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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一一章 狐狸成了精

    沿着这条清溪往南走。

    与镜湖相通的昭湖。

    和镜湖无异。

    茂密的森林围在这块宛如明镜的湖周围。

    许是被这二人惊起了睡梦中的栖鸟,有三两只不怕翅膀被沾湿的鸟正无声地贴着湖面掠过,划出一道又一道荡开的涟漪,仿佛镜面裂了,待它们冲向天幕时,倏而又归于平静。

    两匹马安静地啃食嫩草。

    按理来讲,这里并不属于迷谷了,也不属于沙城,与函胥山归属于云殊城不同,镜湖和昭湖是独立在每一座城池之外的。

    所以这里的沃土,很少有人踏足。

    月下的湖面上冉冉而起的水雾弥散在空气里,冰凉,微润。

    叶惊阑捡了林中枯枝,在湖边生了一团火。

    在火光里,云岫面无表情,任由火光腾起照亮了她的双眸,落在眼底的光凝成了小火苗,不住地跳动着。

    “你还未同我讲,你为我准备的第一种谎言。”云岫将手笼在火堆边上,汲取着清冷月夜里的温暖。

    叶惊阑只是笑笑。

    “难道叶大人后悔了不成?”

    怎会后悔,只不过话到嘴边好像又拐了个弯绕了回去,还不知如何去说的好。

    他盘腿坐在云岫的对面,合上眼,如同入定的僧人,一门心思敲木鱼念经,可惜这个假和尚敲不了木鱼也不会念经,他在盘算自己的小九九。

    小九九多了,拧成了麻绳,想要分开便不那么容易了。

    忽然云岫正色说道“狐狸在笑。”

    叶惊阑听后不由自主地抬手想要摸摸唇角,他在笑吗?现在连自己的表情都无法管控了吗?

    可是他一触到水雾弥散开后落在脸上的水汽,他便知自己被骗了。

    睁开眼,瞧见那个坐在火堆另一边的姑娘一脸无辜,好像从未说过方才那句。

    “我记得云姑娘自始至终只称一人为狐狸,恰好那人在我心里也是一只狐狸。”叶惊阑如是说。

    在云岫心中,析墨在某些时候像极了千绝山上滚雪球的狐狸,狐狸一笑,准没好事。

    而在叶惊阑这里,析墨便是那想拔凤凰毛不成反倒被啄了眼的爱打洞的骚狐狸,还要对外人说道那不是凤凰,那是山鸡。

    “全天下的狐狸多了去了,说不定叶大人在我眼里同狐狸差不离呢?”云岫的手掌往火光凑近了些。

    身子骨越发畏寒,恐怕再过些时日,就要和明月楼那一夜落进叶惊阑的澡桶里那般真气外泄,无法收束。

    “那我绝对是全天下最美的那一只狐狸。”

    不忘自我欣赏与赞美一番的叶惊阑好像又回到了最初的模样,美即正义,在凌城时,他还要同传闻中的自己比一下谁更美。云岫想到这里,又不自觉地笑了笑,他从来没变过,反倒是自己变了一些,当初想要置身事外,因了好奇,变得更急切,更想要一探究竟,直到陷入了整个局里,没办法抽离,只能任由那双无形的手摆布,往更深的渊谷里坠落。

    “你不是。”她轻轻摇头。

    叶惊阑以为她是不同意自己的说法,反问道“我不是的话……可能世间没有最美的那一只了。”

    “你是狐狸成了精,应该叫做狐狸精。”

    “这词听着很是别扭。”叶惊阑实诚地说着,“难道云姑娘在骂我狐媚子?”

    “不敢不敢。”

    叶惊阑摸了摸下巴,“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一只狐媚子我也得认,想要一枝红杏出墙去,那一枝红杏必须得长得娇俏讨喜,否则院外的人可不会为了折这别人家栽种的花而赔上自己的清誉。”

    “所以……”云岫稍稍偏了偏脑袋,“叶大人是在变着法子夸自己长得美?想以此来推掉你那一千种谎言?”

