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我却越来越不放心,可也知道她的脾气,劝说是没有用的,倒不如自己动作快一点,这样她也就快一点,我们也能早点碰头,早点出发——把心一横,便道:“好,你一定要快些,记住,我们等着你!”然后便咬着牙推开了门出去,摸索着解开缰绳,跃上了马背。
临走的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勒住马头,往门里看了一眼,木子却已匆匆跑开了,连门也忘了关上,空洞洞的门扇里空洞洞的黑暗,忽然让我觉得无比苍凉——顾不上想那么多了,我一手护着女儿,一手甩开缰绳,打马飞奔上路。
我在树林里等了很久,也没有等来布谷鸟的叫声,四周一片死寂,若不是怀中温热的女儿能给我一点真实感,我几乎要怀疑这完全是个噩梦了。
几次忍不住想冲下山去看个究竟,又放不下女儿,我万分焦灼地徘徊着,忽而害怕,忽而自责,忽而自我宽慰,忽而按捺不住……时间却不知不觉流逝了,天边开始透出鱼肚白,而我的忍耐也到了极限,正要不管三七二十一打马往山下冲去,女儿忽然在怀里大哭起来,而且手脚并用,拼命挣扎,要不是木子捆扎得结实,只怕就掉出来了,我的心更乱了,木子最后的叮嘱又在耳边响起来,我勒住了缰绳,习惯性地凑近她嗅了嗅气味,并不象是小便或者大便在了襁褓里,又想也许是饿了或者冷了,可就算是,我现在又能有什么办法?只好轻轻拍着女儿,她却全不理会,哇哇地哭个不住,声音在山谷里飘荡开来,显得凄惨而绵长,我差点也跟着落下泪来。
半晌,女儿才抽抽搭搭地渐渐止住了哭,我却忽然听到了另一些声音,仿佛是悄悄靠近的脚步声,轻微、小心、缓慢而又谨慎——虽然两年没有捕猎了,但习惯独处使我的听觉依然灵敏,很快就分辨出这绝不是野狗之类的动物,而是人,可那会是什么人呢?我的慌乱忽然退却了,心神镇定下来,明白木子的情形多半是不妙了,我是不怕一死的,但我必须保护我们的女儿,就算木子不在了——想到这里,心里忽然一酸,还要马上抑制住自己不再多想——我也不再是一个人了。
平静下来之后,我开始倾听声音的方向,很快就发现他们是从山下包抄上来的,大概是婴儿的哭声让他们发觉了我们的位置,但山上的方向没有脚步声,显然是一个空档,但如果我打马往山上跑,虽然比较快捷,但在如此寂静的情形下动向就太明显、太容易被人发觉了,来人数量不很多,但也至少有三十人左右,看来也听过一些关于我的传说,无论真假,行动还是很小心的,这么一分析,看来办法就只有一个了——我轻轻下马,俯身捡了几块小石头,然后选了棵比较粗壮的树,慢慢地、稳定而不出声地爬了上去,直爬到一个不易被发现的高度,才找了个树叶浓密、树杈结实的地方坐了下来,然后将石块照准马背丢了下去,那马又累又疲,又没了主人,三两下便不耐烦了,低嘶了一声,自己答答地走开了,不一会就走得不见了踪影。
而那些追踪的人果然上了当,我听着他们的脚步声停了停,接着便调整了方向,随着马蹄声而去了,但依旧不敢靠近,很久之后才有几个人出现在我藏身的树下,一晃又不见了,看不清到底是不是官兵——我一手把稳了树干,一手捂住了女儿的嘴巴,她也仿佛明白似的,瞪着眼睛看着我,呼吸却很平静,也不再挣扎,这时又起了微微的晨风,木叶轻摇,沙沙作响,追踪人的脚步也远了,许久,才听到了那匹马在远处的嘶鸣,然后,一切又安静了下来。
我维持着这个姿势,看着太阳渐渐升起、渐渐到了头顶、又渐渐西斜,渐渐落下……事后想想,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能撑得下来的,可当时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耐心等待,保住女儿,保住女儿,耐心等待……
