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73年,10月20日,潍坊郡,昌乐县。
昌乐县的建制在几十年前曾一度因人口过少而撤销,但此地地处益都和潍坊郡正中,是东西商路的必经之地,因此在山东和平之后日益发展起来,后来又恢复了县置。
如今胶济铁路已经开通,昌乐也是线路上的一个大站,更促进了当地的发展。
不过快速发展的结果就是,当地聚集了大量的外来人口,鱼龙混杂,治安问题很严峻。
如今,在县城南边的山沟里,一帮可疑分子就聚头密谋了起来。
一个络腮胡子悄然从县城来到南方山区,又穿越隐秘小道,摸到了一棵刻着印记的歪树旁边。他对着印记反复确认了几遍,就学着鹰叫了两声,然后就有一个小个子从灌木丛中钻出来,与他核对过令牌,便将他引入到一个山洞里。
里面,已经有十几个人在了。
“阿翰。”一个首领模样的壮汉认出了他,主动打了招呼,然后开门见山地问道:“你带了多少人过来?”
新来的这个阿翰摇头道:“如今边界军管,不好过,我这次随船来了十多人,但就五个能跟我们干的,加我六个。”
首领眉头一皱,算道:“之前有七十六个,加你这些就是八十二个,有点少……但也等不及了。”
他又掏出一张报纸,挥了一下:“都看报了吧?东海贼在博州打败了史大帅,形势不妙了,我们得赶紧动起来才行。”
众人齐声呼喝道:“为大元效力!”
首领欣慰地点点头,说道:“之前我已经存了百多匹好马,虽不如真正战马,但也足够我等骑乘了。此外,还有一批兵器,其中还有不少火枪,肯定够用。都回去召集部属吧,明日,我们便大闹昌乐,让这承平十年的山东腹地尝尝战乱的滋味!”
“喔!”众人呼喊着,出了山洞,往昌乐城的方向归去。
他们有的去了火车站,把正在搬货的几个力工叫了出来;有的去了城内某家店,把几个帮工叫了出来;有的去了码头,把正在扛活的壮汉叫了出来……
他们这些人是元国少壮派重臣陈嵬精心培养的暗线。当初陈嵬从各部中挑选忠诚勇士,派遣他们以行商、务工为名,潜入东海国中,择机收集情报。不过这么些年下来,他们也没收集到多少有用情报,甚至还没从报纸上看到的多,一度令元国高层很是失望。但现在两国开战,这些暗线又被想了起来——如果能让他们在东海国本土大闹一番,吸引东海人的注意力,前线多少会好过一些。
这任务意义重大,却又非常危险,敢执行这种任务的人,无疑是真正的勇士了。可惜,大元的勇士还是少了点。
……
第二日,昌乐城。
城北的马市上,“金胡记”的一帮伙计打开栏门,将一大批马引了出来。
旁边的友商见了,不禁招呼道:“胡掌柜,去送货啊?”
胡掌柜笑呵呵地说道:“是啊。陈东家的商队又扩张了,得要一批马,我这就给他送去。”
这位胡掌柜就是之前山中的那位首领了,他本名胡浜,平日里就是以马贩的身份潜伏在昌乐县的。如今东海国商业发达,民间对马匹的需求量很大,像他这样百多匹马的小马商比比皆是,没什么起眼的。
如今又打仗了,对马匹的需求也随之增长,友商最近也生意兴旺,对他这种倾栏而出的举动并不觉得奇怪,只是羡慕地说道:“真是好大一笔单子,胡掌柜可真是发财了。”
“借赵掌柜吉言了!”胡浜对他一抱拳,翻身上马,又看了看友商的马栏,舔了舔嘴唇,道:“等这批马卖空,一时也进不了货,说不定还得请赵兄匀一点过来。”
赵掌柜脸上立刻露出喜色:“那便谢胡掌柜照应了!”
“好说,那我这便去了!”
