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凯勒尔简直要气疯了,大陆上早就传说索菲亚首相克瑞斯是个自然论者,根本不相信宗教的,可眼下他居然在出身卡达印修士馆的自己面前大谈什么神迹!而该死的是——神迹似乎还真的发生了!
“……下官过去看看。”
凯勒尔向主君行了一礼,转身朝箭靶那边走去,他要亲自站在那里,看着那枝箭是如何射中目标的。
“小心误伤啊,凯勒尔将军。”
莱恩斯不知道是好心还是恶意的叫了一嗓子,但却被凯勒尔冷冰冰的顶回来:
“若真是被一千步以外的箭矢所伤,死也认了!”
这边克瑞斯立即朝旁边使个眼色,塞利斯马上站出来,也同样跟着走过去——他要防备卡奥斯人做鬼赖帐呢。
随后,奥利佛身后又站出来一个,是菲利尔,他走到阿斯尔面前,施了一礼:
“请原谅在下的失礼,陛下能允许我在您的箭杆上做个标记么?”
阿斯尔微微一笑,点头同意,于是菲利尔咬破中指,在阿斯尔即将使用的箭杆上涂抹一点血迹——做了个标志。大家都明白他的意思:一千步以外的靶子,这边看过去不过是个小白点。这边随便射出一箭,那边弄一根同样的箭插上去……虽说中间经手的都是米兰侍卫,但米兰人贪财,难保没有被买通的。
其实在菲利尔心中,还有另一层打算——指血可以破除某些巫蛊之术。他杂学甚广,很怀疑索菲亚人行了什么秘法,所以这么来一手,未必有效,但至少可以去掉某些怀疑。
做好标记之后,菲利尔也转身离开。克瑞斯看看众人,微笑道:
“还有谁不放心,要做点措施的?”
一片沉默,莉莲娜与奥利佛互相看一眼,但他们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了。阿斯尔走出人群,独自走到界限前面,缓缓举起了手中金背弓。
“陛下……”
克瑞斯紧跟在他后面,这时候却忽然有些担忧的低声呼喊,阿斯尔回头,看着自己的表兄弟:
“怎么?”
“您的精神似乎不太好,能顶得住么?”
克瑞斯有些紧张,阿斯尔眉宇之间呈现出一种疲惫之色,明显是过度集中精神之后的反应。他知道阿斯尔在使用什么能力,但自己却对这种能力一无所知,难免担心。
“放心吧,冥想所能提供的元素之力,还很充沛。”
阿斯尔微笑着低声回答道,眼中呈现出从未有过的自信:
“多亏了你提醒我呢……神迹。哈哈,就让他们好好看看,什么是神迹,真正的神迹!”
第一道神迹是光。
当阿斯尔举起手中长弓时,无数细小的光点,从草地上,树丛里,甚至就从虚空里升腾起来。集中,集中,全都集中到引弓搭箭的阿斯尔身上。片刻间,索菲亚的皇帝全身上下都闪烁着耀眼的光彩。所有人都发出惊叹声,这似乎是梦中的场景,但却切切实实呈现在他们面前!