    绕来绕去,最后绕回了原点。

    躲不掉的“三年不带重样”,注定要给那个卿卿讲上一讲。

    他叹口气,似有难言之隐。

    “我猜,叶大人曾怀疑过的人是钦天监监正秦大人吧。”

    云岫将烤得热乎乎的手贴近了冰冷的脸颊,捧着脸等待叶惊阑的答复。

    在揭晓谜题答案之时,隐隐起的兴奋使得心尖子都颤了颤,些微的颤动又引得浑身在一瞬战栗。

    “是。”

    然而秦知年不是。

    猜中了叶惊阑的预判,足以证明在某些方面,他们所想是相同的。

    叶惊阑解释道“秦知年的出现很突兀,但他的仕途很顺利,跃居高位时让人看不清他是不满现状想往更高的地方走还是顺了元清洄的意承了岁月静好的日子,亦或是他并不想得到他所得到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云岫对秦知年有所耳闻,不喜露面,整日在盛京城,不见得他有多勤奋,连观测星象和推算节气都要女帝派人来督促……像这样漫不经心到对本职都不上心的官,平生少见,尤其是在天子眼皮子底下,真真算得上异类。

    本来是个无名小卒摇身一变成了多疑的女帝最为倚重的人之一……其中是否有猫腻,值得人深思。

    叶惊阑接着说“不过我试探过他,武功很差,聊胜于无。”

    塔木族善武,仅一对玉华姐妹便能够覆灭一整个明月楼里齐热÷书的英雄豪杰,这样的实力在传闻中是三光、三华之中最末,因故被献给了先帝。

    如此一来,另外的人绝对是丢进江湖里即可掀起滔天浪花的人物,要是秦知年不怎么会武功的话,他可以直接脱了这个被迫安上的名为“怀疑”的高帽子。

    如果说他是装出来的,那更不大可能了。能在三界之中的人间骗过叶惊阑的,恐怕这人已是可以修炼成仙了。

    “我倒想见见这位名扬天下的秦大人。”

    “总会见到的。”

    只要她还活着,总能见到想见的人。

    她往火堆里添了一些枯枝,被湖边漫开的水汽浸湿了干柴,丢进火里有“滋滋”的细小响声。

    “多年前在函胥山上,闲时听人讲过一些故事。”云岫用一根细枝桠挑了挑火堆,将枝端点燃了,一点火苗跳跃在细枝桠的顶上,晃晃便消失不见了,周而复始,她重复着同样的动作,好像在这同样的动作里,她能让自己的那颗跳动不已的心稍感宁静,“镜湖里全是孩童的尸骨,有些出生躲过了一劫,有的出生后几年幸运的躲过了,嗯……只能称为幸运,而多数还是没能逃过被丢弃的命运。”

    叶惊阑静静地听着,不置一词,这本就是真实的。

    “作为一个人数少,易出精英,甚至可以搅动江湖的游牧民族,他们这样的举措无可厚非。只是有些残忍罢了。”

    叶惊阑不知从何处摸了几颗沾着泥的土豆,丢进了火堆里,又添了许多干柴。

    云岫顿了顿,说道“函胥山比他们更残忍。”

    他的手抓到了一根木棍,想要戳戳滚到边上的土豆,在听得云岫这一言后停下了动作,声音渐哑,“我知道。”

    仅仅是三字,道出了不为人知的心酸。

    “塔木族的所作所为,我能理解,却不苟同。那些自诩为神的人在漠视生命的那一刻便不会再有神坛供奉,只有炼狱,开满业火红莲的炼狱等待他们。”云岫手中的细枝桠抽到了晃动的火舌上,将上腾的火苗子劈成了两半,想象着她手里拿着大刀阔斧劈斩人世间的罪恶,“我能活到现在,从不愿感激任何人,独独感谢自己。”

