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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节

    卡奥斯的皇帝法兰,自青年时便以刚烈严厉而着称,称帝之后更是威严无比,二十年来,还从来没人敢在他面前用斥责的口气说话。青龙骑士虽是他最宠爱的部将,但毕竟是臣子,如此无礼的举动,都够得上死罪了。

    其实就连雷昂自己也吓了一跳,愤然开口之后,立即跪倒在地上向皇帝道歉。然而,令他大为惊异的是——皇帝居然并不介意,反而淡淡笑了一声:

    “罢了,卿已经长大啦,有自己的主见和信念,不是别人能左右得了的。”

    伸出手去,法兰忽然拍了拍雷昂的肩膀。

    “爱卿今年二十五了吧。记得卿是一月二十二的生日,出生那一天,正好是殉道者圣威尔肯帝斯的祭日。圣威尔肯帝斯是因为坚持信念而死,卿的性格,倒是有几分相像啊。”

    皇帝竟然连自己的生日都记得……雷昂心中一阵感动。从小到大,皇帝待他一直非常好,好到几乎引起皇太子嫉妒的地步。雷昂小时候也曾经问过尚为亲王的法兰,为什么对自己另眼相待,记得当时法兰哈哈大笑着说道:

    “你的父亲,我的恩师,待我如子侄,所以我也拿你当自己的儿子看!”

    那时候父亲还没死,亲王法兰常常来这里拜访,他的性格也远不象现在这样暴躁阴翳,甚至可以称得上爽朗……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皇帝的性格完全改变了呢?雷昂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到皇帝腰间那支漆黑的剑柄上——魔剑萨恩巴特,这口据传蕴含了兽人族大祭司灵魂的神器,当真如传说中那样具备引诱主人堕入魔道的力量么?

    正在沉吟,忽然听皇帝又说道:

    “但治国之道,不是光秉持正义的信念就行的。有光必有影,一个国家不可能没有阴暗面。很多事情,必须用雷厉风行的手段才能解决。一味仁慈拖延,只会酿成大患!”

    皇帝竟然在教他治国之道?雷昂吃惊的低下头去:

    “臣只是一介武夫,行事但求无愧于心。光影之别,非臣所能分辨。”

    ——话不投机。法兰脸上终于显出怒色,很不高兴的摇摇头:

    “雷昂,你是朕从小亲眼看着长大的。难道就因为区区一个塔利亚斯,便要背弃你对朕发下的誓言么?”

    “——以神的名义发誓:在我的骑士生涯中,必将宽厚仁慈,怜悯和善待弱者,绝不施威于手无寸铁的人群,善良的妇人儿童均为我的保护对象。凡落难之人有求于我,定当竭尽全力。在战斗中,我必将勇敢地对抗强暴,抗击一切错误,真诚地对待我的朋友,帮助我的兄弟骑士。扞卫我之所爱,至死……不渝。”

    法兰的原意,是指雷昂曾经宣誓效忠于他,却不料青龙当真把骑士守则给背了出来,堵的皇帝哑口无言。法兰这下子可真火了,他的性子,忍耐到现在已经是极限,天下间有谁敢这样对他说话?暴怒之下,手臂一抬,“啪”的一声,竟然是重重一记耳光抽上了雷昂的面颊。以后者的身手当然可以躲避,但这始终时候怎么能躲?

    青龙骑士面容不变,但脸上已经显出红印。法兰一巴掌甩出之后便即后悔,更没想到对方不躲,打中以后反而一呆。当然皇帝不可能道歉,而雷昂也没有任何要退让的意思,两人无言相对,阳光斜斜映照下来,衬托出两代武士的坚定身姿,竟是说不出的相似。

    小树林外,哈西那姆,柯利亚特等人默默等待。人人都知道青龙骑士是皇帝最看重的将领,但就因为雷昂长期不归,皇帝竟然亲自前来相召,这个面子可太大了。西奥苔丝原本是打算尽快溜走的,但现在也乖乖等在那儿,想知道父皇和师兄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柯利亚特尤其紧张,他是知道长官脾气的。雷昂平素处事并不古板,但如果是涉及到原则性的东西,他绝对不会做任何让步。可偏偏皇帝又是那么个暴躁性格……当柯利亚特听到树林从忽然传出青龙骑士高亢的声音,以及后面似乎还有打斗之声时,他的心都快跳出来了。

    所幸,接下来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又过了许久,才见皇帝与青龙骑士一前一后走出。皇帝的脸色很不好看,而雷昂则紧紧抿着嘴唇,神态同样肃然。

    皇帝最终还是回头,拍了拍青龙骑士的肩膀,颇为无奈的叹了口气。

    “再好好想想吧,想通了,就回来,朕始终是需要你的。”

    言毕,法兰纵身上马,径直沿原路返回,竟是走了。哈西那姆看了雷昂一眼,张了张口,但终于什么都没说,也默默跟随皇帝离去。

    剩下几个人中间,西奥苔丝胆子最大。但她也过了很久,才看着雷昂脸上的痕迹,小心翼翼询问道:

    “父皇打你了?”

