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笙归死了。”
午膳时分,鸢落快步走了进来,俯身,凑到颜卿霜耳畔说道。
“死的很惨,与以车夫苟合,被人一箭贯穿,死在了那车夫身下,如今这满华京都是她偷人被王府灭口的消息,人人都说她是咎由自取,倒是没人关心到底是谁杀了他二人。”
颜卿霜听着鸢落的话,眉头微微蹙起,这张则文用心倒是够险恶,原以为他最多就是杀人灭口,不想连最后一点颜面都不给笙归留着,这心只怕比他祖父还要黑还要狠。
不过这一切,笙归也不算无辜,自作孽,她也无心去同情她。
用过午膳,收拾好东西之后,颜卿霜换上了丫鬟的装扮,让鸢落穿着她日常的装扮,两人一起坐马车出了王府。
马车一路行驶,在一处偏僻处,颜卿霜下了马车,重新走回到闹市之中,揭了那找随军医师的榜单,很快就有官兵过来询问,颜卿霜说明来意之后,那官兵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眼中有些犹疑。
“你瞧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模样,你可知道随军医师是做什么?到时候接触的可能都是缺胳膊断腿的人,你不哭晕就不错了,还能医治?”那官兵说着,叹了口气,伸手想要抢过颜卿霜手中的榜单,“小姑娘,别闹了,这是人命关天的事情,容不得开玩笑,你若是再不走,可别怪我不客气了。”
“我没有玩闹,我真的会医,医者仁心,不管场面多血腥我都不会害怕,若是不信我的医术,您可以找个人来考考我,若是过关了,便让我去吧,前方战事吃紧,我孑然一身,只是想为家国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而已,将士浴血奋战,而我明明可以医治他们,却躲藏着不愿前往,我于心难安。”
颜卿霜看着那官兵,格外真挚地说道,眼神认真而又灼热,那士兵没想到她年纪不大,竟一身热血,不由得心生佩服,原本应该赶她走的,竟鬼使神差真的带她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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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卿霜坐在一辆简单到没有车棚的马车之上,换了一身男装,走在随军队伍之中。
看着这些即将奔赴前线的士兵,颜卿霜心情颇有些沉重,这些士兵,很多都还未及弱冠,年轻美好的年纪,却不知道是否还能回来,是否还能享受这个年纪带来的肆意的一切。
为了赶路,他们每天都只能休息很短的时间,吃东西的时间更是一再被压缩,颜卿霜即便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是在看着身边的士兵一个个走得磨破鞋子,脚底起泡的时候,还是心有不忍,想要自己下去走一段路,让身边的士兵轮流坐一会马车,却被带队的医师一把拦住了。
带队的医师也是从华京出来的,而立之年,看着文弱,这一路上颜卿霜却发现他是一个颇有担当也颇为果断的人。
“蒋医师,这是为何?”颜卿霜见蒋学林拦着自己,不由得诧异出声,问道。
“颜医师,你是第一次随军,有些事情你不懂,”蒋学林是唯一一个知道颜卿霜是女子的,也正是他同意颜卿霜加入随军队伍之中的,既然是他首肯的,他自然要负责保护颜卿霜的安全。
蒋学林说着,四下看了一眼,俯身凑到颜卿霜身边,“他们若是都在步行,自是相安无事,若是你让出你的位置,也只能给其中一人,那么其余人就会觊觎眼红能坐上这个位子之人,这位子让出去容易,要回来可就难了,
