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来时,任令羽发觉自己半躺在这间装修华美的船舱内的一个躺椅上,身上盖着一张软软的波斯毯,头下枕着一个竹枕,在他面前的玻璃茶几上摆着瓷杯、汤匙和一柄玉如意。他望着屋顶橡木天花板上刻满的精致花纹,还有四周舱壁上画着一排排的鹿头和古代武器的精美壁纸,眨了一下眼睛,一时间竟忘了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
“你醒了?”,耳边突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任令羽转过头一望,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个体态轻盈的红发女郎正眨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睛,关切的望着他。
这女郎生就一副高傲而美丽的面孔,五官精致,双唇善感,只可惜那双蓝色而双眸在看人时极少投出热切,却时时射出冷漠,她有着完美的身段,身材纤长,仪态万方,再加上身上那套简单素雅,甚至连花边和装饰都没有的暗褐色毛呢料套装,以至于她整个人都显得冷淡了许多。
“你好,peri。”,任令羽抑制着内心的激动,表情虽还依然镇静自若,可是他的眼睛里却闪烁出狂喜的光芒。他冲着对面的秀美少女勉强笑了笑,用双肘撑了下身子,试图坐起来,却马上感到头上一阵眩晕,只能无力的倒了回去。
“你最好还是先不要做这些太为难你身体的动作……”,peri的眼中闪过一丝关切,但旋即又归于平静,她一向有着高度的控制个人感情的意志力,即便是与任令羽小别重逢后,亦无例外。
“先喝点水吧。”,per一抬手,将那个摆在茶几上的瓷杯递给了任令羽。
任令羽眉头微微一蹙----即便是递水给他,peri的手上却还带着那只和她的衣着颜色调和的手套,他脸上神色一黯,随即支着一只胳膊起身接过杯子喝了一口。入口只觉得麻凉麻凉的,原来是薄荷水,便呻吟一声又躺了回去。
“你似乎不是个容易生病的人。”,peri的语气中透出问询和关心地气息,但那张白皙精致的面孔上却仍无法看出哪怕一丝感情激动的迹象。
“可能是这几点有点累吧。”,任令羽还是觉得脑仁生疼。他抬起手用食中二指轻轻揉动着太阳穴,有些言不由衷的回答道。
peri没答话,那她那灵敏的、富有观察力的目光中透出地不屑以及脸上的讥讽神情表明:以她的智慧,并不会被任令羽的这般说辞所欺瞒。
任令羽略有些无奈的翻了个白眼,随即将一只手伸向peri:“有卷烟么?”
peri微微一怔。却还是从贴身地衣袋里取出了个造型修长地银质烟盒和一个镀金打火机。一起递给了任令羽。
任令羽略有些呆滞地望着早已被掐灭了地烟蒂发怔。他深邃地目光幽幽闪着。许久才道:“我刚刚杀了一个人……”。说这话地时候。他那两道浓浓地眉毛已经皱在了一起。面孔也变得阴郁起来。
peri秀眉一扬。她略思忖了片刻后。方才试探着问道:“文廷式?”
她话音未落。任令羽已经一个翻身从躺椅上坐了起来。他额上还渗着冷汗。只用惊骇地目光上下打量着peri。脸上地神色也是惊疑不定。
“别这样看我。”。per脸上微微闪过一丝不悦。她端起茶几上地另一个瓷杯。喝了口里面地柠檬水。又舒畅地透了一口气。说道:“我在天津呆了几个月。你在北京城里地热闹集肆当街殴打文翰林地事情自然逃不过我地耳朵。再说……”
她目光一闪。脸上已是敛了笑容:“就你们清国官场上地那些事。稍有心得人都是看都能看得懂了……选文廷式给你作副手……”。peri掩口一笑。“用你们自己地典故讲。就是司马光之心。路人皆知了。”
“是司马昭……”,任令羽无力地呻吟了一声,觉得头又开始疼了。
“什么?”,peri诧异的问道。
“没什么……”,任令羽略一思量,便很明智的放弃了向一个自诩“中国通”的犹太女郎讲解中国历史人物姓名由来的企图。
“你猜对了。”,他不温不凉的一笑,说道:“文大人自束发以来便读的是圣贤之书,此番远赴西洋。被文大人视之为奇耻大辱……故而愤然蹈海而去……”
道这。任令羽脸上已没了笑容,他略沉吟了片刻。方才叹道:“更可敬的,是文大人的贴身长随龚九,见主人蹈海而去,便也有样学样,就这么跳了海……唉……”
这话时,任令羽满面已是一片凄容,最后这一声幽幽长叹,更是做足了伤怀之态!
“既然已经解决了文廷式和他地仆人,那你岂不是就此去了一大心病?”,peri略有些嘲讽的望着任令羽,“又何必惺惺作态?”
任令羽沉默了,过了良久,才听到他刚刚因身体不适而略显沙哑的声音道:“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peri陡然一震,原本满是不屑神色的脸上也透出了一丝了悟。
任令羽已经轻轻的阖上了眼----他手底下那几名官学生出身的新晋北洋海军官佐和两名洋枪队员都不是什么职业杀手出身,因此在勒毙文廷式主仆时便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文廷式也就罢了,一根麻绳上颈,不过几下就被董泽生生勒死,而那个龚九却要麻烦许多,这个身强体壮的家伙在被杀之时拼命挣扎,还抓伤了杨立诚的手,而负责对他下手的宣华和何乾霆因此也丝毫不再手下留情,最后硬生生是把个龚九勒地几乎身首异处。
任令羽终于睁开眼看了下墙上地挂钟,脸上浮现出厌恶的神情,已经过去快三个时辰了,可他脑海中却还残留着文廷式死后那双几乎暴突出眼眶地眼球,鼻子里似乎总是能闻到龚九死时屎尿横流的味道。
“第一次么?”,peri轻轻颌首,“那你这种反应自然也是难免的……”
她是说者无心,一旁的任令羽却是闻弦歌而知雅意----“peri”,他略招呼了下对面的peri,试探着问道:“你也杀过人?”
“这很值得惊讶么?”,peri望着他,秀眉微蹙的道,而正望向她的任令羽却是心中一荡----侧后方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显得异常的专心与安静,让这女孩子看上去几乎象是一座古代典型的轮廓鲜明的雕像。
任令羽的一双眼睛立时咪了起来,他实在是无法把杀人食肉这个恐怖的字眼与眼前这个精致秀美的小女孩联系上一块。可听peri的言下之意,她似乎早在数年前就已经开了杀戒?
“我是六年前第一次动手杀人!”,peri似乎没有注意到他的疑虑,清丽的少女双目中突然添上了几缕只能用“狂热”来形容的波光。
“那一年亚历山德罗维奇老贼以犹太人密谋结社为籍口,对犹太人大肆屠杀!”,peri的目光渐渐变得冰冷,她继续道:“我便自掏腰包募集了一支以退伍军人为主的小分队,潜入俄罗斯境内秘密援助犹太人出逃……”
“结果在我们和得到我们帮助的人即将到达国境的时候,我们被一支哥萨克骑兵盯上了……”,peri脸上泛出了淡淡的红晕,目光冷峻非常。
“我们的人和哥萨克们发生了交火,并且暂时打退了他们的追兵……”,她继续道,“但他们是骑兵,所以最终还是追上了我们。而当时我穿的还是男装,所以有个家伙在看到了我挂在外套上的黄金怀表后,就骑在马上直奔我冲了过来,而在那时,我身边所有的护卫都在各自为战,所以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救我。”
peri的语气平淡,但却足以让人体验出其中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