    青龙骑士不做回应,但却一直高傲的扬着头,一言不发。在场所有人都暗自骇然,朝中上下只知道皇帝固执,没想到青龙骑士顶真起来,却竟然比皇帝更加固执。不过因为一个理念问题,却与皇帝之间形成如此深重的隔阂,甚至于放弃大好前程,这值得么?

    ——很多人心中都这么想,但谁也不敢当面说出来。

    眼见局面严肃,西奥苔丝决定还是不要多做逗留。和雷昂道一声再见,她回到马车上,示意车夫启程。

    无意中抬起头,却忽然发现大姐姐艾洛依丝神色不对——她有时看看雷昂,但更多却是朝后面皇帝离去的方向张望,脸上充满震惊和意外的神色。

    “姐姐怎么了?”

    拉格茜丝也注意到,好奇发问。但这次艾洛依丝却没象以前那样温柔坦率地作出回答,只是充满疑惑的默默摇头: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带着满腔怒气,法兰返回了帝都。他这一次本有很多安排,但现在什么心思都没了。

    怒气冲冲回到宫廷,走入书房,那里正有一位官员在等着他,是司掌国家印玺,负责颁布法令的掌玺官。见皇帝回来,当即恭恭敬敬的低下头去,同时开口询问:

    “陛下,您在临走时曾传口谕:回来后将有重要旨意发布。现臣已尊旨,将国玺,家族印玺,以及您的私章都带来,请您下诏令吧。”

    法兰愣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临走时的确吩咐过掌玺官。但此时心境已然大变,没好气的挥挥手:

    “朕改变主意了,你下去吧。”

    掌玺官也算老于世故了,眉眼丝毫不动,躬身一鞠,捧着一大盘印玺无言退了出去。法兰默默坐了一会儿,忽然从书桌抽屉的最下端拿出一瓶烈性酒来,狠狠灌了几口——倘若有贴身侍从在此,定然会大惊失色:皇帝素来自律极严,从不酗酒的,什么时候竟然转了性子?

    书房门口响起轻轻的脚步声,有人正在过来。法兰提高嗓门,叫了一嗓子:

    “朕很烦,有什么事情回头再说。”

    但那声音竟然不停,来人无视皇帝的旨意,依然推门走了进来。法兰眉头一皱,怒气刚要升起,但却又忽然松懈下去——作为几十年的老搭档,老朋友,宰相夫利斯,早就拥有了在任何时候都能觐见的权利。

    “陛下……”

    夫利斯走近前来,轻轻从皇帝手中拿走酒瓶,法兰默然不动,过了很久,才对夫利斯苦笑一声:

    “贤卿,朕生平头一次觉得,朕老了。”

    “臣以为,所谓老人,行事应该会更加稳重小心,以及考虑全面。”

    夫利斯语气淡然,但言辞却毫不客气,竟然隐隐带了指责的意味。法兰一惊,抬起头:

    “卿是什么意思?”

    “请原谅微臣失礼,微臣只是想知道,陛下心中,到底是什么打算?”

    夫利斯正视皇帝,脸色严肃无比。法兰愈发迷惑了:

    “朕不明白贤卿所指何事?”

    “以老臣所知,需要同时盖上国玺,家族印玺,以及您个人私章的诏书,只有一种……”

    卡奥斯的宰相长吸一口气,看着皇帝:

    “那只有传位诏书!”

    “…………”

    “我的陛下,您当真想要改变帝国皇位的继承者么?”

    面对着这位相识相知多年,几乎任何事情都从不隐瞒的老臣,卡奥斯的皇帝沉寂良久,才终于点点头:

    “这并不是临时起意,很久以前,朕就有这打算了。”

    夫利斯无言,过了好一会儿,才涩然问道:

    “陛下属意于谁?”

