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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人心岂止稻粱谋(下)

    父亲和堂叔的现身说法,让二十一岁的公孙敬声经历了人生中最大的一场蜕变。

    如果说以前的他只是一个在潜意识里利用声色犬马的交际手段拉拢勋贵势力的纨绔子弟,未来的他就会向父叔心目中更为合格的派系领袖努力。

    相较于声色犬马的纨绔生活,他果然也是一个爱权力更胜一切的野心家。

    “父亲,孩儿尚有一事不明?”公孙贺问道。

    “讲。”公孙贺颔首道。

    “此次霍子侯中毒,我们公孙氏在其中究竟有没有出手?临朐县尉郭邑也是当年大将军麾下之人,和公孙氏有没有瓜葛?”公孙敬声的双眼当中充满了求知欲。

    “你觉得是有还是没有?”公孙贺反问道。

    “若是在今日之前,孩儿无论如何也不会设想公孙氏是否会在暗地里谋害霍子侯。可是刚才知道大司马射杀李敢乃是经由公孙氏挑拨之后,孩儿就不是那么肯定了。只要一想到霍子侯身死之后的局面,孩儿就觉得公孙氏出手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大将军久病缠身,卫伉、卫不疑、卫登三人又极其无能,太子未来能够依靠的除了公孙氏又有何人!”公孙敬声拱手答道。

    “哈哈哈!”公孙贺闻言拊掌大笑,道,“我儿想多了,霍子侯此次中毒之事与公孙氏无关。”

    看到依旧将信将疑的公孙敬声,公孙敖又出言解释道,“此事确实与公孙氏并无半点牵连。七年前我族授意一名北军校尉将李敢打伤大将军之事告知大司马,这一次若是再于霍子侯中毒之事中有所牵扯,难免会留下纰漏。天子、大将军都是当世绝顶聪明之人,同样的手段再使用第二次,很容易就会被他们发现的。”

    公孙贺补充道:“你叔父说的不错。正是因为这个道理,此次暗害霍子侯之人与七年前暗害大司马的人绝不会是同一个势力所为。”

    随即话音一转,又表扬了一下公孙敬声。“不过我儿能够以利益来考虑问题,总算是有点大人的样子了。”

    “父亲谬赞了!”公孙敬声此时的态度比之前感谢公孙敖的夸奖时要显得更加真心实意。

    公孙贺也很满意长子的表现,暗暗点头。不枉他和堂弟所花费的这一番心思。

    “如今朝野内外都把注意力放在了桑弘羊的平准之策上,也不知道还有几人留意了蓬莱案的进程?”

    “父亲之意是?”公孙贺好奇地问道。

    “依为父侍奉天子三十年的经验,蓬莱案十之八九是要结案了。三个多月没有查出真正的幕后之人,案情如此拖延下去反而会让卫氏、霍氏与齐王的关系越来越差。霍子侯是天子未来最为信重的大臣,大将军更是国之柱石,另一边的齐王也是天子最为宝爱的儿子,纵然双方不能化干戈为玉帛,也不能就此变成仇敌。”公孙贺答道,“我们这位陛下一向都是爱憎分明,怎么舍得让亲儿子吃亏。齐王始终是天子的次子,与其他的刘氏诸王不一样。”

    “孩儿明白了!”公孙敬声拜道。

    蓬莱案一日不查出真凶,齐王一日就不能解除嫌疑,必然会被人视作是此案的最大嫌疑人。就此结案,虽然对齐王的名声有所影响,但是等过上几年以后始终还是会渐渐被人所淡忘。

    既然天子已经听从霍去病等人的意见下旨命三王之国,也就表明只要卫霍存在,三王基本上就断了登基大宝的可能性。

    天子也没有必要让三王和太子一方最大的两个支持者卫青、霍嬗继续交恶下去。朝中大臣这些年是如何拿捏刘氏诸王的,天子可都是看在了眼里,尽管其中有他的授意,但作为一个父亲总不会希望以后这样的事情落在了自家儿子身上。

    “只是蓬莱一案一旦就此结案,幕后之人也就这么轻巧地脱身了。”公孙敬声又道。

    “幕后之人绝不可能就此脱身。当今世上有能力做成此事的也就不足十人,天子的心中说不得也有了自己的判断。这一次没有办法揪出真凶,天子一定会更加上心此事,幕后之人只要稍露马脚就不可能脱身。”公孙贺摇了摇头道。

    这一次凶手下毒是对着霍嬗,下一次难保这些人不会更加丧心病狂地对天子下手,对于这种可能存在的威胁,天子一定不会放过。

    而且这一次的下毒等于是在天家的脸面上扇了狠狠一巴掌,让平日里最好面子的天子怎么可能忍得下来。

    先帝能等到太宗死后才向邓通、张释之报仇,天子等上几年再收拾这些鬼祟小人的耐心总是会有的。

    “只不过燕王、广陵王恐怕是会很失望,没有了继续浑水摸鱼的机会。”公孙敖跟着说道。

    “少弟所言甚是。”公孙贺赞同道。“燕王、广陵王巴不得齐王与卫霍之间闹得不可开交。二王的生母李氏本来就不甚得天子宠爱,连带着他们二人也远不及两位兄长那样受皇父宠爱。齐王若是就此失了天子的宠爱,两个人在天子心中的地位说不定还能有所提升。就是动摇不了储位,也不会如之前一般毫无希望。”

