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韧虽已隐隐猜得对方军中设计之人,但是当听到韩悠嘴里说出“南宫采宁”四字时,还是禁不住脸色一变。
“王韧,多行不义必自毙。你该知道,以南宫姑娘之能,若要剿灭你这区区五万人马,乃是易如反掌。只是南宫姑娘念在往日情份上不忍为之,方费尽心思困住你,乃是给你一个机会之故。望你幡然悔悟,与广陵王决裂。”
王韧自然知道南宫采宁之能,像自己这般急匆匆自投罗网,即使南宫采宁手上只有万人,也足以使自己全军尽覆,如这般只困而不打确实是手下留情了。
只是倘若这般束手就擒,便是留得性命,将来无论在南宫采宁还是韩悠面前,再如何抬得起头了。况手上尚有三四万广陵精锐,放手一搏,胜负并未分晓。思虑定,于是冷冷回道:“南宫采宁在哪里,教她与我说话!”
“采宁姐不愿见你!若降便降,若不降稍时刀剑说话!”
自古成者英雄败者寇,王韧扫了河对岸一眼,道声:“那便刀剑说话罢!”拍马而回。
韩悠见他执迷不悟,也无法,退回本阵中,教传令兵登上山城与各部打旗语。黑老大与风帮主得令,按南宫采宁部署,两面杀出,冲入广陵军阵中,将广陵军拦腰截作两段。
那广陵军持续奔波,体力本就不济,又被箭雨与巨石圆木一攻,死伤倒在其次,情知被围,斗志已然涣散,又了无阵法,被这两路汉军一冲,顿时分作两段。黑老大与风帮主合兵一处,留下一半防御峡谷方向之敌,只守不攻,而将大河方向之敌向已方箭阵范围内驱赶。
广陵军将虽奋力抵抗,但士兵斗志已溃,根本无法制约,纷纷向大河退却。韩悠瞧得分明,指挥驽手一通猛射,又伤了数千人。原来这驽乃南宫采宁秘制,使用时需三个士兵协同动作,可五支连发,射程二里有余,威力极大。广陵军因隔着一条河,只有挨射的份,却无还手的机会。伤亡惨重,勉力支撑得半个时辰,剩余士兵军将尽皆投降。
第一次经历这种数万规模的军队鏖战,韩悠虽面上镇定,但心内却是心潮澎湃。飞驽的破空之声,兵戈相交的碜人声音,受伤士兵的哀号,勇士们的呐喊,这些属于战场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和呈现在眼中的残缺的尸体,漂橹的鲜血构成一幅令人震撼的立体画面。
转头看了一眼夏薇玉漏,两个丫头早是花容失色,掩不住的一脸不忍不色。
这便是战争啊,与汉宫中的风花雪月完全不一样的战争。
经过半个时辰的鏖战,汉军大胜,死、伤、俘广陵军三万,同时将剩余广陵军压缩在峡谷前十里的范围内。韩悠正欲调动弓驽手过河,给王韧最后的致命一击。忽然一名传令兵驰来,向韩悠禀道:“军师有请将来一叙。”
韩悠微微一愣,难道南宫采宁旧情萌发,不忍对王韧下手,因此要向自己求情?率着夏薇玉漏两员女将,忐忑奔到山上。只见南宫采宁冷眼注视着战场,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
“采宁姐,为何不趁胜追击,一举歼灭此路广陵军?”
“公主,王韧当真执拗,不肯投降么?”
韩悠一凛,道:“王韧他入魔已深,竟是不肯认输。采宁姐若是心有顾虑,便请先离战场,这剩下残兵已是惊弓之鸟,有黑老大的风帮主收拾也足够了。”
南宫采宁方知韩悠误会了,淡淡一笑道:“公主莫担忧,采宁儿与他早恩断义绝,只是看在他生母与采宁交厚的份上,有心他既不领情,也莫怪咱们了!”
“正是,采宁儿,这便下令攻击罢!”
“且慢,公主,采宁儿倒一个计较,不知可行否?”
韩悠眼睛一亮,这南宫采宁的计较可非是一般人所能想像的:“但说无妨!”
“眼下这二万残敌已是瓮中之鳖,反手之间便可歼灭。但采宁儿想,能否围而不攻,扩大战果!”
韩悠何等聪慧,只这一点便醒悟:“采宁姐的意思是咱们围住王韧,引广陵王来救,打其援兵?”
“正是。以采宁儿在广陵府中所见,广陵王对这个世子感情甚厚,若是得知王韧被困,便是有天大的风险,也必会来救,如此,咱们便有机会设下机关予以杀伤!”
