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守宫砂,韩悠曾经有些懵懂,但是随着年纪渐长,总算大体明白了怎么回事。只是对于中断魂迷香之毒的诸般往事,俱已忘却,也曾问过夏薇落霞她们,怎么自己没有守宫砂。夏薇道是,并非人人皆点守宫砂的。含糊了过去。
暮贤妃恐冲突再度升级,喝道:“安岳长公主,请自尊!”
安岳瞪了韩悠一眼,道声:“该自尊自重的,应该是在场某人而非本宫!”便甩袖而去。
韩悠也不知如何到的中宫退思阁。咔哒一声落锁声,将韩悠惊醒过来。未料汉宫中竟然有这么一处颓废荒败之处,简单的几件家用物什,与太上皇在广佛寺隐居的石室也相去不远,且还不甚干净,落着尘埃。探头向户外望去,野草葱笼,却无花香。
叹了口气,看卧榻还算清洁,回到卧榻上坐了。
没想到安岳长公主竟是这般人,这般地小人,可怜而可憎。就算自己**于燕芷,据燕芷自己说,那也是为了解那甚么**鸳鸯之毒,又非心甘情愿。至于燕芷不待见安岳,那也非是自己之过,凭甚么污辱自己和娘亲。
越想越是所气恼,好在耳光响亮,也不算吃亏到家。
稍稍平静。起来四处走走,退思阁甚小,不过浣溪殿四分之一,且又不能出户,只书架上几本圣贤之书,原本是最不爱看的,如今无聊,便随手翻拣了本《道德经》,聊以解闷!
毕竟有三年江湖阅历打底,韩悠对这种环境毕竟还不算太差的幽禁生活并未觉得有多艰苦,相比荒野露宿、农户家打尖住宿,这退思阁已经是上等客房了。饮食虽是比照天牢,但暮贤妃毕竟深知韩悠深得太子信任,哪里当真将天牢饮食送来。
闲时看看书,省去了诸般纠结烦恼,两日下来,倒觉精气大旺,神思清洁。
第二日晚间,早早上榻,正翻看圣贤书。忽听院外“扑嗵”一声,似是有人翻墙越室。心中一凛,翻身起来,凑到窗棂前,也不知何故,脑中竟蓦然跳出一个名字:独孤泓。
也许是这家伙在三清庵便有前科罢。
舔破窗纸一瞧,一个黑影向退思阁走来,不是独孤泓却是谁!
“安国公,夜闯禁宫,该当何罪!”
那黑影顿了顿,笑道:“那可得看闯宫的目的了。泓既非刺客,又非盗贼,无罪!”
“独孤泓,汝来作甚么?”明知故问。
“怕阿悠闲得慌,来陪你说说话而已!”
“阿悠有先贤昼夜陪伴,并不寂寞,独孤泓,汝还是快回去罢,教人瞧见,不说你僭越,倒又说阿悠不安生幽禁了!”其实有个人说说话还是好的。
独孤泓贴近窗下,轻声笑道:“少时便回,不瞒阿悠,泓此次前来探望,可是奉了太子之命!”
“太子?!呃,如今朝野情势如何了?”
“已大定!太上皇执意隐居,不肯下逊位圣旨,却授意太子假拟了遗诏,令太子登基,那起老臣也无话可说。登基之日便在明天,太子已告知暮贤妃,明日暂解幽禁,参加太子登基大典!”
太子要登基了,父皇在成为名符其实的太上皇了,韩悠不知道心里到底是欢喜还是失落,兼而有之罢。
“悠悠,怎么不说话了,太子登基,你不高兴么?”
“不是,自然是高兴的,皇位终没教广陵王夺了去,这便好了!”
“那可准备好,明日一早,我便来带你去梳洗准备。”
“明日必然事多,安国公还是不必来了,教夏薇玉漏他们来便是了!”
“悠悠!”独孤泓忽然有些伤感,柔声道:“别唤我安国公好么,还唤我阿泓罢!”
韩悠默然,忽然想到,前二日被安岳长公主那么一闹,也不守宫砂的事情可传扬出了没。汉宫虽规制甚严,杜绝奴仆私下传扬主子的闲言碎语,但嘴毕竟长在人身上,哪里是规制便能禁得住的。如秀秀那般的八卦,非止宫女,便是太监公公中,也有大批。
听独孤泓语气,倒还寻常,该当是还未得消息。
如果独孤泓知道自己和燕芷的事情,唉,恐怕不会这么平静地和自己说话了罢。
“阿泓,汝还记得当年咱们在洛河边遇到过那件奇事么?”
“甚么事?”
“就是那何姓女掌柜为外乡人驱逐寒魂那件奇事!”
“哦,记得,自然记得,说来也算稀奇,怎么不记得!”