光芒继续集中,从阿斯尔的身上又向他手中的弓箭转移,双腿,腰背,身体,手臂……最后一直转移到箭头上。索菲亚皇帝的身躯渐渐恢复正常,但他手中那副弓箭却是越来越亮,到最后竟然宛如怀抱太阳,完全令人无法正视。
第二道神迹是炎。
围绕着阿斯尔所站立的地方,一个圆形区域内,渐渐升腾阵阵火光,开头时众人的眼睛都被那绚丽光环所吸引,并没有人注意脚下。等到众人发现时,那火焰已经腾腾升起,再不可抑制。
很多人都发出惊叫声,索菲亚皇帝就站在其中,但他却丝毫不受损伤。就连身上的衣服,脚下的皮靴,都一点没有被烧灼的迹象。而那火焰分明又是真实的,火圈内的草皮都被点燃,而外面的人也能感到那灼人热浪。
阿斯尔也是一声轻喝,手中羽箭倏然飞出,那箭已经成为一个巨大光球,就好像一个太阳从他手中跳出。而地上的火焰竟然也跟着射出,巨大的火圈瞬间拉成一条长长的火线,沿着上空光箭的方向,同时朝一千步以外那标靶延烧过去——速度还是不快,但和上一次那种羽箭无声无息如幽灵般滑行的诡异气氛相比,这只光箭却是充满神圣与威严。
第三道神迹则是风。
本来微风和煦的平原上,不知何时刮起了阵阵飓风,风力强劲,而且非常集中——只是集中在光箭的路径上。光箭飞行的途径两边升腾起一个个小龙卷,犹如卫士般竖直挺立。如果不是被龙卷刮起的杂草灰尘,人们都不大可能注意到它们的存在。
但就在那枝光箭经过某一处的时候,一个人突然从草地里跳出来。是菲利尔。他埋伏在这里,此刻一下子跳出,拼命挥舞手中佩剑,砍杀着光箭下方,那似乎是托举着箭矢向前飞行的幽灵。当然他什么都没砍到,反而被延烧过来的火线点着了衣服,紧接着又被一个龙卷风刮到空中,最后扑通一声坠落在地上,满身乌黑,灰头土脸,却犹自咒骂着,追逐着,追在那箭矢下方挥剑劈斩那不存在的幽灵,又不停的被两边龙卷风戏弄,跌跌爬爬,活像个小丑一般。
但这边却没有一个人嘲笑他,所有人都被这伟大的“神迹”震慑住了,很多人不自觉的跪倒在地上。甚至就连莉莲娜也不例外,这个从来不相信鬼神的大胆女孩此刻却盈盈拜倒——向着阿斯尔的方向。
最后,当箭矢飞到目标靶子上空时,卡奥斯赤龙重装兵团军团长凯勒尔却挡在了前面,此刻他满脸是泪,双眼通红,哧啦一下扯开衣襟暴露出胸膛。
“米尔斯神啊,倘若您真要用神迹来表明您的裁决,就从我的胸口穿过去吧!”
出身于修士馆的虔诚信徒仰天大叫,那枝箭居然在空中有了片刻悬停。但随即凯勒尔就被后面塞利斯一把扑倒,而那羽箭也收敛光芒,从空中直飞而下,扑的一声,直直插入箭靶——还是命中红心。
当塞利斯高高举着箭靶返回中军时,这里已经成为一个宗教场景了。
阿古利亚的修特尔大主教作为在场所有人中的最高级宗教人员,理所当然的主持了这一次最大规模的祈祷。正中是米兰公爵小姐莉莲娜,而两边则分别跪着索菲亚皇帝阿斯尔与阿古利亚皇帝德比安。他们的臣下则各自跟随主君,也都同样跪拜。
克瑞斯大概有生以来还是头一次参加这种祈祷呢,换了其它时刻他是决不会下跪的。不过这次他是带头跪下,眼角眉梢间还带着抑制不住的笑意。莱恩斯也跪在他旁边,和以往跟着海因作祷告时一样,嘴巴里唧唧咕咕念着祷词,一双眼睛却贼溜溜四下乱转——多半是在朝卡奥斯人那边看去。
奥利佛没有下跪,当然也不可能参加这个祷告,他依然站得笔直,但眼中却是呈现出极端失望的死灰色。身后卡奥斯将官自然也都跟随主君站立,一个个脸上都充满气愤之色。
塞利斯聪明通透,一回来就立刻丢下箭靶加入到祈祷中去——现在这靶子已经没什么意义了。奥利佛拿起他扔下的靶子,拔出那枝箭看了许久,箭杆上犹自可见一点鲜红。这个标记也没什么意义,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那个光球一路飞过去,命中靶心,不会有假,也不必做假。
“天意……嘿嘿,真的是所谓‘天意’么……”
奥利佛丢下羽箭,回头看向莉莲娜,但这时候后者正低头,虔诚念诵着最后一段祷告词。
祷告终于结束,老头子雷金纳德反应灵活,马上从旁边侍从手中接过一个银盘。盘子上银光闪烁,正摆放着那顶“女武神之冠”——索菲亚王国的皇后之冠。恭恭敬敬递交到修特尔手中。
虽然是阿古利亚的大主教,但在神的旨意面前,主教大人并没有什么推脱的余地。修特尔双手捧起王冠,轻轻将它摆放到莉莲娜的头上。
“请原谅我的僭越,莉莲娜小姐。这是神的意旨,原本我是无权为您加冕的。能为您戴上这顶王冠的,只有米尔斯神在人间的唯一代理,教皇陛下才有资格。只是此刻,在伟大神迹的面前,我们这些神的子民显然要给他最庄严的承诺。请您先不要推辞吧,真正的婚礼,还是要教皇大人亲自前来主持的。”
“莉莲娜!”
