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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五十二 胭脂扣

    任令羽正在调表。

    这是他少时在祖父任老将军近乎严苛的教育下所养成的习惯――任何时候,他的表都要比标准的北京时间快上5分钟!而即便是到了这个时空里,他也是在“威远”上见到第一块西洋钟表后,便不动生色的将手上那唯一一个能代表他过去所在那个时空的物件上的分针朝前调了5格……

    室内没有开灯,当任令羽抬起手中防水表时,碧绿的荧光映射在他轮廓清晰的脸上,让这个平日里一向给人以朴诚可亲之感的青年此时看上去竟多出了几分诡异。

    钟表的分针可以调前,那……历史的时钟,是否也可以拨前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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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何一个王朝在末世之季都不会束手待毙!前明如是,如今这个满清亦如是……

    1860年庚申之变,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其后便有总理衙门之设立和轰轰烈烈的洋务运动;1874年朝鲜壬午兵变,日本之患渐显,遂有第一次海防筹议;1885年中法之战后,便定策大治海军;9年之后甲午战败,马关签城下之盟,乃有那书生救国的戊戌变法;而到了世纪之交的庚子国变之后,则是这个王朝垂死前的最后一抹回光返照――清末新政……

    只是,所有这一切救亡之策,却无一不是丧师辱国后的亡羊补牢,而却未有一次能算作是兵祸来临之前的防微杜渐!

    任令羽眉头微蹙,把手中的防水表向眼前又拿近了些,那炯炯的双目随即死死的盯住了那根快速移动的分针。

    时不我待啊!但,如果清末新政乃是施行于庚子国变之前,更有甚者,若李中堂当年在《筹议海防折》中所定的“变法”之策能得以全面铺陈并持久行之,那是否可以扭转自甲午战败后绵延近半个世纪的国势倾颓?

    任令羽将手中的防水表放下,轻轻合上双眼,用两根食指同时轻轻揉搓起自己的太阳穴,刚握过金属手表的手指冰冰凉凉,揉在略有些胀痛的太阳穴上,感觉十分的舒服,而原本微微有些昏昏噩噩的头脑,也因此而变得清醒了些。

    改变历史,真的一定要凭一己之力却另造个分支出来么?为什么不能是,在原有的时间洪流上稍加疏导,而使得某些本该在未来发生的既定历史事件稍加提前呢?

    得益,或者说受制于多年的军事化教育,让任令羽养成了个极为踏实的量力而行的思维习惯,而在这一过程中,他那个亲身经历了多年战火的祖父无疑居功至伟,或者说贻害无穷?

    老人一生最痛恨的电影就是《上甘岭》!用这名曾两度被授予军衔的老军人的话讲,“那狗屁片子,连真实的上甘岭的百分之一都不到!”――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在那场惨烈的战役中,坑道从来就不曾是坚不可摧的,恰恰相反,在美军猛烈的炮火下坍塌的坑道,曾经一次次的把英勇的中国士兵无情的活活埋葬在朝鲜的崇山峻岭中!

    军人需要的不仅仅是勇气,还有敬畏!

    唯因敬畏,始而知冷静,合格的军人必须知道“怕”――怕头脑冲动、怕盲目乐观!有了敬畏之心,方能知进退,才会懂得学着去“算”――冷静的承认与敌人之间的优劣差距,进而才能谨慎小心的估算敌我之间的优势嚣张,由此方能学会因势利导,使敌势日消而我势日长,最后强弱易势,将胜券操于我手!

    上述这段内容是任令羽祖父当年在东北战场上的双城军事短训班上,从一位平日里沉默寡言,但一谈及战术问题却立刻滔滔不绝,并会对自己麾下的将领军官们耳提面命的统帅那里学来的。而且,在那一日的课堂上,当时的任副师长还因为自己在某次战役里的骄傲轻敌与冲动蛮干而造成的不必要伤亡,而被这位素来有“爱兵”之名的老师单独拎出来批了个体无完肤!

    不过事后那位他的老首长还是很客气的留任副市长吃了顿饭,虽然那顿清汤寡水的晚饭让任副市长倒足了胃口,但未来的元帅即便在饭桌上都要反复强调战术修养的婆婆嘴却也终于让他把“军事主官除了要有担子,还得知道怕!”这句话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而在其后的岁月里,他又把这一切原原本本的灌输给了自己的儿子和嫡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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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搅局者!

    在这样的教育下长大的任令羽,自在“威远”号练船上立下了要逆转甲午的目标后,随即便对于他自己在这个时空的定位做了个如上的清晰定位!以及如下的十二字行事原则――

    冷眼旁观,适时介入,因势利导!

