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我大吃一惊:十六年里从来没有人敲过我的门。
杀手无论去哪里都是不打招呼也不敲门的,所以师父们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和消失,还好教书的师父跟我讲过敲门这回事,不然我搞不好也会变成一个行踪缥缈、倏忽来去的黑怪物——谁说念书没好处?
不过既然如此,那敲门的会是谁呢?
我虽然心里犹疑,还是迅速起身开了门——老实说,我并不怕闯进来个外人,正相反,有时候还颇希望能看见个把不把自己裹成黑粽子的仁兄,况且据师父说我现在的身手足以应对一般的情况,不到逼不得已,绝对不用大声呼救,所以底气足得很。
可门外立着的居然是我的易容师父——师父们的名字和来头都是保密的,所以平常就以他们传授的课目来称呼,比如教轻功的叫轻功师父,教毒药的叫毒药师父……不过看起来几乎全都是一个样子,刚开始真是很容易搞混,还好日子久了渐渐也都能分出来了;而这位易容师父也一样,不知何许人也,不过对我还算不错,大概是因为教的内容我还比较感兴趣,也学得比较上心的缘故吧,时不时还会夸奖我一下——看到是他,我松了口气,又奇怪着他为什么要敲门呢?……不过顾不上那么多了,忙先恭身一礼,请师父进来再说。
师父点点头,施施然走进来,左右看了看,忽然举手一击掌,门外立刻悄无声息地走进两个挑夫——还挑着一个巨大的箱子,眼皮也没抬一下,放下箱子,拎起扁担绳索便径自走了出去。
幸好我已经习惯了他们这种神神秘秘的作风,只觉得有点好奇:其实这套把戏一般是耍给外人看的,而我已经在这里混了十六年,本来大家已经很熟悉了,师父们除了不以真面目示人外也随和多了,时常还跟我开句玩笑什么的,忽然搞得这么严肃认真,看来兹事体大——可究竟大到了什么程度呢?
易容师父静静地立了一会,方开口道:“天琴,今天是个大日子。”
我点点头,居然觉得气氛好像有点悲凉。
他接着道:“江湖就象一出戏,每个人都有出场的机会,每个人也都需要一身行头——箱子里有十套,你看着选吧。”
啊?——虽然他说得好象很沧桑凄怆,我也只好装出一副难过的样子,不过心里其实是很高兴的,可不吗?终于可以有身行头了,无论如何,我是一定不会选黑粽子壳的,不过……我赶紧问道:“敢问师父,都有些什么行头呢?”
师父轻轻一挥手,箱子就打了开来——看来真是下狠心了,平时他多半是亲自走过去,亲手打开箱子的,因为这样比故弄玄虚的隔空开箱其实要省事得多——然后缓缓道:“你一边看着,我一边说。”
我压抑着惊喜与好奇,缓步走过去,低头一看,只见箱子里被整齐地分为若干小格,每格的最上面都放着一张带头发的精美人皮面具——对外我们都说是人皮面具,其实是来自南洋的一种奇怪的材料做成的,而且据师父说不仅不是什么东西的皮,简直连边都挨不上,他亲眼看到这材料的原汁是取自一种树木的,所以这面具也只能在晚上灯光昏暗的时候虚掩一下,白天是完全不能用的,也没有传说中那么神奇的效果——扯远了,张张面具的年龄、身份、性别都不同,发型也都不一样,我一边逐一打量,一边听师父解说道:“箱子有两层,每层五格,每个格子里有一张面具、一套衣裳、一本册子和一盒杂物,加起来足可以活灵活现地扮演一种身份,你看到的这一层,身份分别是:白衣少侠、烧火道士、教书先生、街头小贩、异乡商贾,选中了吗?”
我摇摇头,除了白衣少侠还有点意思,其他的实在引不起我半点兴趣,可那少侠也是个男人,用师父自己的话说,女扮男装其实是最容易被识破的易容之一,而且几乎没有半点好处,除非是别有目的,否则最好不要干这种傻事——然后伸手取出这一层格子,又听师父继续道:“唔,这一层的身份分别是:烟花女子、青年尼姑、乞讨妇人、落难小姐、神秘侠女”。
我差点乐出来,真俗,不过确实也概括了经常在江湖上出没的各色人等,算是满齐全的——江湖也真无聊,不过看来也没有别的主意可打,不扮这些,就要裹黑粽子了,罢罢罢,我咬咬牙道:“师父,我选烟花女子。”
师父奇道:“你知道今夜要去什么地方,杀什么人吗?”
我点头道:“就是因为知道,才选这套行头。”
师父盯着我道:“为什么?”
我笑了笑,道:“我也说不出来——直觉吧,师父你不是教过我,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就听从自己的直觉吗?”
师父半晌没有说话,看来是在哭笑不得中——我其实没有要噎他的意思,是真的不知道,只是觉得既然非得从这些里头选一个,第一层肯定是不行:一来我哪个也扮不象,二来扮哪个似乎都对事情没什么明显的帮助,索性不如显眼些,就扮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在和尚堆里肯定能引起些轰动,没准就会露出空子或机会,这个我想他也明白,但为什么要选烟花女子,我就真的说不清楚了,非要找个理由的话,那就只能说那张面具做得不错,是那一层里看来最漂亮的啦……可我要真这么说,性格最好的易容师父也没准要揍我一顿,所以还是闭嘴为妙。
好在这时候师父那一口气也喘了过来,叹道:“也罢,横竖是你自己选的,将来不后悔就好……既如此,拿出这套行头,装扮好了就上路吧,车马在前门外,会送你到南小少林门口,然后的事情就看你自己了——箱子底下还有些兵器,你挑趁手的带上吧。”
说罢,居然就扭身出去了。
我躬身相送,一直到感觉他真的走远了,才兴高采烈地跳起来,拿出烟花女子的行头开始装扮——我的手势还是很熟练的,盏茶时分就打扮妥当了,对镜一看,虽则艳俗了些,也别有风情啊,老实说,真不想蒙上那个又闷又热的面具。
我叹了口气,决定先去箱底找兵器——端开第二层,揭开一层软缎,若干玲珑小巧的兵器也让我很是兴奋:都是专给女人暗中行刺使用的,不少都以饰物为掩护,即使没有伪装的,也都贴身轻便,易藏易发……厄,看来师父其实早已猜透了我的心思,根本就没放第一格人物的兵器啊……真丢人,其实我想什么他们全知道,还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这帮老狐狸。
我又好气又好笑,挑了一柄缠腰软剑,一包袖珍暗器,想了想,又拿了根玉簪——有什么用没想好,但它的外形却实在做得太精巧了,让人爱不释手。
藏好这几样东西,我便戴上了面具,熄灯掩门,听了听隔壁爷爷的动静,似乎已经在打鼾,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不要叫醒他——反正叫醒了他也不会说什么,倒白让他难过……我心头微微一酸,如果此去回不来了,爷爷会想我吗?会不会熬不住寂寞,也把故事讲给其他人听呢?……
唉,想这些作甚——我轻轻一跺脚,拧身上了房顶,在溶溶月色中目不斜视地向正门方向飞掠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