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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二章 本位之辩

    第一百二十二章 本位之辩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衡量,统一已经显得混乱的帝国币制都是极为重要而且富有积极意义的,甚至于国际舆论都十分关切帝国的币制改革。

    众多列强不论是出于商品输出的需要还是资本输出的需要,都希望中国能有一个完整的、稳定的、包容性强的货币体系,1902年的《中英商约》、1903年的《中美商约》都表达了这种期盼,甚至于在条约中公开载明,一旦中国币制实现统一,各国将赞同中国上调海关关税至少50%,即从“逢百抽五”的基准税率提高到抽7.5.

    当然可以将其一概称之为帝国主义是为了掠夺中国更加方便而不遗余力地“促进”中国实现币制统一,但反过来换位思考的话,铁路同样也具有这种特性,一条条铁路线的修建,在促使中国迈向近代国家时,也“方便”了各大列强进行经济侵略。

    可是,无论币制也好、铁路也罢,其本质都是商品经济进一步发展后的客观需求,本身并不承载着任何价值观,各大列强可以用之来侵略中国,中国自己也可以用之来发展自身、对抗侵略,区别的关键在于自己能不能牢牢把握。如果因为可能存在的严重后果而杜绝创新,中国将永远受制于人,正如一班迂腐之人强烈反对修铁路而最终无效的历史那样,这种强大的规律性是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自有汽车后,每年因车祸伤亡者不下凡几,但从未因此而听说有取缔汽车之言论。

    与其受制于人、落后于人,何如放手一搏?

    但革命党不是这么想的,他们从不放过任何一个可以攻击现行政府的机会。皇帝答应各国加派盐政监察员、聘请各国人士担任币制改革顾问的消息一出笼,革命党便在报章摇旗呐喊,拼命撰文“批判”朝廷“丧权辱国”、“出卖民众”,东京街头一竿子热血青年甚至组织了示威游行,抗议“卖国罪行”,号召要继承“烈士的遗愿”,继续格杀“卖国贼载泽”。

    载泽因为前后两次暗杀,见到这样的话语自然有些魂不附体——一日防贼易,千日防贼难,为了自己的安全,他已经加派了三重警卫,在公开场合的抛头露面也几乎绝迹,但纵然如此,心底还隐隐有些担心。

    皇帝心细如发,面对载泽的窘境问道:“卿以为革命党果然如此厉害?”

    这却是一个不好回答的问题,如果说革命党厉害,那便有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嫌疑,如果说革命党无足轻重,那么现在里三层、外三层加派的警卫为的又是什么?载泽想了半天,对皇帝的问题还是回答不出来。

    “革命党之所以起劲地攻击朝廷,全赖背后有人支撑。”

    “有人?”载泽最近十分机敏,一下子便把“有人”两字牢牢抓住了,失声问道,“奴才一定替皇上除去此心腹大患。”

    “现在为时尚早。”林广宇摇摇头,“国家的力量也不足,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经过10年生聚,我们未必及不上人家。”

    这下听懂了,这是指东边那个邻居。载泽张张嘴,想说些什么,但皇帝继续又开口往下说。

    “知道为什么他们要支持革命党在这件事上跳出来么?”

    “奴才愚钝,请皇上训示。”载泽确实有些不太明白,无论派遣盐政监察员也好,聘请币制改革顾问也好,在华的列强媒体都是一片叫好声,认为这“反映了这个国家自我革新的良好面貌”,就连以往对革命党持有暧昧态度的西文报纸也是一边倒地为朝廷喝彩,他实在搞不懂日本政府为什么要在这个上面唱反调。

    “很简单,日本缺钱,但又没办法借到钱,看着我们这里大把钱流入,他们眼红了。”

    “啊!”这好像是一个匪夷所思的命题:日本几年前打赢了日俄战争,国际地位大大提高,国家凝聚力极大增强,社会稳定、民众自信心百倍增长,怎么看都拥有比中国更好的形势和局面,载泽等一干重臣做梦都想通过立宪改革使中国能达到日本的局面,皇帝为何会说日本的日子很不好过?

    “理由很简单,日本通过战争成了强国,但这种强国是外在的,他们的实力还不足于支持这种强大,特别是孱弱的经济体系和财政基础无法支持这种强大。”林广宇的语调缓慢而有力,“这次平准贷款,算上旧贷款的翻新,一共是15亿马克,不算翻新也有5亿多马克,日本哪里借到过这种数额的贷款。”

    “奴才认为,不是日本借不到,而是日本不想借。”

    “借不到和不想借对中国来说是两回事,对日本来说是一回事。”皇帝用辩证法开导着财政大臣,“你想,派遣盐政监察员、聘请币制改革顾问都是朝廷做出的交换条件,日本肯答应这种条件么?”