    回答并没有出乎意料,皇帝很快就说出了那个名字:

    “雷昂,他才是朕的长子……真正的长子”

    又是长时间的沉默,之后,反倒是法兰首先开口:

    “贤卿似乎并不感到奇怪?”

    夫利斯苦笑一下,白色的胡须跟着嘴角一同颤抖:

    “陛下自幼年时便对青龙骑士关爱有加,甚至远远超过了对两位殿下的关心,如果说这还只是个人喜好的话……数年前,第一次卡德莱特平原会战,我军大获全胜。陛下却将唯一能克制您手中魔剑的圣剑兰特贝尔克托付于一个外臣……那一天,着实让老臣吃惊不小。”

    “…………”

    “更不用说后来将南国土地尽数赏赐,如此明显的裂土封王之举,当然不可能仅仅用宠臣来解释了。而且这些年来,陛下对青龙骑士的优容,亦远非其他臣下可比……这些林林总总的加起来,若臣还不能意识到什么,可枉为国相了。”

    “朕表现得那么明显么……”

    皇帝的语气有些低沉,长长叹了一口气:

    “本来,朕倒是想把南方的土地封给他,将来也能够成为一代君王。只是天不如人愿,南方国家重新崛起,倒如今反而成为我们的心腹大患。”

    夫利斯犹豫再三,终于还是低下头去:

    “皇位传承,乃是陛下的家事,臣等外人本无权过问。但此事关系到我卡奥斯国生死存亡,陛下与微臣相契二十余年,臣不敢因惜身而误国事,必须进言。言辞若有冒昧之处,还请陛下恕微臣僭越之罪。”

    皇帝无力的挥挥手:

    “朕若是不宽恕,刚才就治罪了,贤卿就直抒己见吧。”

    得到了皇帝的允许,夫利斯当即上前一步,低头道:

    “陛下,请恕臣直言:奥利佛殿下已经成年,他的皇太子之位也已确立多年,朝中大臣,人人皆以为殿下日后必为帝国之主,殿下亦深自诩之。如今突然要另立皇储,恐怕将在朝中激起大乱。”

    法兰皱起眉头,哼了一声:

    “怕什么,朕才是皇帝,皇太子不过储君,难道朝中大臣会分不清应该效忠于谁?”

    夫利斯连连苦笑,皇帝虽为武夫,毕竟作了二十年的君主,怎么连这种事情都想不明白。

    “陛下,君王与储君乃是一体,臣子们效忠于君王,同时自然也效忠君王的继承者,这原本并无差距。可如果一朝改变,臣子们势必无所适从,各人心中难免会有得失之念。倘若再有小人从中挑拨……”

    皇帝法兰冷笑一声,霍然站起,抬手从身后墙壁上摘下魔剑萨恩巴特,重重在桌子上一拍。

    “朕有魔剑在手,大军在握,谁敢反我!奥利佛么,他有这胆子?”

    话题涉及到造反这方面,就算是夫利斯也不敢多说——他总不能跟皇帝讨论谁谁谁有可能造反?只好低下头。

    但帝国宰相并没有放弃,他仍然试图挽回,作为一个资深政客,他太清楚皇帝此举将给帝国带来的危害。

    “无论如何,这将导致我帝国人心不稳。当下我帝国正值多事之秋,虽然消除了西方塔利亚斯草原上的威胁,可南方索菲亚势力却日益坐大,而阿古利亚也正式与我们撕破了脸。陛下,请您听微臣一句话吧——眼下实在不是更换皇储的时机啊!”

    缓缓的,艰难的,白发苍苍的老头儿跪倒在皇帝面前。法兰很不高兴,他最讨厌这样。夫利斯以前都是用言辞和道理说得他心服口服,从来不会用这种无聊的动作来要挟他。

    但无论如何,宰相是他最信任的臣子,最可靠的朋友,皇帝还是弯腰将老头儿扶起来。

    “眼下不行——好,那么请贤卿告诉朕,什么时候才是好的时机?”

    “这……”

    夫利斯一下子愣住,在他看来根本就没有好时机。无论何时,皇储废立,都是足以威胁到国本的大坏事。而更要命的是——是没有理由的更换。

    当然在夫利斯这样注重理智的人看来,皇帝的个人喜好绝对不是理由。

    “臣以为……”

    这一次,不等夫利斯开口,法兰就打断了他。

    “好了,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不过,贤卿,你自己也说了——皇位传承,终究是朕的家事。朕作为皇帝,有权利决定谁来继承这个国家。”

    “是,那是陛下您的权利。倘若陛下当年就宣布此事,微臣决无异议。可既然昔年已经定下了皇储之位,到如今却要更改,这才是造成群臣震恐的原因啊!”