不知道多少次,我竟仿佛听到了布谷鸟的叫声,可侧耳一听,又消失了,泪水被风吹干了无数次,又不受控制地淌了出来,我痛恨自己为什么不硬拉着木子一起离开?为什么不表现得像个男人,强硬一点?为什么还要抱着一丝侥幸?为什么不早点觉察到情势的危急?为什么把什么都交给她一个人处理?为什么要娶她要生下女儿?……天!为什么要让她遇见我?为什么要让她救活我?为什么不让我在那个夜晚就咬断了舌头死掉?为什么让我活到现在却不给我幸福?……
天终于黑了,女儿又疲惫地睡着了,我也冷静了下来,开始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办——注意一转移,这才觉出了浑身都被汗浸得湿透了,四肢也酸痛难当,赶紧换了个姿势,忽然觉得怀里有个凉凉的东西,伸手一摸才想起是杀手同盟留下的那块玉佩,然后便想起了还有少林留下的花旗焰火,顺手一摸果然也在 ——我总怕它不小心会弄爆,不敢贴身带着,只放在外衣贴内的口袋里——忽然就有了主意:虽然以我现在的情势他们也未必肯收留我,但总算可以试试,也许我能说服他们,让他们觉得我还有利用的价值,无论如何,总要为女儿找一条生路。
想到这里,就觉得还是少林比较有诚意,这样的方法才能随时联络嘛,一块玉佩有什么用呢?危急时候叫天不应叫地也不灵,拿去砸人都嫌太轻了 ——或者这是他们的暗示?除非正式上门拜见,否则不用打他们的主意?……发现自己还会有这些不着调的想法,我又苦笑了一下,也觉得有了希望,甚至幻想着木子根本没事,没准我到了少林会发现她也逃到了那里,我们就可以一起带着女儿离开了……
希望带来了力气和勇气,我将焰火举起冲天,然后把底座向左捻动了三圈——嗯,捻不动?拿下来看看,好像是拧反了,再向另一个方向捻,果然就动了,而且其实是很不容易捻动的,怪不得平时带在身上也没有不小心把它弄开……三圈之后,弥勒佛的头顶逐渐冒起了白烟,还跳出了星星点点的小火花,我赶忙将它举起,只觉手指一热一颤,抬头望去,便看到了一缕蓝光轻轻地升了上去,非常美丽和宁静,升到极高极高处才轻轻爆开,变成一朵蓝白交织的绚丽花朵,然后是第二朵和第三朵,都精确地在同一个位置开放,直到消散了,天幕上仿佛仍留着淡淡的蓝光,很是好看。
我低下头,忽然发现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也静静凝视着天空,看到我低头,便朝我微微一笑,然后又沉静地向上看着……我的心一痛,这个表情太象木子了,过去我们一起在院子里看星星,她就常常这么静静的朝我一笑,再将目光投向天空……
我这才想起这一天女儿仿佛也感觉到了什么,一直没有哭闹,我小心地解开襁褓,发现她也只小便了一次,平静、懂事得简直反常——忽然让我觉得自己抱着的也许不是女儿,而是化身为婴儿的木子。
“是你吗?”我重新包好、捆好她后,久久凝视着那双晶亮的眼睛,忍不住问道。
“是的。”身后忽然有人低声答道。
我吓了一跳,要不是习惯性地先搂紧女儿,然后才想起抱紧树干,几乎掉下树去——身后那人也道:“小心——”然后一只温暖有力的手便扶住了我的肩膀。
我稳住了身子,才反应过来,应该是那紫衣人到了——果然好快,而且身手不是一般的高明,我居然完全没有发觉……正想着,他已松开了扶着我的手,一晃便出现在我面前,习惯性地露出了微笑,又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似的收敛了一下表情,方道:“昨夜的事情我都知道了,现在你如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