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水流渐至漫过众人足踝,及到小腿膝盖,并不过急却是不住上涨。水涨一分,众人心便沉了一分。溟无敌叫苦道:“南宫姑娘啊,给你害惨了,都说你精通五行八卦奇门遁甲,如何连生、死也分不清!”
南宫采宁亦是声音颤抖:“这、这分明是生、生门啊!”
“是超生之门罢!如此下去,不过半个时辰,咱们便要超生啦!”
来时的甬道早被封堵死了,四壁又是坚硬如铁的石壁,身边的水已涨到了腰腹,绝望之情渐至弥漫开来。只是这种死法也太折磨人了,若是洪水汹涌而至倒也罢了,不过片刻便解脱,这般眼睁睁看着水一寸一寸漫过身体,留给众人恁多时间去想象自己死亡之时的情景,这设计之人,未免也过于残忍了罢。
独孤泓觉出韩悠恐惧,安慰道:“阿悠,别怕!”
怎么能不怕呢?罗总管手中的火折子也早熄灭了,石室里一片黑暗,只有冰凉的水漫过腰腹,向胸口袭来,死亡的阴影越来越厚重地压在心头。韩悠虽然不想嫁给诸葛龙,但,更不想死啊,而且是这么恐怖的死法。
“独孤泓,我、我害怕!”扑进独孤泓同样已冰凉的怀抱里,在环过来的胸膛里,微微有了些心安。
“别怕,别怕……”除了安慰,独孤泓并不做更多。
余人被二人简单地交谈感染,亦是心中悲切,一时又听得南宫的悲泣之声。韩悠更是忍耐不住,扑在独孤泓怀里大哭起来:“阿悠不想死啊!呜呜呜,我的神雕,我的宫廷菜园,父皇,快来救救阿悠……”
独孤泓虽想安慰,却哪里找得出言辞。忽听溟无敌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骂道:“死老天,让我溟无敌如此死法,倒是痛痛快快淹死我啊!”
可惜石室里的水却是哭不走亦骂不走,依旧不疾不徐缓缓上涨,渐至韩悠的颈下。因韩悠毕竟矮小,最先淹到颈部,微微涌动的水不时呛进韩悠口内。独孤泓忙将韩悠托起,离开水面。
“阿悠,别怕,泓最爱你了,咱们一起上西天极乐,那里再无苦楚,再无甚么断魂迷香,你会忆起咱们曾经的欢乐。悠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么?还记得你叫我小弟弟,而我要你叫我小舅舅?还记得你在我姑姑面前为我圆谎么。”独孤泓温柔地声音在韩悠耳边低喃,他所说的那些,韩悠不记得了,完全不记得了。只是这种低缓的语调令韩悠多少减轻了些绝望的感觉,渐渐平静下来。
水已漫到了独孤泓的唇边,张一张口便要涌入进去,眼见再过片时便要到达鼻息。
“放我下来吧,泓!”
独孤泓已然无法说话,只是拿眼睛凝视着韩悠,摇了摇头。
水无情地漫过独孤泓的鼻,韩悠看到气泡不停地翻出水面,
“独孤泓,放我下来啊!”韩悠努力地挣扎着,嚷道:“这么做有意义吗?迟早都是要死的!”
独孤泓只是紧紧抱住韩悠,尽量地往上举着,是的,多活一会儿也是好的,独孤泓虽说不出来,却是行动去这么表达了,他要韩悠尽量多活一会,多活一会儿……
这间石室本就不高,距离独孤泓的头顶不过半尺,而韩悠被他托着,已经顶到石室顶上了。
就在水将要漫到独孤泓眼睛的时候,韩悠忽然感到有些异样,水流湍急了起来。瞬间漫过了独孤泓头顶,与此同时,韩悠发现身边的石壁缓缓倒了下去,裂开一道缝隙。
独孤泓亦发现了这道缝隙,于是努力将韩悠推了过去。
韩悠并不会水,但求生的**,使他努力向那缝隙游了过去。
终于游了出去,双脚用力在石板上一蹬,身体快速地向水面冲了出去。“哗啦”一声,韩悠长出了一口气,已经浮上了水面。
原来已经在环绕剑庄的湖面上了。
只是湖水竟有丈余深,韩悠凭借脚蹬石板的力量冲出水面,只吸了一口气,又往水里沉了下去。
脚下又有人推了一把,韩悠不知道是谁,再次浮出了水面,一看,原来是赵庭玉亦浮了上来。“公主,我带你上上岸!”赵庭玉一把抓住韩悠的腰,往南岸上游。所幸,南岸并不遥远,只四五来丈远。不到一刻钟便将韩悠带上了岸,顾不上喘息,韩悠回身打量湖面,只见溟无敌托着南宫采宁亦游了过来,只是罗总管和独孤泓却无踪影。
“快去救独孤泓!”韩悠朝赵庭玉嚷道。
赵庭玉答应一声,一面脱了外褂,扑嗵跃入水中。
“哈哈,南宫姑娘,溟无敌算是服了你了,这果然是个生门啊!”