    “恐怕不肯。”载泽摇摇头,“日本自日俄战争胜利后,心高气傲,哪里肯接受这种条件。”

    “不但不敢接受,甚至他们的大臣连提都不敢提!”林广宇的脸上带着笑意,“如果谁敢做这种‘冒天下之大不韪’的事情,估计爱国青年便要血溅当场了,所以……”

    载泽点点头,他去过日本,对日本民众的狂热性有着深刻的领会与了解,也最终读懂了皇帝言语背后的潜台词——正因为“爱国青年”者众,所以日本政坛一直以强硬为主,任何想对西方列强做出妥协的政治家都要冒极大的风险。在处于弱势和被压迫的关头,这种自信心和凝聚力是极为有效的催化剂——三国干涉还辽最终刺激了日本走上了日俄对抗的道路,但在已经获得强势地位的时候依然保持这种高调作风,便不能不引起他人的重视与反感。

    “日本缺钱,本来也没什么奇怪的,偏头上顶着一个强国的帽子,不肯放下身段来,如何能借到钱?这是其一;其二,日本借不到钱也与各国不太愿意借钱给日本有关……”

    皇帝的分析愈发精辟了,载泽觉得简直跟不上对方的思路,于是问道:“奴才斗胆问皇上,各国为何不愿意借钱给日本?日英不是同盟么?”

    “就因为英日是盟国,英国才不愿意借钱。”林广宇大笑,“你说说,英日同盟是针对谁的?”

    “这个……应该是俄国。”

    “好。俄国前几年一败涂地,现在又和英国签订了协议,对英国来说,俄国是盟国,日本也是盟国,难道帮一个盟国反对另一个盟国?”

    载泽也笑了,试探性地指出:“那是不是美国?”

    皇帝笑而不答,只问:“美国为什么反对日本?”

    “因为日本在东北占了很多利益,不肯让美国人进去,所以……”说到这里,载泽忽地领悟过来,一下子全开窍了:甲午战争后,日本独霸了朝鲜,隔绝了其他列强在朝鲜的利益;日俄战争后,日本独霸了南满,逐渐排挤了其他列强在当地的利益……日本每扩张一地,哪一地就可有可能为日本所独霸,这对美国也好,英国也罢都是难以容忍的。

    英日同盟的起初确实是为了限制俄国,但俄国决定性地战败后,日本已取代了俄国成了东亚新的威胁,所以英、美、德诸国才千方百计要对日本加以限制……

    “日本现在已是众矢之的,如果还这么强硬和高调,情形不见得会好。”林广宇在原地踱了三个圈子,“朕最近一直在看欧洲各国的历史,发现其中很重要的情形——决不让一家独大,这是欧洲各国的霸道,也是他们的王道。”

    “绝不让一家独大!”载泽回味着这几个字,似有所悟。

    “现在日本要独大,英国、美国、德国决不容许,不但不容许,而且还要扶持一个日本的对手,卿说说看,他们扶持谁好呢?……”

    “难道是……?”

    “不错,正是我们!”林广宇慨然说道,“中日世仇,各国都知晓,现在日强华弱,各国亦知晓。如果扶日抑华,则日本更强,中国愈弱,倘若扶华抑日,则可凭藉中国制衡日本……”

    “皇上圣明。”

    “这次平准贷款,原本无可无不可,卿也谈了可三不可三的道理,但朕之所以力排众议不惜以优渥条件借款,主要着眼点便是这种大势。只要让英美各国认为我们是可靠的,是能够扶起来对抗日本的,他们必定会帮我们一把,而且在我们获得对日优势前,这种支持不会改变。”

    “妙!洋鬼子原本想来个以华制日,没想到皇上神机妙算,来了个以西洋制东洋。”载泽这马屁拍得真是太由衷了。

    “日本人并不是没有洞察大势的高手,但他们不能明着反对英美对朝廷贷款,只能阴着采取这种办法。所以,载泽……”皇帝加重了语气,“革命党骂你也好,谤你也罢,无非都是日本人的假托,都不必放在心上,无非一笑生尘么?”

    “奴才懂了。”载泽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奴才前既蒙皇帝晋封为固山贝子,今日又如此教诲,必将粉身碎骨报答皇上的知遇之恩。”

    “起来吧,你明白就好,今日召你来主要是听听币制改革的看法,听说现在财政部内争执不下?”

    “是!”载泽老老实实承认,“概括说来,总有金本位和金汇兑本位两种意见。”

    “卿试言之。”

    “所谓金本位,即仿效十余年前日俄做法,将国家货币基准定位在黄金之上,通过黄金内在价值之衡定保持币制衡定与全国统一。采用金本位制有两大好处,其一曰币制稳定,现在金贵银贱,如用黄金作为本位,则币制不必承受贬值之累,亦不必与各国通行货币产生剧烈变动;其二曰币制统一,不论何物,都可按照价值折算成黄金,以往国家所用银两也好、银元也罢,铜钱也好,铜元也罢,都可以换算成黄金,全国若有交换,则相互统一,不用再行计算成色和厘情。根据财政部的调查,各大列强,如英、美、德、日、俄、法各国都采用金本位。”

    “有利必有弊,其弊呢?”

    “其一,中国产金不足,奴才折算过了,如果足额储备,国家这么多货币需要准备的黄金大约至少需要目前朝廷所能调配的75倍,以后还要再长,如果不足额准备,则信用不足,容易发生危机;其二,国家出超严重,依据海关统计,每年都有数千万两数额权益外流,按照这样推断,即便我们有足够的黄金,过不了几年也会逐渐流失成不足。”载泽一脸遗憾的样子,“金本位好是好,依奴才的看法,朝廷却消受不起。”

    “总要量力而行,不可贪大图全。金汇兑本位何如?”

    这个本位同样大有来头,1903年,时任海关总税务司的英国人赫德抛出一份《中国银币之确定金价论》,掀开了建议实行金汇兑本位的盖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