    “如果当年的局势允许朕宣布这件事情,朕又怎么会拖到今天——那时候贤卿天天都在为朕谋划朝中大局,应该比朕更清楚。”

    法兰没好气的抱怨道,夫利斯眉头紧锁,脸上不自觉地显出苦笑来。

    册立奥利佛为皇太子,是在法兰宫廷政变成功,夺取了卡奥斯皇帝位之后不久的事情。那时候国中局势混乱,亟需稳定人心。为了昭告天下法兰王朝将长久持续下去,尽早确立下一代的继承人,这是必须的。

    当时正是夫利斯本人多次进谏,要求皇帝册立储君,作为皇帝唯一的儿子,奥利佛毫无疑问是唯一的候选者。但夫利斯记得当时皇帝非常犹豫,拖拉了许久才决定。远不象其它事情那样英明果决,那时候自己还纳闷过,现在,终于知道是什么原因了。

    如果当时皇帝能坦率告知……夫利斯苦笑一声,摇摇头。就算知道了又能怎么样?——法雷尔家族直到今天依然是帝国数一数二的名门望族,青龙骑士团正是以法雷尔家的私兵为主力组建而成,如果当时宣布法雷尔家的唯一的正统继承者竟然是皇帝私生子……恐怕,马上就又是一场内战了。

    即使现在,这件事情若揭露出来……法雷尔家族,青龙骑士团,雷昂本人以及他的母系家族……他们会怎么说?怎么想?如何面对?朝臣们会说些什么?普通国民,诸国敌手们又会说什么?

    夫利斯简直不敢想象下去。卡奥斯国一直以来都嘲笑南方诸国宫廷里腐化糜乱,可如今……君主是有权任性,但那仅限于年轻冒失,刚刚登上帝位的毛头小伙子。而当今陛下已经在这皇帝宝座上坐了二十多年,却竟然还如此感情用事,委实令人头痛不已。

    皇帝心意已决,再劝下去也无济于事。夫利斯是个聪明人,他早就意识到这一点。但还竭尽全力的试图挽回,可终于失败了。

    心灰意冷之下,再也不愿意多说一句话,年迈的帝国宰相躬身向皇帝施礼,转身颤巍巍离开了书房。法兰也不象从前那样亲自起立相送,只是挥一挥手,随即,又拿起了刚才被宰相放到一边的酒瓶……

    一层淡淡烟雾,笼罩了水晶球内的影像。发生在卡奥斯皇帝书房的这场争执,仅仅半天之后,就在另一个地方,两双眼睛的注视下,在这个奇异的魔法水晶球里重新显现了一遍。

    其中一双眼睛,此刻正呈现出一丝淡淡笑意,那是一种经过多年筹划,终于即将大功告成之后的,极端的得意。不过,当被另一双眼睛注视到时,眼中神色立即变成了激动和愤慨。

    莫拉法尔本想要说两句话表一表自己的功绩,不过看看对面奥利佛的脸色,他觉得眼下最好还是不要让皇太子注意到自己。

    奥利佛确实没注意到他,事实上,此时此刻,奥利佛已经听不到,看不到其他任何东西,他只是死死盯着那水晶球,即使里面的图像已经消失。

    皇太子的脸色,和他的眼睛一样,都呈现出一种病态的红色。莫拉法尔有些担心,怕他像上次一样再跳起来一脚踹翻桌子砸烂水晶球——魔法晶球可是万金难买的宝物,禁不起这样快速“消耗”。

    幸好,这次皇太子虽然受到的打击远超过上回,却总算保持了必要的冷静,没有迁怒他人,也没乱砸东西。

    “雷昂……嘿嘿,青龙骑士雷昂,想不到我竟然有这样一位了不起的兄长……”

    奥利佛双手握拳,骨节被捏得嘎嘎作响,莫拉法尔坐在旁边连一声都不敢出,他甚至不敢对上皇太子的眼睛,只是低头闷坐。但心底下却在暗暗得意——这么件生死攸关的大事,皇太子却只能和自己一人商议,无论如何,也能算得上是心腹了吧?

