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谱下的大明正文卷第九百六十六章其心可诛也有其他人信得过钱渊的品行,只不过这位对钱渊的态度不太好,甚至认为钱渊……其心可诛!
户部尚书方钝阴着脸执笔在纸上细细算了又算,还是不够……南京那边已经定下开凿新河道,但缺银缺粮,偏偏河道在山东境内,前年山东大旱,去年又是大涝,地方上很难抽调出钱粮。
原本调拨钱粮乃户部职责,如今内阁伸手揽权,而陛下却冷眼旁观……方钝开始考虑,要不要把事丢给内阁。
高拱、徐阶和随园关系都不好……但如此,会不会引发党争,会不会让随园破罐子破摔?
这几日户部衙门里气氛压抑的很,方钝、陆树声天天拉着脸,隐隐算是随园一党的黄懋官都不敢替钱渊说话。
天天被方钝、陆树声公然训斥的陈有年更是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就连去年回京的户部员外郎周诗也倒了霉,账目出了个小小瑕疵,被陆树声骂得狗血淋头……只能心里发狠回头去找钱渊的麻烦。
放了衙,方钝没有回家,径直去了随园……门房里的彭峰熟视无睹,谁都不敢去拦着。
这老头怎么又来了……正在和徐渭小酌两杯的钱渊嘴角动了动,无奈的起身行礼,“下官拜见大司农。”
前段时日,随园在沉寂多时之后一朝奋起,轻易的用流言蜚语动摇了高拱和徐阶的联盟,虽然宁波知府易手,虽然东南税银锐减,但气势反而升腾。
最让人关注的是,无论如何,税银锐减是钱渊的一大纰漏,也是一大破绽……但和随园有隙的高拱、徐阶都保持了沉默,至今也没有科道言官上书弹劾钱渊。
朝中重臣中,敢对钱渊吹胡子瞪眼,毫不留情的批驳钱渊的,只有户部尚书方钝,这老头这段时日每天放衙都要来随园,各种冷言冷语,阴阳怪气,还不能顶嘴……不然,不消片刻,陆树声拎着棍子就要出现了。
方钝面无表情的坐下,看着钱渊殷勤的拿了副碗筷过来,看着徐渭殷勤的斟酒,拿起酒盏一饮而尽,轻声道:“老夫今年七十有四,也该致仕了。”
“什么?”徐渭大吃一惊,“砺庵公执掌户部十年,朝中无人能替!”
“你们随园不是选了黄霖原吗?”方钝冷笑道:“不然如何会助其推广红薯、洋芋,甚至还捣鼓出一本《甘薯论》!”
当年黄懋官之所以靠向随园,无非就是为了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如今差不多已成定局,方钝甚至都已经默许,他看的很明白,没有随园的支持,户部这摊子谁都扛不起来,就算勉强支撑,怕也会千疮百孔。
钱渊抓了抓发髻,小心翼翼试探道:“砺庵公,陛下许了?”
“尚未向陛下请辞。”方钝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若今日展才依旧虚言矫饰,明日老夫入西苑觐见请辞。”
娘的,这老头是来逼宫的啊!
钱渊和徐渭无奈的对视一眼,心里都打不定主意,虽然从钱渊隐隐透露有开海禁通商之意后,方钝在这件事上始终站在随园这一边,但他始终不能算是随园一党,有的事还真不能说穿。
“商人逐利,无利则不往,有利,纵刀斧加身,亦愿一搏。”方钝轻声道:“出海贩货,不敢说九死一生,但也是风险极大之事,但海商惯走海路,纵然因风浪受损,也不会畏缩不前。”
“风浪而使海商束手,这个理由不够……”
“所以,到底为什么?”
“难不成是你随园贪了税银?”
“四十万两白银,纵使是当年的严东楼都没这胆子!”
“老夫细细想了几日,忆起去年末,唐荆川、孙文和的那两封奏折。”
随着方钝的抽丝剥茧的话,钱渊和徐渭的脸色慢慢变了。
“必有大户猖獗,走私复起。”方钝抿了口酒,放下筷子,“虽然老夫不知内情,但唐荆川、孙文和奏折中都提到,东南大户走私,或使税银下降。”
“正月里,登之登门拜年,老夫还曾询之,登之搪塞……但老夫怎么也想不到,税银锐减至此。”
“砺庵公……”
方钝挥手打断了徐渭的话,突然盯着钱渊的双眼,“展才不知唐荆川病重?”
钱渊没有回答,只低下头。
“是了,展才必定不知。”方钝叹道:“若是知晓唐荆川病重将死,就不会有那两封奏折了。”
急着说话的徐渭也沉默下来,去年让唐顺之、孙铤上了那两封奏折,是为了提前脱罪……如果知道唐顺之病重将死,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方钝身为三朝元老,先历外任,后为御史,巡抚地方,总理粮储,治理黄泛,是朝中少有的能臣。
嘉靖二十八年,方钝才回京任户部侍郎,从那之后,严嵩、仇鸾、徐阶、李默、高拱,朝中党争酷烈,大九卿中只有两个人屹立不倒,一个是远避西北的兵部尚书杨博,另一个就是户部尚书方钝。
这样的人物自然有着不低的政治敏感度,有足够出色的眼力,他对随园又如此了解,能比其他人看出更多的东西。
“嘉靖三十六年,展才于镇海设市通商,朝中科道言官群起而攻之。”方钝悠悠道:“展才诱敌深入,甚至使随园大闹六科……最终才以三百根巨木的后手将敌手一扫而空。”
方钝这几日脑子就没停过,反复的复盘过钱渊的手段,这个青年喜欢埋伏笔,喜欢留后手,而且喜欢挖坑……
“唐荆川、孙文和于去年十二月上书朝中,提及东南大户走私,税银缩减,但刻意没有透露税银锐减至此。”方钝叹道:“而税银自去年九月始锐减,难道展才当时不知?”
“展才于东南根基深厚,人脉更是无处不在,若说你不知,老夫能信吗?”
钱渊和徐渭都保持着沉默,的确,早在九月末,他们就知晓了,但一直都没什么动作,细细探查后以各种手段给走私集团提供便利,甚至私下怂恿。
“所以,留下此事,引而不发,只可能是因为朝争。”方钝重重拍了下桌子,“真是其心可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