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兰被姜容握住手心,全身僵住了,伺候公主多年,公主一直淡淡的,还是第一次这么亲密的握住自己手心,这僭越了,云兰一向最懂规矩,此时应当跪下告罪,但是宫女也是人啊,云兰也不想自己全心全意伺候公主多年,到最后公主只当她是陌生人……云兰心暖暖的,公主对她一个下人如此细心,照顾自己的情绪。
姜容出身高贵,自小性子虽然有些刁蛮但总归是善良的,但在大郢皇宫宫宴上,一直冷着脸并非姜容本性,只是虞后教导为君者须控制好情绪。姜容当时才多大?理解的有些偏颇,还自诩聪明,认为控制好情绪最好的方法就是冷着脸让别人看不出自己的情绪,但若熟悉姜容的人,比如太学的同窗,都知晓姜容并非什么冷面公主,反而就是一个普通同龄人的少女,最多不过就是脾性大了些。
入了正殿,姜容便看见李太傅坐在一旁等候多时。
天香殿华贵奢靡,入殿便可闻到异香,沉香木为梁,绝世香粉掺入墙粉当中,镀金器具多不胜数,主殿正座前的三个台阶,由一整块汉白玉铸成,通体雪白毫无杂色,主殿正座是一个鸾凤欲飞的形状,为黄金铸成,栩栩如生,鸾凤的眼睛用了一块翡翠作为点缀,而鸾凤的羽毛的纹路皆是镂空圆状,放入了无数同等大小米粒状的珍珠,其工匠心思视为无价,更为绝妙的是,宫殿各处摆放了无数夜明珠,以黄金为灯座,入了夜也如同白昼一般。
而姜容的老师,李太傅,一身灰色粗麻布衣与大殿格格不入,面容端正皮肤黢黑,面无表情,一双眼睛却如鹰鹫般凌厉,打量着天香殿。
李太傅是当世大儒,原本应归隐山林,但李太傅欠过故人一个人情,那个故人便是虞后的贴身女官青若。
当初虞后替姜容请李太傅不惜亲自出宫去请李太傅出山,青若在中间牵线搭桥,最后请来了李太傅教导姜容。
李太傅见姜容来了,未曾起身,冷笑一声,声音不快不慢,平常语调“素日知道公主身子娇贵,不想竟比老夫身体还要孱弱,所以老夫我只能不请自来探望公主病躯。”
姜容刚想说话,李太傅紧接着道“老夫不才年轻时也会一些医术,公主面色红润,不知为何病?”
这一句一句皆带着讽刺,若要以前姜容定会被讽刺的无脸见人,但姜太后不会。
姜容开口,一字一句极为诚恳“老师见谅,我夜间魇着了,精神恍惚到现在还是有些,我若拖着病容来面见老师,便有违了青若姑姑教导的礼仪,是以来晚了些让老师久等,我是郢国公主在任何时候都不能丢了皇家风范,明泽愿给老师赔礼道歉。”
李太傅听了姜容这番话,虽有些惊讶这丫头的改变,但更多的是欣慰,多少有些大国公主的风范了“精神恍惚就莫要拖着,早日寻了太医好好瞧瞧。”
语气软化了不少,云兰也替公主逃过一劫感到庆幸,李太傅性子乖僻,很多时候连娘娘的面子也不给,更何况是对自己的学生。
姜容点点头,却见李太傅话风一转,语气越发凌厉“教导公主近五载,老夫第一回入了天香殿,往日老夫只在民间听闻天香殿如何富丽堂皇,百闻不如一见,老夫在九重宫面见帝后娘娘也见识过九重宫的华丽,如今见识了天香殿,九重宫的华丽便觉得索然无味了。”
“公主自小娇惯,可知民间物价?”李太傅捋须问道。
姜容摇头,其实姜容是知道的,前世落难,姜容从世子妃变为最低等的奴隶,被当成货物辗转贩卖,后来逃出来了也多次差点饿死……
“饥荒时,公主正座的价格,便能换得一城百姓存亡,公主日日坐在这正座上,可曾想过百姓疾苦?为君者,当以体察百姓疾苦为先,公主的娇奢生活背后皆是百姓劳苦赋税。公主未来是大郢储君,储君见了这鸾凤正座,应当想的是百姓疾苦,而若公主只是个公主,公主看到鸾凤正座,想的无论是这鸾凤好看还是这正座不够舒服,老夫都管不着。帝后娘娘既然派了老夫前来教导公主,自然是希望公主为君,老夫便只能实话实说,鸾凤正座的背后,是民间百姓的森森白骨,不知公主可承受得起?”李太傅的话放肆了,鸾凤为祥瑞之兽,竟说起背后有森森白骨,为不敬。
姜容表情有些僵硬,前世朝中也有一人如同李太傅这般直言相劝,但姜容自认自己不适合为君,与良善无关,只是姜容并非心怀天下之人。
姜容顺从的点了点头,听进去多少只能问姜容了,李太傅叹了口气“老夫今日前来除了探望公主,帝后娘娘还有一事所托老夫。”
“何事?”
