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凤镇地处遂州城西北隅,虽是个千人小镇,却因处交通要道,水陆皆通,因此街面倒还繁华,酒肆商铺、青楼戏院一应俱全。更兼地处水陆码头,南来北往的客商络绎不绝,不免使得小镇民风刁俗,生出地痞无赖无数。
这日黄昏,一匹枣红马载着一男一女出现在街面上,顿时引来不少人侧目。
马上男子虽是一脸风潮,却难掩天资神秀,相形之下,那女子虽也俏丽且衣饰鲜明,却被比得黯然无光。二人一马到得栖凤镇,按住辔头,亦不下马打尖,亦不寻客栈住宿,只是不疾不徐随意而行。
“公子,栖凤镇这么大,到哪里去找公主呢?”秀秀焦急道。
独孤泓却忙去掩她的嘴,一面轻声道:“莫乱嚷,只说小姐便是了。”又沉思道:“既然黑老大要我们来这里,他必有寻着咱们的法子!只管在街面上转悠转悠,教他知道我们到了便是。”
秀秀便噤了声,随着独孤泓招摇过市。
只是一直到日沉西天,栖凤镇几条街道也逛过了两遍,却不见韩悠和黑老大的踪迹,亦无人来相请。倒是引得一起闲汉在那指手划脚。
“公子……你、饿了么?”秀秀小心翼翼地问道。
“尚可!”其实早就腹饥难捱了,这几日赶路,早把秀秀身上的几两银子花费尽了,独孤泓从天牢逃亡出来,自是半个铜板也无。
“公子,你就别死撑了,还是想法弄些吃的要紧!”
独孤泓脸上一红,羞愧道:“不想独孤泓竟落魄至此!”
“也无甚么大不了的,公……呃,小姐常读的那些书上不是说过,大丈夫能屈能伸,又说甚么贫贱不能移,貌似自古英雄落魄的也非止公子一个。依奴婢之见,咱们把这马卖了罢!”秀秀说了一大通,最后一句才是重点。
独孤泓却吃了一惊:“如何使得,若有追兵,这可是保命的事物,岂能便卖了。”
“这个穷乡僻壤,待追兵到,咱们也早寻着了小姐,那老黑自然能弄来银钱再赎买回来。”栖凤镇的繁华在秀秀眼里,自然是穷乡僻壤了。
独孤泓细想倒也有几分道理,总不能骑着马在街上逛到天黑天亮吧。
看独孤泓默许,秀秀便跳了下来,扯开嗓子喊道:“卖马啦,卖马啦,膘肥体壮的枣红马,欲购从速啦!”
那起闲汉正没由头搭讪,听得秀秀如此嚷喊,便都围了上来。这个说:“马儿卖几文钱?”那个说:“马儿不值钱,这丫头可卖不卖?”更有粗俗的便道:“这丫头还不如这公子,买回去定叫人羡煞!”
独孤泓哪受过如此粗言恶语,便要发作,秀秀忙拉住,看这起人非是正经买主,也不答话,牵了马夺路便走。
那起闲汉却不放过,追上来道:“不过开个玩笑,姑娘,正经说话,到底卖几文钱?”
谁知这个问题却难倒了独孤泓和秀秀,是啊,该卖多少钱呢?这些经纪买卖平素自有管家杂役采办处置,自己却从未经过手的。
秀秀想了想,怕开高了无人敢买,估摸了着道:“最低也要一百两银子!”见各宫主子赏起下人了,少则一二两,多时十几两也是有的,这么一匹大活马,一二百两银子总值罢!
那起闲汉地痞一听,顿时尽皆厥倒,再看秀秀时,眼中已现出见了怪物的神色。
“一匹马要一百两银子,这丫头是疯了不成!”
“怕是失心疯了,一百两都可开个养马场了!”
“……”
闹得秀秀也失了自信,咀嚅道:“那,你们肯出多少银子?”
那起闲汉何等精灵,看得出二人均不通世务,存心欺诈他们,一个道:“我出五十个铜板!”另一个却道:“莫欺负外乡人,我出一吊!”
秀秀一时也摸不准,看看独孤泓,亦是一脸茫然,只是肚子饿得慌了,犹豫了一下,闲汉们出到了两吊,一咬牙便成交了。
得了钱,两人兴冲冲奔入一家唤作“悦宾阁”酒肆,鱼肉点了一桌,放怀大啖,甚么斯文儒雅通通顾不得,直吃得一手一嘴的油腻,招来堂倌食客窃笑不已。不过一刻钟,将一桌子鱼肉风卷残云收拾干净,这才打起饱嗝,找伙计结账。
“二位客官,一共是四两三分五钱银子!”
秀秀愣了愣,问道:“合多少文?”
“四千三百五十文!”
啊!卖马才得了两千文啊!
“伙计,有没有算错,一顿饭要恁多钱?”