奥利佛大声呼叫,米兰大小姐似乎犹豫了一下,但终于,她还是低头,接受了那顶王冠。
卡奥斯的皇太子仰天长叹,身体微微晃动,忽然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身前大地。身后西奥苔丝发出哀叫声,而伊美尔达动作更快,抢先扶住了他。
看着眼前关切的眼神,奥利佛微微点头示意感谢。随即便挣脱开部将和妹妹的搀扶,依然挺直着身体,昂首离开会场。只是地上那一大滩暗红色,依然完全暴露出这位素来骄傲的皇太子,所受到的打击有多么深重。
莱恩斯在西奥苔丝经过时,试图用目光吸引对方的注意力,但却被狠狠剜了一眼,赶紧低头。这时候旁边塞利斯捅了他一下,原来阿斯尔的情况也不好——大约是精神力消耗太大的缘故,显得极端疲惫。跪下后竟然站不起来,最后,是克瑞斯,塞利斯和莱恩斯三人一起半扶半抱的,返回本国营地中休息去了。
阿古利亚人也很快告辞了,德比安心情看起来不错,他早就推算过,米兰与索菲亚联手,要比与卡奥斯联手对他更有利。毕竟阿古利亚和索菲亚之间有一个同盟协议,而与卡奥斯之间却是杀将夺地之仇。正是出于这层考虑,在这次会面中,明里暗里他都是站在索菲亚一边的。
老侯爵雷金纳德却主动留了下来,现在可是个关键时刻,特别是克瑞斯还没顾得上这边的时候。克瑞斯和海因,这一对“天才二军师”竟然也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他们只想着如何与卡奥斯竞争,如何帮着皇帝把新娘子娶回来,却忽视了这位新娘子本身的能量。
他们迟早会反应过来,不过在这以前,自己只要先走上几步,后面就从容多了。和先前在米兰交谈时又不同,眼下既然莉莲娜的身份已经基本确定,那自己更要快速跟进,这时候在新皇后面前造成一个好印象将来可是受用不尽的。
当然雷金纳德绝不是那种没有眼色乱拍马屁的笨蛋。莉莲娜一直在低头思索,他也就静静站在原地,一点声音都不发出,直到公爵小姐……新皇后抬头看见他,发出惊咦声。
“呀?老侯爵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呵呵,老臣在此,自然是准备为皇后陛下效力的。”
公爵小姐脸上微微泛起一阵红晕,抬手摘下头上王冠。
“还不是呢,不用这么早过来讨好。”
碰了个软钉子,但老头儿脸色丝毫不变,依然一切如常:
“这一次变化比较突然,想来小姐您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接受。您肯定需要通盘考虑各种状况,而老臣不才,没什么别的本领,只是对于索菲亚朝野各处都比较熟悉,故此留下来,以备小姐随时查询。”
虽然改回了称呼,但语气间的恭敬态度却更有过之,莉莲娜再怎么蛮横也不好赶他走了。更何况这位公爵小姐此刻也确实心乱如麻——她原来心中早有偏向,当然不是索菲亚,对于那里的政情局势也就没怎么下功夫。此刻,局势突然变化,连她自己都始料未及,仔细想想,也确实需要一个完全了解索菲*况的人在旁边作参谋呢。
于是公爵小姐款款站起,向着老头儿展露出一个笑容。
“那就跟我来吧,还真有些事情要请教老侯爵呢。”
“遵命,陛下。”
雷金纳德赶紧行了一礼,乐滋滋的跟在公爵小姐身后,堂而皇之的进入了米兰人的营地。
“首先,告诉我,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回到内帐,屏退了众人,莉莲娜第一个问题就让老头儿苦笑不已。他已经料到这个问题,但却完全无法回答。
“请原谅,小姐,关于这个,老臣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莉莲娜的脸色立刻挂下来。
“别把我当傻瓜,真以为我会相信什么神迹么!”
雷金纳德跪倒在地,完全用对待皇后的礼仪对待莉莲娜。因为帐中没有旁人,莉莲娜也就不再推辞,毫不客气的接受下来——不过这并不意味她也接受了老头儿的说辞。
“那你有什么用!我知道你们肯定是用了什么特殊的法子,居然能让一个人全身都发光……哼哼,是海因还是克瑞斯?”