胡浜带着马群离开,又回头看了一眼熙熙攘攘的马市。这一百多匹马虽然够一人一匹,但长期作战的话还是嫌少了点,等回头起事了,就先把这马市给夺下来……
他们先向东走了一阵子,绕开城区,又转向南,沿着城区边缘的新路往南边的山区赶去。
昌乐有一旧一新两圈城墙,但都很狭小,容纳不下日益增长的城市。现在的城区早已超出了城墙的范围,在外围一摊摊地散布着,几乎毫无防备。
胡浜感叹道:“过了这么多年好日子,东海人早就失去戒备心了。也正好,可以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到了山脚,其余暗线已经在指定地点等着了。胡浜上去一点检,果然人数不多不少,欣慰地说道:“好!都是忠心之士,大元必不会亏待各位的家人的!话不多说,我们这就去开启武库,选趁手的家伙!”
“万胜!”阿翰带头喊道,其余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胡浜压了压他们的声音,留人看住马,然后就引剩下的人往山中走去。他们走过一条与昨日不同的小路,又挖开一个地窖,将一个个箱子起出来,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各种兵器。
阿翰惊喜地从中拿起一把鸟枪:“居然有这么多火器,胡头,厉害啊!”
胡浜哈哈笑道:“肯出钱,总能搞到的。不过弹药不多,得省着用,先选把刀枪,火器等迫切的时候再用吧。”
东海国对火器是有管制的,一般只允许有证的公民持枪。但随着公民人数的增长,以及其他渠道的交流,黑市上还是流出了不少火器,就被胡浜收集到一批。
“也是。”阿翰把鸟枪放下,又找了一把土造手枪出来——这把手枪应该是东海国匠人私造的,用了国内较易找到的火帽击发,算是方便了——把枪别在腰间,又去另一个箱子拎了两把马刀出来。“那就这样了,短枪防个身,长枪还是给枪法好的弟兄用吧。有这两把刀,就能砍下不少贼头了!”
说完,他就一边往山下走去,一边喊道:“弟兄们慢慢挑啊!有了家伙,我先去选马了!”
胡浜哈哈一笑,对他挥了挥手,自己也取了一杆马槊和一把鸟枪出来,背在背上,又在几把短刀中翻找着。其余勇士也挑起了趁手的兵器,火器被一抢而空,但冷兵器在市面上随便买并不缺乏,还剩下了不少。
又有几人往山下走去,其余人还在为火器争抢着。胡浜笑着给他们协调着——
“轰、轰!”
正在这时,两声爆响从山林深处传来!
众人正愕然地转头,就紧接着听到另两声爆响从头顶上传来,然后一帮人听到了细碎物体打在树叶土石上的噼啪声,另一帮人感受到了血肉撕扯的疼痛!
“坏事了!!”胡浜介于两者之间,右臂被弹片打出了一道血淋淋的口子,其余部分却无大碍,头脑也依然清晰。“是炮击,有埋伏……我们的事泄了!”
喊完,他惊恐地环视一周,事是怎么泄的,是被官府发现了蛛丝马迹,还是,有叛徒?
还不待他有什么反应,周围的山林上就突然站出一片穿着迷彩服的模糊的人影,举枪对准了这边——
“砰砰……!”
枪声连绵不绝,十几个还站着的勇士当场就被撂倒在地,胡浜也来不及思考了,一个打滚就往山下奔去。一批眼疾手快的勇士也跟着他往下逃去。
在他们身后,东海山地步兵们从林子中跳了出来,喊着“投降不杀”往秘密军火库围过去。
炮击倒了一波,枪击倒了一波,又逃了一波,现在场上还站着的就只有不到二十人了。他们经过刚才的震撼之后,见到明确的敌人,终于反应了过来,开始掏枪、拉弓、持刀……
一名还穿着搬运工衣服的勇士举刀大喊道:“兄弟们,跟他们拼……”
“砰!”一枚钢弹正中他的脑门,止住了他的豪言壮语。奇怪的是,他死之前最后一刻所想的,不是什么为国捐躯,而是每天领饭时总会给他多添一勺的白寡妇……
打中他的那名山地步兵毫不在意,把枪栓一拉一推,又瞄准了下一个目标:“上面本来还要抓活的,现在你们自己把兵器拿起来了,那就随便杀了……”
……
另一边,胡浜他们匆匆逃到山脚下,慌乱无比。
无独有偶,阿翰也慌张张地往山上跑,见了胡浜,立刻喊道:“胡大,不好了,外面不知道怎么冒出一帮黑皮,正往这边围过来!上面又打炮又打枪的,是不是出事了?”