且不说要不回位子你能走多久,光是这让位的行为引发的暴乱就不是你可以承担得了的,他们现在是一鼓作气,靠着士气撑着,你若是让一人之位,便是泄气行为,到时候若是当真出了什么乱子,拿你祭旗也不是不可能的。”
蒋学林几次随军了,有些事情他是亲眼见过的,初次随军之时,他也曾像颜卿霜一般,疼惜将士,想要让出自己的席位,也是他的师父拦住了他。
原本他还是有些不服气的,却在亲眼看到那些累到极致的士兵因为哄抢食物而杀了自己人的那一刻,他才真的确幸,有些善举并不会出现善意的结果。
那次的哄抢是因为他们被困峡谷,弹尽粮绝,等待救援之时,一个随军医师让出了自己的口粮,可是这一善举不但没有好报,还让本来军令如山的士兵轰然抢夺,那医师更是在抢夺之下,被人误杀,到最后,连是谁杀的他都无人知晓。
那一份口粮摧毁了那一群士兵最后的一丝理智,铁桶一般的军纪,瞬间倾颓。
颜卿霜听着蒋学林所讲的一切,后背阴寒。
战争是何其可怕的一件事情,可以将人化作野兽。
只是知晓了这一切以后,颜卿霜一颗心却越发沉重了,只低垂着头看着自己脚下,再也不敢去看周围的士兵了。
队伍走了许久,一直到天色黑透才停下来歇息一会。
蒋学林去领了医师的口粮,将颜卿霜的那一份递到了颜卿霜的手中。
随军途中,自然没有什么山珍海味,就连这粗粮馒头上面都沾着些许灰尘。
颜卿霜也不在意,轻轻拍了拍就大口地吃了起来。
“蒋医师,我们这次过去是与宸亲王的队伍会和吗?”颜卿霜下了马车,坐在蒋学林身边,状作无意出声问道。
“正是。”
颜卿霜听说是便暗暗松了口气,只要是便好,只要能离他近一些,便好,总能找到机会遇上他的。
吃完东西,颜卿霜靠着马车睡了一夜,一路上,她几乎都是这么过来的,原来的她睡觉很浅,稍有些风吹草动就会猛地醒来,可是这几日许是太累了,蒋学林走大她身侧,给她披上外衣她都不曾醒来,一直到大军开拔,蒋学林收回外衣,将她推醒,她才猛地醒来,急忙随着蒋学林一起上了马车。
一路这般紧赶慢赶,一直到某日夜里,终于安营扎寨了。
因为除了颜卿霜之外并没有人知道颜卿霜是女子,所以她便被安排与另外四名医师一起共用一个营帐,蒋学林知道她定然不习惯,便安排她睡在了内侧最靠里面的位置,而他睡在颜卿霜身侧,与她保持距离。
一切收拾妥帖之后,颜卿霜便出了营帐,站在门口眺望着。
他们是医师,所以离主营帐不算远,周围全是士兵的营帐,中心最里面应该就是凤浔生的营帐了。
只是这里守卫异常森严,她想要过去接近他几乎没有可能。
“你听说了吗,西戎王被自己的儿子杀了,新继位的西戎王比老西戎王做事还要狠辣,竟用了一个城池的百姓作为要挟,与宸亲王阵前对峙起来了。”
“我听说了,若不是六皇子太过无用,还未撑到宸亲王前来救援就害得两个城池沦陷,如今宸亲王也不用因为顾忌城中百姓的生死而被掣肘。”
“嘘,他再怎么说也是皇子,你这般直言,若被听到了可是杀头大罪了,只是今日死伤人数众多,只怕医师们是不得好睡了,我不跟你说了,我还得去传命令。”
那士兵说着,快步向前走去。
脚步声靠近,颜卿霜却还是愣怔在原地。
西戎王死了?那新继位的西戎王是谁?
左玄?
猛然想到这个可能性,颜卿霜心口一震。
原是指望他回到西戎,造成西戎内乱,能让凤启不战而胜的,可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那日濒死的左玄竟能顷刻之间就杀父弑兄,篡了这西戎王位!
她当真是小瞧他了。
“你是医师吧,快些去主营,将军受伤了。”那士兵看到颜卿霜一边说着,一边让身边另一个士兵带着她过去,然后自己进去通知其他的士兵。
颜卿霜整个人微微一颤,将军受伤了?
是他吗?