    公孙敬声一副受教了的样子。

    父亲和叔父所说的事情,未点破之前他还不曾注意。可一经点破,道理却是如此简单。

    汉室的第一继承人肯定是太子刘据,若是当今驾崩,有卫霍支持的太子可以十分顺利地掌握朝局。

    第二继承人就是齐王刘闳。齐王之母王夫人乃是皇后之后后宫最受宠爱之人,所得恩宠绝不下于如今的李夫人。

    王氏外戚与齐王也在那些年积累了不少势力。若是太子的储位动摇,齐王说不定就会如当今取代临江王一样成为第二个以诸侯王的身份逆袭太子的人。

    第四继承人就是燕王刘旦和广陵王刘胥这对同胞兄弟,只有前两个顺位的继承人都扑街了,他们两人才会有机会。所以齐王一旦失去了天子的恩宠,不就代表着他们的希望稍大了那么一丢丢。

    因为太子的缘故,卫霍外戚集团和三王的关系注定也好不到哪里去。现在有了齐王这个被卫霍集火对象,燕王和广陵王心里不知道多高兴。一旦让齐王和卫霍外戚集团之间的关系继续恶化下去,燕王和广陵王肯定是最为高兴的两个人。

    “敬声觉得未来几年的朝局会如何向什么方向发展?”公孙贺提问道,考校之意甚浓。

    公孙敬声听到后便低头思考了起来。

    公孙贺和公孙敖两人,一个人则是在坐席上闭目养神,一个端起了茶汤细细地品味着。

    近一刻钟过去,公孙敬声抬起头答道:“孩儿有几句浅见,请父亲与叔父指点。”

    公孙贺睁开了眼睛,示意公孙敬声可以开始。

    “其一,陛下于近两年内一定会对朝鲜用兵。”

    内朝诸人不仅仅只是天子在政务上的参谋,其中不乏长于军略的将门子弟。这几年间得到天子的授意,众人针对卫满朝鲜这个并不是很恭顺的东北地区藩属准备了好几套预案。

    公孙敬声已经当了三年侍中,对于这些预案还是相当熟悉的。以当今天子的好大喜功,在匈奴避不迎战的时候对卫满朝鲜下手是极其可能发生的事情。

    “既然看到了这一点,以后就要对朝鲜多加了解,等到天子准备对朝鲜用兵的时候,主动提出从军的请求。为父当年能够得先皇看重为太子舍人,与多次从军的经历不无关系。汉室历来注重军功,你要是没有点军功在身,在朝堂上都不好立足。就如牧丘侯石庆,明明是丞相之尊,却偏偏不能领袖群臣,就算是天子故意如此,也是石家在军中没什么势力有关。”公孙贺语重心长地道。

    他和公孙敖为什么明明军事才能不甚出众,还要抱紧卫青的大腿去北伐混点军功,就是因为汉室一向以军功最高。

    满朝的两千石大臣,至少有三分之二都有过军功或者从军的经历。汉室的大臣,哪怕是儒家出身的都是能够上阵杀敌的猛人,绝不是后来宋明时那些弱鸡文人可能相比的。

    “其二,齐王在短期内失势已成必然,太子未来面临的形势会是近几年来从未有过的宽松。依孩儿之见,公孙氏一族不妨一面在朝中结交勋贵,一面和北方州郡的将门交好。叔父从族中选出的子弟,也可以安排在边军中加以锤炼。”公孙敬声继续道。

    公孙贺微微点头:“为父正有此意。”

    得到鼓励的公孙敬声扬声说道:“最后一点,霍子侯越长大,霍氏在内朝之中的势力也就会越强,我在内朝之中可以暗地里与李氏兄弟结交,以为奥援。五六年后霍子侯定会如大司马一样从军,若是能够在北伐匈奴时取得战功,恐怕接替大将军成为军中第一人也只是时间问题,北方将门绝不会乐于见到另一个大司马压在他们头上。公孙氏与李氏交好,恐怕他们也求之不得。”

    “既然如此,你就放手去做吧,有我和你叔父在后面为你查漏补缺。”公孙贺满意地点了点头。

    公孙敬声对朝局的看法肯定是比较浅薄的,这一点公孙贺也并不否认。

    公孙敬声刚刚提到的这些观点,也说明他这些年在内朝并没有白白度过了三年。

    跟李氏交好的想法更是让他十分满意,公孙氏在朝中的势力较强,李氏在军中的根基较厚,两者之间的互补性相当强。

    如果说从前因为李氏和卫氏的那些恩怨,两家也不可能合作。随着霍嬗的渐渐长大,李氏的态度必然会发生改变,从前不可能的合作也就有了合作的基础。经历过卫霍双子星联手把持军队的大族,有哪个愿意一直被人压在身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