“小姐,老臣可以对天发誓,今天发生的一切,老臣切切实实一点都不知情,若是有半字欺瞒您,立刻粉身碎骨!而且,从大家的反应来看,就算是克瑞斯首相,事先也没料到这些,否则,首相早就有更精密的布置。”
莉莲娜渐渐平静下来,在帐篷里来回走了几步:
“比射箭是我临时指定的,确实也不大可能事先做准备……不过你们的皇帝肯定用什么法子作弊了,肯定!”
雷金纳德闭嘴不言,过了很久,看莉莲娜的情绪略微平和些了,方才说道:
“小姐如果真想知道,将来何不亲自去询问陛下,想来陛下决不会隐瞒的。”
莉莲娜哼了一声,看看放置于旁边的托盘——那顶后冠上镶嵌的小钻石正在烛光下散发出熠熠光彩。
“我迟早会问的,但是现在,还请老侯爵为我把你们索菲亚的状况仔细说明一下吧。”
“荣幸之至,皇后陛下。”
雷金纳德凑上前去,开始滔滔不绝的讲解起来,而莉莲娜也以前所未有的专心仔细倾听,不时的,提出几个问题……
此刻,在索菲亚人的营地中,自然是一片欢腾。所有人原本都不抱任何希望了,但却不料就在瞬间,局势竟然被彻底扭转,而且还是以那么华丽,那么不可思议的方式。当修特尔大主教把皇后冠放置到公爵小姐头上,而对方也低头接受的一刹那,索菲亚人几乎都咬破了嘴唇——他们必须用最大的毅力控制着,才不会当场欢呼雀跃起来。
“陛下是如何做到的!”
这成为营地里所有人互相询问最多的一句话,但却无人可以回答。皇帝因为劳累过度一回营地就去休息了,即使两位军团长也无法解除心中的疑惑。首相或许是知道的,但克瑞斯一贯的强势让索菲亚群臣早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尽量不要主动去和首相打交道。
莱恩斯与塞利斯两人对坐在营帐中,两人的表情都差不多,在万分欣喜之外,还都带着几分疑惑。
“知道原因么,侯爵阁下?”
面对塞利斯的低声询问,莱恩斯只是无奈摇头。虽然朝野间都知道自己是皇帝身边的近臣,但毕竟是外臣了。不可能再象小时候那样与阿斯尔朝夕相处,自然也不可能知道皇帝身上发生的一切。
“首相应该知道,刚才咱们中间最镇定的就是他。”
莱恩斯这点眼光还是有的,特别是刚才阿斯尔射出第一箭的时候,他就站在克瑞斯身边。分明感觉到克瑞斯开头也和他们一样,从极端的愤怒,无奈,到突如其来的狂喜——但随后便立刻冷静下来,而不是象其他人那样,表现出万分的诧异。
很明显,克瑞斯知道阿斯尔用的什么方法,而且他马上利用了这一点。与阿斯尔互相配合,营造出那种宗教气氛,迫使莉莲娜不得不顺应局势,做出违心的选择。
“到底是兄弟啊,果然默契……不过阿斯尔太也不够朋友,原来早就有把握了,居然一直瞒着,害我们一直担心……”
回想起这几个月的辛苦操劳,莱恩斯愤愤发出抱怨之词。他本来就是个胆大妄为的家伙,此刻旁边也只有稳重可靠的塞利斯在,也就没什么顾忌了。
“回头一定要好好找阿斯尔问清楚,我们干得这么辛苦,总不能连我们也一起蒙在鼓里!你说呢,塞利斯伯爵?”
年轻的边关大将笑了笑,没说什么。莱恩斯与皇帝的关系特殊,有些地方不必在意,自己还是谨慎着些为好。而且莱恩斯问清楚以后,肯定会告诉自己。
正想说什么,忽然听到外面一阵喧闹,隐约有一个女子声音在外面高声叫骂:
“莱恩斯,你给我滚出来!”
塞利斯顿时一愣,谁这么嚣张,竟敢在索菲亚的军营外面叫阵,难道卡奥斯人狗急跳墙,想要开战么?
一回头,却见莱恩斯急急忙忙套了靴子冲出营帐,跟屁股着火差不多。
“哎……”
塞利斯顿时明白怎么回事,有心想要上前劝阻,但随即又觉得何必多管闲事,稍一犹豫,人已经跑得没影了。
这边人刚刚跑出去,后面帘幕一掀,却是首相克瑞斯走了进来。
“莱恩斯侯爵呢?”