不敢耽搁,颜卿霜急忙取了医药箱,跟着那人快步向着主营走去。
到了其中一个营帐面前,那士兵恭敬地嫌弃帘子,“将军,医师来了。”
“让他进来。”里面传来一声压抑着疼痛的声音。
颜卿霜双眉紧蹙,因为那声音不是凤浔生,而是,凤启鸣。
若是被他认出是自己女扮男装混入军营,只怕会出大事,颜卿霜想着,一时楞在门口,不敢进去。
“愣着做什么,将军让你进去。”那士兵见她愣着,推了她一把,出声道。
颜卿霜被推进了营帐,便只能咬牙靠近了。
好在她与凤启鸣见面次数不多,她如今又作男装打扮,想来他应该是认不出自己的。
凤启鸣此刻趴在榻上,上身没穿衣服,整个精瘦的后背就这般直接露在外边,一根染满了鲜血的箭就扎在他左肩之上。
“将军。”颜卿霜努力梗着嗓子出声道。
“免礼,过来吧。”凤启鸣还算是能忍得了痛,听到颜卿霜靠近,便出声道。
凤启鸣身边,还有几个一身戎装的男子,颜卿霜不认识,只微微行礼,便快步走到凤启鸣身边,查看起他的伤势。
还是,只是剑伤,并没有毒。
颜卿霜想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打开医药箱,取出一块软布,递给凤启鸣。
“将军等下取箭会很痛,请您将此物要在口中。”
凤启鸣一把拽过那块软布,咬在口中,颜卿霜这才取出短刃,在火上灼过之后,动作利索地划开了箭头附近的肉。
短刃入肉,凤启鸣闷哼了一声,颜卿霜没敢停下动作,快速地划开,然后捏住箭身,一把将箭头从肉中取了出来。
将箭丢在一旁之后,颜卿霜又急忙给他上了伤药,然后再是包扎,手指难免触及到他的肌肤,颜卿霜努力让自己不去多想,不去想他是太后一党,不去想什么男女授受不亲,只将他当作一个普通的病患来看。
“将军,好了。”一切都处理妥当之后,颜卿霜这才收拾好东西,缓缓起身道。
凤启鸣在旁人的搀扶之下坐了起来,颜卿霜急忙退到一旁,低垂下了头。
就在她准备问自己可不可以去给他人诊治之时,一阵沉稳的脚步声传来,紧接着,一双绣着祥云的战靴出现在眼中,颜卿霜整个人微微一怔,双腿顿时舍不得再挪动半分,偷偷地抬眼瞧看了他一眼。
是他,竟然真的是他。
“将军,王叔。”
营帐中,所有人都向他行礼,唯独她站在角落,垂着头,心如擂鼓。
“将在外,你还是唤我一声主帅的好。”凤浔生看着凤启鸣,声线冷硬如霜,“为何要弃了那两座城池?”
凤启派出这么多精兵强将最后却丢了两个城池,这是一件多么可笑而又可疑的事情。
“主帅,这一切,确实是末将之错,”凤启鸣听得凤浔生这般问,对着凤浔生缓缓跪了下来,“平牙关一战,末将未能劝阻颜将军,致使我军十万精兵强将皆战死与平牙关,一时之间,军心晃动,而西戎则趁着我军最疲累脆弱之时突袭,末将无能,没有保住那两座城池。”
凤启鸣这番话刚说出口,周围的将士都跪了下来,出声道,“主帅,这件事真的不能怪罪六皇子,当时颜将军是主帅,军令如山,即使我们想要阻止也是有心无力,平牙关易守难攻,本就危险,而那西戎更是在那里设下了埋伏,颜将军等于是带着十万精兵,自投罗网啊……”
说话的是一个老将,说话间竟是老泪纵横,忍不住呜咽出声,伸手捂住了眼睛。
他这一哭,身旁跪着的几个将军也跟着红了眼眶。
“十万将士啊,末将心痛如刀缴啊……”
“……”
颜卿霜站在角落,听得气愤不已,他们竟将这一切都推给了哥哥。
虽然不知道事实究竟如何,可是很显然,这一切都是他们设下的局,引了哥哥入局,如今竟能这般像模像样地哀悼起那十万将士来。
何其无耻!
“所以,你们是觉得这一切,与六皇子,毫无关系,是吗?”凤浔生看向身旁那几个将军,并没有因为他们故意营造的气氛而顺着他们的心思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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