那年隆冬,二人在洛河之滨,忽见一群人围在河边,韩悠好奇心大起,上前看时,只见一个男子,裸着身体,却抱着一块大石,一动也不动,不知死活。打听之下,才听得人言,这男子是外地客商,因有急事夜渡洛河,不料冰窟塌陷,落了进去。好在此人水性了得,竟然游了上来。
只是经此一冷一惊,魂离魄散,已难附体,因此抱着石头却幻想是抱着火堆在炙烤。
韩悠急道:“那该当如何解救?”
内中一个老者道:“若不管顾,至多再有个把时辰便冻死了。可亦不能擅动,若惊醒了,恐怕立时便倒毙了。”
旁人纷纷问道:“那该眼看着死了不成!”
这时却见人群中挤进一个女子来,旁人识得是河边开客栈的何掌柜。那女子见外乡人可怜,对那老者道:“我愿救他!”老者点点,忙教人取来棉被围幙。
只见那何掌柜缓缓除去棉袄外褂,轻轻从背后将那外乡人抱住。旁人与他二人盖上棉被,又拉起围幙,阻挡众人视线。原来,外乡人寒魂入体,在无意状态下尚保持一丝微弱生命。要驱这寒魂,须要女子身体将其煨暖,再行那男女之事,激起外乡人的阳气,以驱寒毒!
围幙之内,何掌柜足足焐了一个时辰,方将那外乡人煨醒转,然后里面传来呻吟之声,想来已无大碍,韩悠和独孤泓听得老者如此言说,哪里好再观望下去,便乘离开了。
“阿泓!”韩悠故作轻松地问道:“倘或有人爱慕何掌柜,那件事之后,你说那人还会再爱何掌柜么?”
“这个……”独孤泓犹豫着道:“救人一命胜过七级浮屠,泓想那人必不会责怪何掌柜罢!”
“哦!”韩悠一阵口燥,极力装作闲聊的样子道:“倘若爱慕何掌柜之人,便是独孤泓你呢,你还会娶那何掌柜么?”
窗外传来独孤泓一阵轻轻的朗笑:“阿悠,怎么会如此突发奇想,这也扯得太不着边际了罢!”
“回答我,阿泓,汝还会娶那何掌柜么?”
“不回答不行么?”
“不行!”韩悠在心里暗道:这个问题对悠悠很重要啊!
“呃,倘若当真如此,阿泓应该不会责怪她,亦会娶她!”韩悠心中一阵欣喜。“只是……只是难免心中一世纠结,毕竟那绿帽子是一辈子戴实了!”
刚刚提起的心顿时一沉,手脚一如寒铁般冰凉。
独孤泓是在意的,这并不能怪他,哪个男子愿意娶回去的妻子不是处子之身?哪个男子愿意戴一世绿帽?况且,无出意外的话,这个消息恐怕将无可避免地在汉宫中流传开来。独孤泓能承受那么大的压力么?
“悠悠,怎么了,怎么又不说话了?”
“没甚么,有些乏了,独孤泓,汝回去罢!”
“还早咧,泓再陪悠悠聊聊,只别再提那些刁钻话题逼我回答才好!”
好罢,既如此,韩悠亦死心了。哀莫过于心死,彻头彻尾一片冰凉之后,韩悠反倒冷静了。
看来之前的决定并没有错,这样还算是自己主动放弃的,比将来被独孤泓放弃,那种伤害总归是要轻得多。
可是,为什么……心如此痛!在独孤泓给出那个并不算太意外的答案后,一缕噬心的剧痛便漫延开来,从心漫延向身体,漫延向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每一片肌肤,都是那么那么的痛。
这只能证明一件事:原来无知无觉,竟然爱独孤泓爱得那么强烈了……
好几次,韩悠都几乎将自己与燕芷的往事亲口说出来,但是又谈何容易,如何能说得出口。亲手扼杀爱,扼杀至爱,这种残忍情何以堪!
“悠悠,那你便早些歇息罢,明日还有诸多事哩!”所幸隔着窗棂,独孤泓无法看到韩悠的崩溃神色。没听到韩悠回答,独孤泓又道:“悠悠,汝还在么?”
“在!阿泓,汝走罢!”
也许上天便是这般注定的,注定了与独孤泓是有缘无份,两次指婚,上天已经发出了预示,自己和独孤泓只不过是两只飞蛾,两只扑火的飞蛾,不到炙伤翅膀,不到痛彻心扉,不到……四分五裂,分不清危险与光明。
好罢,一切都该当结束了,王韧或者是别的甚么人,只要能摆脱这份有缘无份的情,那便快些结束罢!
也许是纠结了太久,终于有了答案,韩悠这一晚竟然睡得香甜无比,梦星子也无一片。
若不是门锁开启的响动,韩悠尚在一缕透窗而入的阳光中沉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