塞利斯苦笑一下,克瑞斯随即也明白过来,冷笑一声:
“他们果然耐不住了,连美人计也用上,嘿嘿,计穷了。”
“估计不会有什么效果吧,莱恩斯大人应该什么都不知道?”
专门用了询问的语气,克瑞斯略微犹豫之后,还是点点头:
“他应该不知道。”
“首相可愿意解释一下么?”
塞利斯注目首相,后者再次犹豫了片刻——这对于克瑞斯来说可是极少见的现象。
“嗯,阁下与莱恩斯有所不同,知道一些也好。实际上,当初陛下在西里西亚另有奇遇……”
克瑞斯费了点功夫,把阿斯尔在西里西亚学习魔法的事情向塞利斯做了个说明,塞利斯精明无比,立刻明白这件事情为何要瞒着莱恩斯了。
“竟然是黑魔法……确实不能让海因主教知道啊。”
“所谓黑魔法……不过是教廷的宣传而已,我并不认为这种技能本身就代表了邪恶。从西里西亚返回以后,我曾专门去查阅过历史典籍。据古书记载,昔年阿伦西亚皇族中有些人,天生就拥有不可思议的能力,可以掌控风火雷电,被称为神之血脉。而当时的阿古利亚家族,则世代拥有狂战士的血统,执掌魔王之剑,历代均为皇家禁卫军之统领……”
“后来皇权旁落,禁卫将军权势日高,最终摄取大位,真正的皇族后裔反倒被迫流落外邦,先后建立起科夫诺与索菲亚两个国家,再以后两国争霸,科夫诺灭亡,正统阿伦西亚皇族血脉,只剩下我们索菲亚一家——下官幼年时也曾听家中长辈说起过这个故事,原以为只是传说而已,不料真的确有其事。”
塞利斯面色严肃,缓缓接口说道,他的家中亦是阿伦西亚古老贵族传承下来,对于古王朝的历史也颇为了解。
“不错,到如今,那古老的血统只集中在阿斯尔陛下一人身上。而在大陆这一边,古代时被认为只有最高贵血统才能够拥有的魔法资质竟然被称作恶魔……嘿嘿,这么多年来,教廷是用心良苦啊。”
克瑞斯冷笑两声,塞利斯则眉头紧锁,已经不复刚才的惊喜之情,代之以深深的担忧:
“大人,教廷目前和我们的关系还不错。但如果这件事情传扬出去……”
“他们将会感到威胁,非常大的威胁,古老皇族的神圣血脉再度觉醒,整个米尔斯神教的基础都会动摇。卡达印教派独占神坛的时代将一去不复返,我们又将回复到古阿伦西亚时期多个神祗……甚至是多种宗教体系并立的时代。”
克瑞斯显然早就推算过各种情况,此刻娓娓道来,丝毫不显慌乱。反倒是旁边的塞利斯,脸色一变再变。
“教廷决不会容忍这种情况发生,他们甚至有可能会宣布圣战!”
塞利斯脸色苍白的说道,克瑞斯却满不在乎,冷笑一声:
“那又如何,教廷本身不过一个圣殿骑士团,卡奥斯本来就是与我们为敌。至于阿古利亚,嘿嘿,你认为那个德比安会因为教廷一句口号就出兵么?”
“可一旦教廷同我们决裂,外面不说,我们内部首先就很难保持稳定。国中三百诸侯,不是个个都与朝廷齐心的。而最重要一点——海因大主教的立场将会如何?”
塞利斯并不担心整个南十字军会有什么问题,莱恩斯对皇帝的忠诚绝对是可以信得过的。但问题是,作为王国另一位最重要智者的海因,他同时也是教皇亲封的大主教啊,代表了卡达印教廷在索菲亚的全部利益。如果因为这种宗教问题导致王国两大智者对立甚至是整个国家的分裂,那可太愚蠢了。
克瑞斯终于显出些无奈的脸色,苦笑着微微摇头:
“正是这个问题棘手啊,所以这次我才不能公开宣布皇帝陛下拥有的超常能力,反而只好借助米尔斯教派的神迹之说……嘿嘿,想来还真是讽刺。”
“您做得很对,若是贸然宣布陛下的神之血脉已经觉醒,我们将非常被动。但就算如此,今天在场的可没一个笨蛋。卡奥斯人断不会就此罢休,阿古利亚王族本身就是狂战士血脉遗传下来,迟早也会联想到我们索菲亚王家的血统秘密。连那位修特尔大主教,就算他本人天真相信这是神迹,也一定会向教皇报告此事……莉莲娜小姐日后倘若真嫁过来了,也一定会向陛下追问真相。”
“确实,麻烦多多啊。”
克瑞斯悠然叹息道,不过语气还是很轻松:
“但无论如何,我们总算赢了这一局。至于后面的麻烦,只要我们内部保持同心协力,就一定可以应付过去。卡奥斯,教廷,阿古利亚,他们怎么想我才不在乎。莉莲娜小姐既然答应了嫁过来,也就算是咱们这一边的人。只要……只要海因大主教他能够与我步调一致,再大的困难,我也有信心!”