    发了一通火,奥利佛却也知道这样无济于事,他终于还是慢慢的平静下来。目光落到旁边的莫拉法尔身上。

    “这件事情,你做得不错。现在没什么可奖赏你的,但只要我还有出头之日,就不会忘了你的功绩。”

    黑巫师立刻满脸堆笑着应道:

    “若不是看好殿下雄才大略,下官又岂敢将身家性命完全压上。青龙骑士名声虽响,却终究只是个没什么头脑的武夫,皇帝竟然欲舍弃殿下而立青龙,实在是糊涂透顶了。”

    这一番话可是大胆之极,换了任一个帝国将官在此,恐怕都会立即拔剑相向。但是,此刻,眼前这位帝国皇太子本身,却也正陷入一种迷茫和愤怒的情绪。

    “从小到大,每一件事情,我都全力以赴地去做,虽然不知道父皇为什么不喜欢我,却总想着,不能对不起头上这顶皇太子冠冕。迟早,我会担当起与自己能力相称的责任……想不到,父皇竟然连这最后的机会都要剥夺!”

    愤然站起,恨恨一拳砸在桌子上,硬木桌面顿时碎裂。总算莫拉法尔动作快,在桌子垮榻以前抢先将水晶球抱起,避免了更大的损失。

    “若是苔丝也就罢了,青龙骑士不过一家臣尔,他有什么资格染指大位!”

    若不是奥利佛此刻心神激荡,几乎处在崩溃边缘,他决不会在莫拉法尔这种“外人”面前表露心思。但既然说出来,宣泄过了,日常性格中那份刚毅果决也很快重新回到奥利佛身上。卡奥斯国的皇太子双目如电,炯炯注视着眼前唯一拜服在他脚下的黑袍巫师。

    “也许我很快就不再是帝国的皇太子;也许我将身败名裂,性命不保;没有了父皇的支持,朝中群臣对我的态度肯定也会改变——莫拉法尔,你想好了:站在我这一边,是要冒很大风险的。”

    看来皇太子是下决心要抗争了……莫拉法尔心头窃喜,脸上当然是作出一副大义凌然的样子。

    “当为陛下效死力。”

    这种时候,话说太多反而不好,区区一个称呼的改变,足够表现出自己的决心——黑袍巫师在揣摩他人心理方面,还是很有一套的。

    明确了彼此的态度,两人重新坐定,黑袍巫师马上进入到策士的角色。

    “不知陛下……”奥利佛不悦的摆一摆手,莫拉法尔立时会意,换回了称呼,“不知殿下可有什么打算没有?”

    沉思良久,奥利佛摇摇头。

    “还没想好,脑子里乱得很。你有什么建议么?”

    “眼下消息尚未传开,要想消除这个危机,最直接有效的法子就是改变皇帝的荒谬念头,只要陛下回心转意,自然一切恢复正常……”

    不等说完,奥利佛就惨笑一声,打断了他。

    “若父皇能回心转意,也不会等到今天。你也听到了:二十年前,册立皇太子的时候,他就没打算让我继承皇帝位。若非局势所迫,这顶金冠也戴不到我的头上。时至今日,连夫利斯宰相的劝说都无效,我还能怎么样——跪到他面前,抱住他的大腿去祈求么?”

    见奥利佛言辞之间还是有很大怨气,莫拉法尔不敢多言,待对方平静一些了,方才缓缓续道:

    “既然殿下认为这条路走不通,那还可以往相反方向去想。”

    “嗯?”

    面对主君疑惑的脸色,黑袍巫师却反而压低声音,只说了一句话:

    “在皇帝没有正式改立皇太子之前,殿下还是储君。”

    只这么一句,没下文了,奥利佛愈发疑惑,正要开口发问,却忽然醒悟。

    储君是什么——皇帝备选。万一皇帝忽然丧生,按照律法就是储君继位。弑父弑君!这是何等大罪,难怪连莫拉法尔这样胆大妄为的家伙都不敢明言。

    看着黑袍巫师那紧张的面容,奥利佛忽然冷冷一笑:

    “难得,还知道忌讳。但如果今后只能给我出这样的馊主意,莫拉法尔,我看你的用处也就仅限于探查情报这一方面了。”

    虽然被当面讽刺,莫拉法尔脸色却丝毫不变——作为一个黑巫师,他受到别人嘲讽的时候太多了。以前加拉米奥连有求于他的时候都是一副傲气嘴脸。事实上,皇太子奥利佛,反而是极少数能够以平等语气和他对话的人之一。

    “殿下,微臣只是把所有可能的道路列举出来,无论那看起来是否荒谬或者邪恶。至于如何选择,那还要由殿下您自己来决定。”

    奥利佛立刻面无表情的回答道:

    “那么我现在就告诉你——这条路也不通,还有第三条路么?”