话虽如此,可是广陵王有四十万大军,不说全军尽出,只来个十万人马,纵是再有良策,蛇也难吞大象啊。若是一招不慎,反被王韧与援军两相夹攻,却不是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南宫采宁似是看出了韩悠的担心,解释道:“这样的大战役,自然非我一军独力能当。”
此言一了,韩悠后背的汗便出来。南宫采宁的心可真野啊,按她的心思,竟是要将这场伏击战演变成一场可能是决定整个成败大战役啊!而自己的长安军和王韧一道,处在这场战役的核心,将带动起整个的战役进程。一旦当真如此,以长安军两万人马,可就无法掌握整个战局了。这个风险实在太大,也超出了韩悠所能决断的范围。
但是看着南宫采宁熠熠有神的目光,韩悠心中亦是一动,该来的总需是要来的,毕竟控制住了广陵王最大弱点,从某种程度上便掌握了战局,这个战机一旦失去,今后再要寻回可就难了。
“搏一搏罢,采宁姐,作速拟定一份详细的作战方略,教传令兵送入邳州城,一旦得到燕将军准许,咱们便轰轰烈烈地打它一仗!”
“喏!”
南宫采宁答应一声,便即进入营帐,取出纸笔,草拟方略起来。韩悠不便打扰,先令各部暂停进攻,只牢牢守住广陵军进退之路。那广陵军见汉军攻势顿消,也不问其故,急忙整顿残兵,构筑防御。韩悠看得真切,令驽手不时发射弓弩,教广陵军难以安生,并不再用步骑兵进攻。
黑老大夫妇与风帮主等人正杀得酣,忽得停止进攻之令,大惑不解,一齐过来探询。韩悠将南宫采宁谋划与众人一说,众人又是惊又是忧又有些兴奋。
“阿悠,这个计划对咱们长安军来说,风险极大呢?”黑老大提出了自己的担忧。
风帮主亦道:“黑将军言之有理,无论将来的大战役是胜是败,咱们长安军必付出惨重代价!”
一时议论纷纷,韩悠止住众人道:“且看燕将军如何打算,若当真能大败广陵军,便是我长安军全军消殆,亦是值的。”
众人见韩悠态度决绝,亦激发起斗志起来,当下按韩悠分派,自回本部,督促本部人马休整,一面严防广陵军突围,一面轮番休憩待战。
且说南宫采宁拟定了战略,韩悠派出得力传令兵,按事先商定的联络方式将战略书送入邳州城。
日暮西下,峡谷与大河一带终于安静下来,广陵军在组织了几次突围之后亦放弃了。战场一旦安静下来,并充满了诡异的宁静。老兵都知道这种宁静必是短暂的,这宁静里酝酿着的,将会是更为惨烈的厮杀。所以都抓住这难得的空暇休憩,养足体力以应付即将到来的战斗。
而难以宁静的,自然是双方主将大帐。在王韧与诸位副将商讨突围之策时,韩悠亦与千夫长及以上的将领商讨南宫采宁的谋略。一旦得到邳州的肯定,这场将可能决定汉军与广陵军最终胜负的战役就将拉开序幕。
一直到凌晨,大家方散去,韩悠虽身心俱疲,但总觉还有事情未做。便教人将阿豹带了进来。
“阿豹,今日你立了大功,可有什么赏赐么?”
阿豹面若死灰,冷冷道:“我不要甚么赏赐,只盼将军放我和落霞妹子离开。”
“哦?你们要往哪里去?”
“海阔天空,天下之大必有我俩的安身之处。”
韩悠劝道:“如今天下大乱,哪里安身之处。阿豹,广陵军再不会饶你,不如就在长安军里留驻罢!以你今日之功,本将封你副将如何?”
“阿豹对不起广陵王及世子甚多,何敢再领军职与他为敌。”
韩悠见阿豹态度坚决,也不再相劝,只道:“汝倘若真心要离开,本将也不便阻挡。只是,此时尚还不可!”
“为甚?”
“本将答应你,一旦天下大定,便任你和落霞抉择,愿留在军营自然更好,若要离开本将也决不阻挡。”
阿豹也只得默然答应,又提出道:“可教阿豹见见落霞么?”
韩悠思虑了片刻,乃回道:“此时也晚了,落霞恐怕早歇下了。汝先回罢,明日午时到我帐中来,我教你们相见。但只一条,再莫趁机逃脱。”
阿豹苦笑道:“阿豹如今叛徒一个,要逃也不知逃向哪里了!”
韩悠看着阿豹离开,方撩开帘子,到了里面卧室。只见落霞已经无声地泪流满面,夏薇玉漏在一旁相陪,却也一时想不出甚么语言宽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