“什么?”胡浜的脸色更难看了,但脚步依然不停,一边往马群狂奔着,一边喊道:“鬼知道,事泄了,快逃吧,都上马!”
说着,他就翻身上了自己的马。
北边果然有许多穿红黑制服的交警策马向南而来,拉起了一道包围网。胡浜略一打量,发现东边的包围最为稀疏,就打马沿着山脚往东方去了。
阿翰看着局面不对,狠狠地一跺脚,也骑上刚选好的马随他逃去。旁边还有几个人也跟着过去了,也有人看了一眼反而往相反方向跑的。
其余下山勇士也纷纷往马群涌去,然后一看就傻眼了——这些马都是裸马,没有鞍鞯!
胡浜的明面身份是马商,卖的马大多是拉车用的,自然不会惹人怀疑地配鞍。当然,他暗中也收集了足够的马具,这次都装车带上来了,但把马具缠到马身上还要不少时间,只有提前下山的阿翰他们才准备好了骑走了。
后来者焦急地从车上取出马具,往马身上套去,可是没等他们准备好,北边的交警们就骑着马呼啸而至了……
……
胡浜等人向东奔逃,前来阻拦他们的交警不多,只有三骑斜插着对他们冲过来。
眼看着越来越近,几乎都能看清人脸了,阿翰急切地问道:“胡大,黑皮要追上来了,我们怎么办?”
胡浜转头看了一眼,然后忍住痛,用受伤的右手控住马,左手从背后掏出马槊夹在腋下,喊道:“跟他们拼了!不过是黑皮狗子而已,又不是真兵,不用怕!”
说着,他就调转马头,向左边的交警们突袭过去。
“喔!”阿翰等人也大喝一声,跟了上去,不过却慢了一步。
胡浜持枪向最前方的那个交警冲去,枪尖在颠簸的马背上稳之又稳,展现出了高超的马术——可那个交警却随手掏出一把精致的双管手枪,砰砰对胡浜的马开了两枪。马儿身上迸出两个大伤口,吃痛稳不住身子,重重摔在地上。
交警换了把枪,不屑地说道:“看不起老子?老子骑兵退役又骑了五年马,可比那些入伍没几年的娃娃兵强多了!”
东海骑兵除了装备精良,最大特点可能就是“速成”了。相比其他势力要经过十多年努力才练成的精锐骑兵,东海骑兵往往训练几年就拉上阵,靠装备优势和结群冲击作战。这对于东海军的作战体系来说很合适,但对于骑兵个人能力来说就只能算一般了。相比之下,常年骑马奔驰的交通警察才算是骑兵系统中的精锐,他们中大部分是从骑兵退伍,如今开战又有不少人被重新征召入伍,大大充裕了军中的骑兵力量。即便是没有被征召仍留在交警编制中的,实力也不可小觑,今天胡浜就是遇到了一个经年好手,在逃亡成功前一刻翻了马。
“胡大!”阿翰策马冲到了摔倒在地的胡浜旁,下马将他扶起,“你没事吧?”
胡浜重重摔在地上,口中吐血头脑发晕,见他来救,下意识表示谢意:“没事,扶我起来,我还能……嗯?”
他突然感到腰间一凉,低头一看,竟是阿翰将那把土造手枪抵在了他腰上!
他的头脑一下子清醒了,惊恐地喊道:“阿翰……你就是叛徒!”
阿翰将他拽了起来,阴森森地说道:“大元这艘船都要沉了,何必还要把命卖过去呢?而且,你以为没有我,官府就不知道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