不过随即,克瑞斯又补充道:
“但咱们还不能就此放松,不到最后一步,谁敢说自己是胜利者呢。所以……”
“噢,您已经有什么后续安排了么?”
塞利斯颇感诧异,这么快就有下一步的打算了?对此克瑞斯却展现出一个恶作剧般的笑容——这可是极少在他脸上看到的。
“原来是有个计划,应急用的,但现在倒可以正大光明拿出来。塞利斯,我需要你的帮助……”
…………
与此同时,在卡奥斯的军帐中,自然是一片愁云惨雾。帝国皇太子奥利佛独自坐在他的营帐中,双目微合,犹如假寐。
他一回来就屏退了所有部下,要求一个人静一静,部下们自然也都能理解,都很识趣的躲开。只有西奥苔丝坚决不肯离开,但最终还是被拉格茜丝拖走了。两人嘀嘀咕咕的似乎商量着要去找某人算账……但奥利佛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精力去操心了。
他盘腿闭目,双手下垂至膝上,看上去仿佛睡着了一般。但实际上,此刻,在奥利佛心中,却是翻江倒海,各种各样的想法纷至沓来,不仅仅是这一次的挫折,从小到大,无数往事,一一浮上心头。
虽然是皇太子,但朝中人人都知道,自己并不受皇帝的宠爱。记得幼年时常常与雷昂厮打,无论胜败,都会受到斥责。皇帝的偏向很明显影响了一大批人,那时候整个宫廷中,与自己最亲密的竟然只有身为枪术教师的凯勒尔,以及亲妹妹苔丝。
本来以为生活也就会这样过去,直到那一天,那永远也忘不了的日子,飞龙使者的到来。
直到现在,外面还在传说卡奥斯皇帝是受到魔剑萨恩巴特影响,忽然发了疯,才会把虽然不喜欢,却是唯一的儿子打发出去,奥利佛自己当时也这么想——尽管这听起来极端的不可思议。那时候就连一向不介入皇家内务的宰相夫利斯都暴怒了,与皇帝大吵一场,结果还是没能拗过皇帝的意志。堂堂帝国皇太子竟然像块破抹布一样被丢了出去,飞越万里沙海,前往那蛮荒之地——而与此同时,与自己年龄相仿,仅仅大了一岁的青龙骑士雷昂却受封成为圣佛朗西斯城城主,拥有了整个大陆上最富饶繁华的领地。
那是生命中最苦闷的一段日子,巨大的落差,未测的前途,以及每天旅途的疲劳,让一个十六岁的少年时常悄悄哭泣。但那也是他一生中唯一哭泣过的日子——在托契亚,一个名叫奥利佛的少年,从此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抛弃了名位尊贵却实为枷锁的皇子身份,重新以一个普通武人的眼光审视自己,当潜伏在高山之巅,怒龙巢穴之外,倾听着那世上最强大生物的咆哮时,少年分明可以感觉到,汹涌的野性之潮正在胸膛中重新涌起。
龙王托拉邦特完全以子侄看待他,直到这时候他才知道,那一队龙骑兵并不是偶尔跑去卡奥斯,而是专门为了接自己的。托拉邦特青年时竟然就已经飞越了大沙海,以雇佣兵的身份在东方大陆上有过一段非常丰富多彩的经历。与当时也很年轻的父皇法兰早就相识,并立下一个赌约……
直到许多年后,当年老的托拉邦特在酒桌上对子侄们谈起那赌约时,依然豪气冲天:
“只要你能夺取那本不属于你的皇帝位,我就把你的儿子培养为龙骑士!让他成为真正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