“南方水灾,帝后娘娘体察民情亲赴南方治水,朝中诸事皆托付给了公主。”
姜容一愣,这一年,原是虞后南下治水啊……
“所以,公主从今日起便不需要上课了,前朝诸事繁杂,有不懂之处皆可以来询问老夫。”
“公主不用担心前朝那些老臣,国不可一日无君,公主身为未来储君,此时处理国事为娘娘分忧,此乃孝道。”
虞后哪怕是掌握朝政大权,那也是帝后,而非帝君。帝君姜扶,如今仍在却又怎得轮到年幼的自己去处理朝政?
哪怕心里在嘲讽,姜容表面上毫无反应“明日便要上朝吗?”
李太傅点头“此番为了防止前朝反对,娘娘秘密出京,只给我留下一道懿旨,事情紧迫,先给公主说了,老夫还要去朝堂上走上一遭,也就不多留了。”
姜容挽留了几句,送走了李太傅。
李太傅一走,姜容笑容接着就沉了下来,这件事背后水很深,表面上看虞后一番苦心,日日替自己前途铺路。
帝君姜扶,就是姜容的父皇,当政过几年,性子冲动与年少的姜容相似,且行事狠毒,动不动便要株连九族,那段时间,朝中姜扶为尊,丝毫没有大臣敢反驳,先帝给姜扶留下了三十万大军,谁有异心姜扶直接武力镇压,直到几年后姜扶身体虚弱将朝政交给新册封的帝后虞九重,大郢这才恢复了正常。
先帝七子,三子早夭,长子姜域,次子姜衡,幼子姜扶,晚年又得了一个老幺姜桠。
姜扶登基后,册立姜域为齐王,姜衡为淮王,姜桠有着自己封地,为陈王,齐王早些年谋反,被禁足后郁郁而终,只留下一个齐王妃。淮王的生母为长懿太后,长懿太后舍不得自己的独子远离郢都,早些年趁乱把淮王召进郢都常住,淮王是庶出,当今的太后原本为先帝的林贵妃,宁皇后仙逝后抚养了姜扶,淮王姜衡便是林贵妃的亲子。
齐王姜域的王妃就是虞九重的姐姐虞九潇,虞九重掌权后,留了齐王妃与其女明华郡主一命,只是幽禁。
无论怎么样,有圣上姜扶,淮王姜衡在,虞九重走后,轮不着年幼的姜容掌权。
但虞九重为了姜容,留下懿旨秘密出宫,那些臣子想反驳都找不到人,只能认了。
这事连姜容都瞒着,就是怕那些臣子将此事都怨到姜容身上。
来日登基,哪怕未曾立为储君,也是名正言顺。
为了防止姜容的妹妹,雍合公主姜姿阻碍,虞后早早便以历练为由打发到北夷去了。
如今后宫清净,前朝平静,姜容名义处理国事,一有国舅虞九翊,二有母后心腹魏敏等人。
而且虞后毒辣谁也不知道这次是不是虞后故意离去引蛇出洞好一网打尽,所以一时之间,无人敢在前朝兴风作浪。
就此事而言,虞后确实是全心为姜容谋划,不过姜容重活一世,对虞后的目的心知肚明。这么帮衬姜容不过是因为目前而言温顺的姜容与野心勃勃的姜姿完全不是对手,所以虞后必须,也不得不帮衬姜容。可惜,前世的姜容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对朝堂政事毫不感兴趣,托虞后的福,这大郢也没有乱。
姜容摇了摇头,轻叹,随后吩咐道“既然明日要上朝,本宫关于兵部有些问题不解,准备马车去舅舅府上。”
云兰应了,和碧萝退下,碧霞留在姜容身边贴身照顾。
闻到熏香,姜容皱了皱眉,厌恶道“这香闻得有些头疼,最近不要熏香了。”
碧霞心里奇怪,面上依旧应道,并很利落的挨个将香炉撤掉。
姜容以前在郢国未出阁时最爱各种熏香,不过后来姜容入了西沣,与苏疏恩爱三年,未曾有孕,一检查才知,姜容从大郢带来的香料被人加了些东西……
小半个时辰,云兰上来禀报准备妥当,可以出行。
姜容点头,出了殿门便有精致的步撵,这是规矩,宫里没有马车,各宫贵人出行都用步撵,若要出宫须得虞后或柳妃允许才行,姜容一向不喜欢柳妃,虞后又不在,偌大的皇宫,除了虞后也没人敢拦姜容。
马车在宫外候着,不似轿撵那般华丽,就是普通官家小姐出行的马车。
上了马车,便有香味扑鼻而来,不是香料的香味,而是糕点。
云兰在马车外解释道“公主未用早膳,奴婢提前准备好放在马车上,免得饿坏公主。”
姜容确实饿了,也没多言,吃了些糕点垫垫肚子。
因着公主出行,哪怕云兰吩咐了规模小一点,禁军统领还是派了百十个人浩浩荡荡跟在马车后面。
姜容舅舅虞九翊,除了将军的身份,也是大郢的国舅爷,一品卫国公。
其府邸建在万渠坊一带,那一带都是都是朝廷权贵皇亲国戚,距离皇宫是不远不近的一段路。
姜容阵势不小,虞九翊刚从宫里上朝回来不久,朝服还未曾换掉,就听到姜容前来的消息,接着就皱起眉毛,李太傅刚从前朝宣布完姜容监国的消息,姜容接着就按捺不住性子跑了出来,那些朝臣背后不知道又要议论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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