    莫拉法尔考虑片刻,点点头:

    “有的。陛下昔年是因为国家局势所限,才不得不册立殿下为皇太子。那么到了今天,所谓国家局势,也许同样可以让陛下无法改变当年的决定。”

    ——这才象一个策士应该说的话!奥利佛眼神明亮起来,身体微微前倾。

    “继续说。”

    “首先,青龙骑士的身份就是一大障碍。法雷尔家是卡奥斯最古老的名门世家之一,历代名将辈出,自法伦大帝时代起,一直都是帝**中柱石。雷昂是这个家族唯一的继承人,即使被要去做皇帝,他们也不会愿意。”

    “说得不错,父皇此举,其实是把青龙骑士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既损害他自己的名誉,也侮辱了整个法雷尔家以及青龙骑士团——真不知道父皇怎么想的!”

    “其次,即使皇帝顺利宣布了这个消息,也不是改立皇储的理由。殿下未曾失德,且自归朝以来功勋巨大,朝中上下有目共睹。前番虽然求婚米兰受阻……”

    说到这儿时,莫拉法尔不禁偷眼看看奥利佛的表情,见后者神色淡然,不再象上次那样被触到痛脚,才敢继续说下去。

    “……也只是无关大局的杂务。殿下皇太子名份早定,朝中上下,都一致认可殿下日后当为帝国之主。皇帝没有正当理由想要改变这一点,势必将面临群臣质疑——夫利斯宰相的反应,其实就是代表了大多数臣僚的态度。”

    卡奥斯的皇太子微微颔首,脸色也不象刚才那么难看了。

    “这么说来,我还是很有点胜算的?”

    “这个……下官不敢妄断。”

    “为什么?”

    “法兰陛下近年来性格愈发刚愎,连宰相都不能劝谏了。群臣反对也好,局势复杂也罢,这些都只是外部因素。毕竟——他才是帝国的皇帝。”

    奥利佛冷哼一声:

    “如此率性而为,难道就不怕酿成大祸?”

    “若是殿下不做任何反应,完全听凭皇帝发落,朝局再乱,也终会有平息的一天。”

    莫拉法尔语气淡淡的,但眼光却悄悄在皇太子脸上游移反复。只见后者神色微变,几次振衣欲起,但最后终于还是保持不动。

    黑巫师眼中浮现出一丝不可见的笑意,见奥利佛朝他看过来,连忙装作恭敬的低下头。

    “下官愚钝,仓促间只能想到这么多了。”

    “不错了,思虑很周密。夫利斯宰相选你做他的副官,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莫拉法尔,从水晶球里看,宰相还是支持我的。倘若我现在就去找宰相,与他商议此事,是否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黑巫师大吃一惊,帝国所有人中他最怕夫利斯,什么事情若让这老头儿知道了那还有得混么?仓促之下,连忙否定。

    “万万不可,殿下。宰相虽然也看好您,但他唯一效忠的只是皇帝陛下,倘若殿下您现在去和他谈,就是逼他在皇帝和您之间作选择了——您认为他会选择哪一方?”

    奥利佛淡淡一笑:

    “而且那样一来你的处境就很危险了,是么?”

    “下官本身无关紧要,真要到了危急之时,下官尚可凭借法术脱身。”

    莫拉法尔摆出一副大无畏的姿态:

    “下官是纯为殿下您着想啊——以宰相之智,若支持您也就罢了,万一不是,反让他有了防备,那我们真的只能任人宰割了。其中风险,还望殿下三思。”

    奥利佛盯住黑巫师的眼睛,注视他许久,才又笑了笑。

    “确实,眼下还不宜轻举妄动。”

    黑巫师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随即,便听到奥利佛给他布置任务:

    “那么眼下,你最重要做的,还是调查,给我找出原因来——找出父皇坚持更换皇储的原因。”

    缓缓站起身,皇太子颁下命令:

    “无论父皇怎么偏心,他也不该做出这种明显不合常理的决定。我是他的儿子,归国以来也从没犯过什么错误,为什么一定要剥夺我的继承权?这中间一定有原因——莫拉法尔,把它找出来!”

    “遵命,我的殿下。”

    直到黑巫师退下去很久,奥利佛依然死死握住剑柄,眼角微微跳动。

    “父皇……你为何会出这样的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