢了。前后二十三余天,加上之前守武州城的辽军,大辽西京守备大军共伤亡十一万九千余人,猎豹营全军覆没,西京第一强兵铁浮屠全军覆没,其中原西京守备处步兵司统领苏克莎、托不也、步佘、荀英阵亡,原西京弓步兵马司副统领卢兮夜、盛世才、何腾蛟、乌乐撒阵亡,原西京留守大将军,猎豹营统领韩德祥阵亡,上京兵备署大将军、北院枢密都统制古纳烈阵亡,西京青坡道统制,扬威大将军庞赫兵败被俘,西京元帅府副元帅、征西大将军耶律沙重伤。
一战下来,西京十几万兵马十去其七,各部统领大将死伤惨重,可用者不足两成,随后偏关、宁武关失手,也宣告朔州境内这段古长城落入定国军之手,从此,大辽西京兵马再想强攻武州城,已是妄想。
夕阳下,赤龙马慢慢行走在灰河河畔,身前坐着脸色苍白的木婉清,大战结束了,心也安静了,一些烦心事自有旁人管着,他就想搂着木婉清逛一逛这美丽的神池草原。
古老的灰河,远处山峦起伏,东方有长城连绵。西方有一片红云,像奔驰的牛羊,只是.....
一阵清风席卷,几点残阳如血。江湖雨,骊山峰,阿房宫阙,一轮圆月。抬头起,故国人,汉时飞燕,展翅惊掠。
朦胧中,有一只雄鹰嘶鸣一声高高飞远,夕阳下,它的影子长而伟大。木婉清枕着男人温暖的胸膛,有些疲累的呢喃道,“恶贼,真的结束了么?”
“结束了!”笑着吻了吻木女侠粉白的脖颈,虽然盔甲冰冷,却已经挡住她的温度。木女侠累了,赵有恭又何尝不累,所有人都累了,手下几万将士也需要休息了。也许会休息,但定国军绝不会就此沉寂的。(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