    冷眼旁观,因为他任令羽比这个时代的任何人都知晓天下大势!他相信除了他自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未来数十年间的历史走向,时局变动,乃至某些人的起落沉浮……

    但除了“知势”这一项外,他任某人除了某些学识外,无论阅历、见识,智慧谋略和行事处世,又有哪一样能比得上如今已成为他恩师的李鸿章、还有张之洞,李鸿藻,慈禧太后这些时代的佼佼者和弄潮儿?别人且不论,就是那位被他鄙薄不已的翁师傅,单论在有空就高喊口号,遇事则闪身腾挪的乌龟缩头功上的高超造诣,不也是让他任令羽所远不能比拟的?

    至于适时介入么……

    既然惟有见识过人,那就不妨以己之长,弥补他人之不足!而在这一原则上,他任令羽已经略有小成。他绝对确信,若没有他任某人的那套《日本兵备略》以及“威远”舰后甲板上对于中日海军实战推演这一番措置,那李中堂绝对下不了决心去写那份形同与西太后摊牌的《殿阁补阙折》!

    这份折子一递上,那就等同于原本要到庚子国变后才以“东南互保”形式爆发的,东南督抚与满清朝廷的公开决裂被人为的提前了!因为他这个穿越而来的搅局者,历史的时钟已经被人为拨前了7年!

    赚了……

    既然已经有此局面,而下面需要他任令羽作的,就该是那因势利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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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若欲与英人交好,那年前的香港撤旗之事,就是万万绕不过去的一道坎。”,西跨院另一侧的正房中,李鸿章端起已经空了的茶杯,竟似浑然未觉般杯中已空般的作势“喝”了一口。

    “而若要化解此事,那最上者莫过于请回琅威理……”,李鸿章放下茶杯,“幼樵,你明白此事的关键所在否?”

    “学生明白了!”,张佩纶颇为深沉的点了点头,而后道:“仅从此事看,中堂大人所下的‘德、能、权、谋四字俱全’中的权谋二字,这任治明当真是已经得了个中三味!”

    ――去年的撤旗事件乃是刘步蟾一手操控,而如果那兴办阅舰式的旨意被争下来,那任令羽自然便是参与操办此事的首选。且刚刚任令羽自己也表示了愿借阅舰式的名目,出洋赴英伦与英人密商结盟之事的想法,而如果再由他将琅威理请回国内……

    这任治明本已就在北洋海军内的诸多非闽籍军官中广为联络,而若琅威理归来,那他这个中间人虽然因此必更为“闽党”所忌,但凭借赴英结盟的声望而必然而来的封赏,以及琅威理甚至丁汝昌的支持,再加上为阅舰式而购买新舰所必然带来的人事调整和展布空间,在北洋海军内自成一“党”便成了顺理成章顺水推舟的是,而一旦事情当真走到那一步,那任令羽也就当真是羽翼丰满了!

    如果任令羽本人在此,恐怕立时就要写下一个“服”字,他苦心孤诣的一番心思被李鸿章如此轻易的一眼看穿,这“神目如电”四字,李中堂可谓当之无愧!

    “好心思!”,张佩纶发自肺腑的赞叹道,“想不到治明不过二十几岁的年纪,竟有如此的心思手段!”

    “老夫担心的就是这个心思手段!”,一旁的李鸿章已是面沉似水,“心思手段够了,这个‘诚’字却差了一层!他连老夫这个老师都要隐瞒算计,那老夫又怎能对他放心大用?”

    张佩纶颇为不以为然的看了李鸿章一眼――若这算待老师“不诚”,那他李中堂对文正公的诸多举措估计也算不得一个“诚”字了!

    不过心中可以这样想,但话,却不可以这般讲……

    “岳父大人若当真于此放心不下,为婿这里倒是有个法子……”,张佩纶突然古怪的一笑――说起来这还是爱妻菊藕的主意,只是没想到竟当真有用得上的时候……

    “哦?”,李鸿章浓眉一挑,“说说看?”

    “前几日治明依古礼拜师时,亦曾拜了岳母大人”,张佩纶小心斟酌着词句――这个胭脂扣,还当真不好讲的很呢。

    “据菊藕讲,岳母大人对治明甚是关心,特别于婚娶一事,多有问询。”,想到那位当年曾一力反对将爱女嫁给自己的赵氏夫人,张佩纶不由得目中一黯,虽然自己与菊藕婚后琴瑟和鸣,过得甚是美满,但赵氏夫人爱女心切,对最为疼爱的女儿嫁给自己这个带罪之身一向多有微词,更兼如今身染沉疴,眼见已是时日无多!自己与岳母之间这个心结,怕是再没有解开的可能了!

    一旁的李鸿章脸上却已是容光焕发,“幼樵的意思是?”

    “中堂大人便依了任治明又如何?”,张佩纶强笑道:“治明并不是那种不知好恶的人,中堂大人对他的爱重栽培,他又岂会却了岳父的美意?到时北洋得一传人、小妹得一佳偶,而岳父大人,亦得一爱婿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