南宫采宁却也被淹得够呛,大口呕了几口湖水,后怕道:“这个生门也太刁钻了些。”
“非是刁钻,而是精巧之极。”溟无敌得脱大险,不免又玩世不恭起来:“若是湖水汹涌而入,恐怕一时便咱们呛死了,哪里还逃脱得出来。因此设计之人先令湖水缓缓流入,及至快要没顶,方大开石壁,放出道路。如此巧夺天工,溟无敌生平未见。若是分寸拿捏稍有迟缓,可不尽都淹死了。哈哈,好厉害的机关!”
可是这个设计机关之人却忽略了一件事,这世界上非是人人皆会水的。
韩悠担心地看着赵庭玉跳入湖中,一个猛扎潜入水底,半晌却无动静。
“溟无敌,别说闲话了,快去帮忙!”
“帮甚么忙?姐姐。”好无辜的眼睛看着韩悠。
“独孤泓还在水里没有出来呢?”
“哦,罗总管也未出来,怎么不叫阿生救罗总管!”
欠掐啊,韩悠挣扎起来,不顾虚弱将溟无敌往水里推。
“姐姐莫费力气推我,阿生去就是了!”
溟无敌方跳入水中,那里赵庭玉却浮了出来,身后抱着一动不动的独孤泓。
韩悠的眼泪顿时涌了出来。这个爱哭鼻子,被溟无敌说成娘娘腔的男人,竟在那个时刻为了自己多活一会儿,甘心被水淹没,韩悠无法不感动,无法不生出一丝……爱。
独孤泓被赵庭玉和溟无敌拖上岸边的时候,肚子高高鼓起,脸然死灰,探了探竟是毫无鼻息。韩悠再也顾不得甚么,深吸了一口气,掰开独孤泓的嘴,将口内空气吹入独孤泓体内。
试了三四回,却是一点反应也无。
“嘿,阿生怎么没被淹成这副模样呢!”溟无敌艳羡道。
“泓,别死,不要死!”韩悠一面流泪,一面仍不甘心,为他呼吸。“泓,快活过来,阿悠会像你爱阿悠一样爱你,快活过来啊!”又试了七八次,独孤泓仍不会自己呼吸。
韩悠绝望了,使劲地拍打着独孤泓的脸,只是任她如何用力,那脸上却无任何反应。韩悠一下扑倒在独孤泓身上,放声大哭起来。不知道为甚么会如此难过,绝不仅是因为感动,感动独孤泓在石室是舍命维护自己。那股难过来自内心深处,来自遥远的记忆。
“姐姐,独孤泓死了!”溟无敌亦正色道,不再油滑。
“谁说他死了,阿悠不要他死!”韩悠大喊一声,再次为独孤泓呼吸起来。
咳——
忽然听到独孤泓咳了一声,一股湖水从他口里涌了出来。“咦,还当真命大!”溟无敌急忙将独孤泓翻过身来,令其将腹中积吐得干净。
独孤泓一面吐一面咳,足闹了一刻钟方缓过劲,脸上渐渐有了血色。
“独孤泓,你这条命可是公主从阎王爷那里抢下来!”赵庭玉笑道,又观望了下四周,道:“此非久留之地,作速离开为妙。”
南宫采宁却猛然道:“罗总管呢?他还在水里!”
众人一时默然,方才只顾感慨韩悠救独孤泓,却将罗总管忘了。既然此时还未浮出水面,那便也无法了。
沉默了一会儿,溟无敌转向南宫采宁问道:“采宁姑娘是随我们走,还是回诸葛剑庄?”南宫采宁出了会儿神,回道:“我自然是回剑庄了。”
“如此,便后会有期了!”溟无敌向南宫采宁抱抱拳,忽又道:“采宁姑娘还是跟我们走罢!”南宫采宁瞪他一眼:“为甚么?诸葛庄主他们还困在秘道里呢,采宁岂能不去求援!”
溟无敌背起韩悠,赵庭玉背起尚自乏软的独孤泓,辞了南宫采宁,即离开岸边芦苇丛,择了条小路迅速离去。所幸一路并未遇到剑庄武士。
离了约有十来丈远,南宫采宁忽对韩悠喊道:“长安公主,王韧世子让采宁替他向你问好!”
韩悠虽听到了,却是无一丝力气回答。她不知道南宫采宁为甚么这时方说这话儿,一定是见了自己那般对待独孤泓,冰释了前嫌。可是,韧哥哥、汉宫,不知何时再能回去了。这次逃婚,当真是有些得不偿失,闹出了恁大的动静,今后再有何面目去见父皇啊!
扭转头看了一眼独孤泓,却是趴在赵庭玉背上一动也不动,想来亦是虚弱至极了。
自己,真的爱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