    火舌迅速合拢。

    这如从遥远的时间长河之中飞驰而来的深远之音,让叶惊阑的心猛地一颤。

    “何尝没问过那些能渡苦厄,能越大千世界之灾祸的神祇为何不渡我。”他喃喃出声。

    云岫一怔。

    “夜深了。”他望了望天,没再就着那句话说下去。

    “仿佛过了个秋。”明明处于盛夏,心上却像是过着簌簌落叶下,片片枯黄,凝霜飞露的深秋,再过一阵,便成了冬。

    这一夜,在昭湖旁和衣而睡的两人没有互诉衷肠。

    这一夜,适合跑马,高歌,聊些暗昧的琐碎事。

    而叶惊阑也是第一次听见了云岫唱歌。

    她唱的不是那些花楼清倌小鼓一敲便成的靡丽之曲,也不是军营里的士兵常常会哼起的歌。

    她就那么捧着脸,放空了双眼。

    唱着一曲叶惊阑从未听过的歌谣。歌里没有厮杀的战场,没有在硝烟之中拼命活下去的挣扎之人。只有无尽的黑暗。

    这种攫紧了心脏的暗色,借着她的歌声从深谷浮起,缓缓上升,就像解了压在海底深处的峡谷中的阴冷,在一刹那间化作千万利刃刺破了名叫“假象”的气泡。

    阴冷凝成了冬日的雪,纷纷扬扬,降落在大地之上,覆盖了万事万物。又骤然化作燎原之火,将一切焚为灰烬。

    放眼望去,尽是飘起落下的灰。

    她只唱了一段。

    没有知己对歌,只有短暂的目光相接,相触即立马收回。

    云岫睡得很快,许是真困乏了,她裹紧了自己的薄衫子蜷缩起身子睡在火堆旁,眉头紧蹙。

    她的梦里有什么,他不知道,更没机会知道。

    他想,穷极一生,他无法忘记这一段短短的曲子,就像云岫无法忘记他在无名岛上以低沉之声将激越之情感碎进骨血里一般。

    他坐在火堆旁,任火中的土豆被烤成焦炭,悄悄准备的酒水连壶都没拎起便失去了它的作用。

    晃晃酒壶,里面是绪风从江枫城捎来的金玉露。

    他缓慢地对着火堆倾了壶中所有,火舌舔着壶嘴,只恨喝的不够快。

    他的笑里含着无数无人能说明的情绪,或苦,或甜,应是没人能知道,同她的梦一样。

    拥住了那个连做梦也不安稳的女子,他小心地探着她的腕脉,压着自己叹气的冲动。

    “我原以为,你的曾经是我下辈子也无法企及的,如今看来……”

    他的唇抿作一线,不再言语。

    ……

    旦日。

    两人骑着马回了迷谷那个小村落。

    蒙络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献宝似的捧上她的小匣子。

    叶惊阑瞥见了她手上好几道不算明显的血痕,淡淡地道了一声谢,嘱咐了一句小心,由得她和鸦黄一同去城中玩闹了。

    “叶大人。”云岫拈着药材之中的一根褐色细杆轻声唤道,她吸溜着鼻子,别过脸打了个喷嚏,看来是昨夜过了风。

    “去问问药园子里的药师再作定论。”叶惊阑将包药的锦帕收好。

    可是到了半山上的药园,园子里仅剩一个少女。

    百灵水汪汪的大眼睛眨啊眨,望着两人。

    良久,她启了口“今儿个凉快,他们去采药了,园子里就我一个人,求药,约是不行的。要是这位俊俏的公子和这位美丽的姑娘要找苏大夫请往山下走一段,他老早就不住这里了。”

    “姑娘可会识药?”云岫开门见山地问道。

    “虽不精通,但简单的我能应付。像这块药园子里的药草我几乎都认识,师父常常会抽问,答不上来可是会被当做药罐的。”百灵嘟嘟囔囔。

    什么是药罐?

    尝药的人,试验品而已。

    “那你可识得这个。”云岫将手中的褐色细杆交到百灵手心里,“请姑娘为我瞧瞧这是什么药。”

    “我……这不算违反了师父的约法三章吧。”百灵的手指小心拨弄这根褐色细杆,瞧清楚之后又拿到鼻下轻嗅,再折一点尖放到舌头上尝了尝。

    她给出了她的答案“离草。”

    她想了想,又问道“你们怎会有我迷谷之中的离草?师傅不爱与外面的人来往,他们常常会吃到闭门羹,而山下的人只能讨些简单的伤药,像离草这类可致幻的药草……师父是不会轻易给别人的。”

    百灵的话已是很明确了,一般人是没有离草的,刚好曾停不是一般人,而是常在沙城里走动,和迷谷之中的人有生死交道的人。

    流光一瘸一拐地从园子外面探了个头,摸了摸鼻根,讪讪地说“我回来拿小背篓的。”

    百灵取了一个小背篓给流光,再递了一把小锄头,“老是这般丢三落四,师父也不说罚你一罚。”

    流光背上了小背篓,拎着小锄头,面露担忧地看了看站在园中的两人,“他们……”

    “你快去帮师父吧。”百灵笑吟吟地将他推搡出了园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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