“本店虽小却也开了几十年了,向来童叟无欺。呃,另外本店本小利薄,概不赊欠!”显是看出了秀秀的为难之色,故此申明。
“不能啊,咱们一匹马还不值一顿饭钱么!”秀秀掏出两吊钱来丢在桌上,气忿道。
伙计却瞪大了眼睛:“姑娘一匹马才卖了两吊钱?”
“那起无赖,公子,咱们找他算帐去!”
却被伙计一把拉住,沉下脸来:“姑娘还未还完酒资呢?”
“撂开手,呆会讨回马钱,一并算还予你!”
伙计哪里肯放,又嚷嚷道:“有人吃白食啦,快来人!”一时从店堂里跑过来三四个厨子伙计,将独孤泓和秀秀围住。那掌柜的亦从柜后绕了过来,指着秀秀道:“若有钱便赶紧还了一拍两散,若是作赖,立时报了官,拿进衙门打一顿。”
秀秀怒道:“大胆奴才,知道我家公子是甚么……”
独孤泓赶紧将秀秀往身后拉去,向掌柜施了一礼道:“人皆有落难时候,还望掌柜存个扶贫济弱之心,放过我们这一回,着实不是有意吃白食,是受了奸人哄骗,将一匹枣红大马两吊钱买了去!”
那掌柜的见独孤泓虽然落难模样,但眉宇贵气非常,非是一般落难子弟,俗语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心中盘算了一下,方道:“既如此,不送官也可,却要在我这店子里务活,等赚够了酒菜钱,自然放了你们!”
秀秀还欲争辨,独孤泓却忙应承了下来:“该当如此,该当如此!”一面向秀秀递眼色。
秀秀一想,便也恍然,虽然要放下身份作事,毕竟解决了吃住,总比在外面流浪,有一顿没一顿的强罢。
二人便在“悦宾阁”落下脚来,秀秀在厨房洗菜洗碗,独孤泓生得俊俏,掌柜倒会物有所用,令其作了门童,招引客人,忙时亦帮忙端茶送水,收拾残桌!
不觉已做了三天工,虽然手脚不甚麻利,遭了不少责怪冷脸,与那些伙计熟稔了,倒也不曾过于为难二人。且喜秀秀毕竟有不俗风范,又惯会说道,倒招得几个年轻伙计乞颜示好。
只是夜来收工之时,二人不免又忧虑韩悠,以银星驹的马力,应该早于他们先到栖凤镇才是,如今他们倒到了三天,还未见踪迹,可不会出了甚么意外罢!
这日午时,店里正是热闹之时,门外忽然涌入七八个江湖客来,俱是劲装身负兵刃,蹬蹬蹬直奔楼上雅间。独孤泓见伙计都在忙活,便依酒肆规矩,泡了茶使个茶托送将上去,一面请客官点菜。
那为首的却是个年轻公子,不过二十来岁年纪,亦是相貌不俗,天生一股颐指气使的气派。独坐上首,那一干江湖客围坐在下,众星拱月一般。
年轻公子见了独孤泓,脸上亦微露惊诧,虽未明说,那神情却是:小小酒肆里,竟有这般人物跑堂?
“只管将上好鱼肉做好送上来,再抱几坛一品杜康!”年轻公子吩咐完,丢过来一大一小两锭银子。“小的是赏你的!”
独孤泓寻思着以往那些奴才得了赏照例是要道谢了,便想道谢,只是涨红了秀脸,却愣是说道不出。为免尴尬,忙收了银子,微曲了曲身子,便要退出雅间。
“站住!”
那年轻公子却起身转到独孤泓身边,将一只手按在他肩上,低声道:“小兄弟可听说过受人钱财替人消灾这句俗语?”独孤泓不解其意,只点了点了头。
年轻公子又从广袖里掏出一样事物,却是一个小小纸包。
“稍时若有一男一女两个客官过来打尖,你便将这纸包里的事物混在他茶水里,若事成了,本公子另有重赏。若是走漏半点风声……”随手一捏,竟抓下方桌一只角来。
独孤泓虽不知他们要害甚么人,但如此卑鄙手段已然反感,又恐泄露自己身份,思量道:姑且答应着,那两个客官未必便来“悦宾阁”打尖。便是来了,再相机行事不迟。于是点头答应,退出雅间。先去厨房传了菜肴,然后拉住一个伙计询问道:“可知楼上那起客官是何来历么?”
那伙计见多识广,只是店中正忙,只答道:“小心服侍便是,那是诸葛世家的人,得罪必无好果子吃!”
诸葛世家往日却也听闻过,乃江湖中极有威名的一大帮派,只是江湖与官府素来互不愿掺和,自己以往于江湖中事物也不甚感兴趣。那个年轻公子貌似极有身份,却不知是诸葛世家中的何等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