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孤泓这才认出韩悠,细细打量了一番,笑道:“我是讲这小师父身段如此好,原来竟是你。让我细细瞧瞧,可瘦了么?”
“汝是如何来的,缘何半夜三更攀爬尼姑庵子,不怕叫人当**贼打么?”
“说来话长了,那日未央宫大殿一别,我亦被投入天牢,关了七八方放出来。皇上倒是召见了一回,并未十分责怪,只是暂将爵位削了,所幸府第并未籍没。皇上令我在家憣醒,以求戴罪立功,还我爵位。自出天牢,我便百般打听汝等下落,谁知竟无一人知道,只说已然出宫了。也是凑巧,当日送你们来三清庵的那员副都统,却是当日宫中相熟的,听闻我在到处找你,便悄悄告诉于我,我才知你在这庵内。”
难怪太子冉也无消息,原来皇上将自己行迹隐瞒了。又听独孤泓道:“我来这三清庵探视也非止一日了,只是又不敢擅入,可巧今晚见一个小尼姑在花下思春!”
“还敢打趣我,看我嚷将出来,是谁不好!说正经的,那个燕芷和安岳长公主怎样了?”
“省完亲之后,燕驸马便携公主前往益州,此时早已到了。”
韩悠一笑,顿觉轻松。“那便好了,本宫也算是**之美一回,不知阿荻姐姐他日回汉宫,该当如何谢我!”
忽然蓦然无语,独孤泓只顾打眼瞧着韩悠,似笑非笑的模样。倒瞧得韩悠尴尬起来,嗔道:“瞧甚么?”
“倒还未瘦,想是三清庵水土养人,似还精神气比往常旺些。”
这倒勾起韩悠满腹辛酸,不忿道:“还只说风凉话,可知悠悠在三清庵里过的甚么日子。每日卯时便要起床,晚起一刻钟便要打,早课完了还要下地劳动,每三日还要去佛堂执事,添油擦拭,得了闲还要背诵经文,考验不过又要挨手板。吃食连个鱼肉也没有,粗茶淡饭,竟连皇帝里的鹦鹉也不如。瞧我这手,掌心里都起茧了!”
独孤泓一面捉住韩悠的手看,一面笑道:“若能吃鱼肉,倒也不叫庵子了。可不是,果然有层茧子,可疼不!”
“起初起水泡时疼,如今早不疼了。独孤泓,倒是想个法子,教父皇召我回汉宫,再呆下去,不劳累死,也要闷死了!”
独孤泓为难道:“我如今亦是负罪之身,却求不来这个人情。待我回去,拜访几位朝中大臣,教他们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韩悠道:“怎不去找我冉哥哥说话?”
却见独孤泓苦笑道:“太子如今自身难保,若他说话只怕事情倒会更糟!”
“此话怎讲?”
“皇上不知如何得知,太子与那赵庭玉尚有往来,已经重重责罚,令其幽居东宫不得外出。再有……”
韩悠虽是不懂皇上为甚不愿太子与那唤作赵庭玉的的往来,但种种情形亦猜出,二人关系不甚妥帖。
“还有甚么?”
“最近汉宫内外风传,国师卜天占相,道是紫微星衰,东宫没落,又道是墨竹夫人怀的必是皇子。虽未明言,但明眼人一看便知,谣传说的是墨竹夫人怀里的皇子要代替当今太子。”
“真是无稽之谈!”韩悠恼道,“生男生女尚且不知,便要顶替太子!父皇不会真信了谣言罢?”
“皇上心思谁能臆测,且看墨竹夫人生男生女,若是生个公主,谣言自破,若当真是个皇子……那可就难说了!”
再又闲碎了几句,看看天色已晚,韩悠不敢久留,便要回禅房。独孤泓无奈道:“且安心,必救你出去!明日戌时再来看你!”
“每日来必教人撞见,三日后再来吧,仍是此处。”
蹑手蹑脚地回到禅房,因是心虚,大气也不敢喘一口。那房长唤灵珠的见她回来,责问道:“怎么此时才归,方才师太差人来,要你去她禅房,也不知甚么事。我只说你出恭去,打发了,快快去走一趟!”
晦气啊!师太找自己可从来没有过什么好事。
一路坎坷,蹭到师太禅房内,却见师太正盘在床榻上打坐。
“师太,汝唤我?”
微微睁开眼,一如既往的犀利。“灵尘,可知为甚唤你来?”
哼,本宫又不是如来转世,哪知你肚子里的心思。嘴上却是恭敬:“弟子不知,请师太明示!”
“灵尘,汝入庵有几时几日了!”
“三月有余!”唉,度日如年的一百天啊,不会是要放我回去了罢!
“皇上今日寄书于我,问我公主修行修得如何了?灵尘,汝说我该当如何作答?”
韩悠心中一凛,终于看到希望了啊!只是却将问题踢给自己,是何居心?除了初入庵时听经打过瞌睡,执事的时候偷懒没有拂尘,悄悄拿过厨房几只馒头,也没犯过什么错嘛!呃,还有一次忘了加灯油熄了盏灯,不过立时点上了,并未有人发现;偶尔托火工采办捎过些鸡鸭鱼肉来开荦。此外就是今晚私会过独孤泓,表现已经相当良好了罢!
“师太照实直说便是,灵尘学习佛经,领悟佛道,大是释怀,愿长驻三清庵,修身养性!”以退为进,谅父皇和“灭绝”师太也不会将自己囚在破庵一辈子。
“果然如此么?”
“不敢欺瞒师太!”
“甚好!”听到这句表扬,韩悠松了口气,但师太接下的话,让她恨不得冲上去跟师太拼命。“既然如此,吾便回书皇上,灵尘愿剃度为尼,正式皈依佛门!吾瞧汝甚有慧根,若是安心学习,来日必有所成,为我佛增光添彩!”
嗓子一阵干燥,拜托哦,师太,给根竿子就往上爬了,给点阳光就灿烂了啊你!哪里瞧出本宫有慧根了?
“多谢师太,只是……”
“只是甚么?”
“只是灵尘虽努力领悟佛法,日夜参悟,也未得参透半分,佛法广大,灵尘悟性又差,不敢谬领慧根一说。剃度一事,还需从长计议罢。”
打死也不能承认有慧根啊,说不定父皇头脑一热,当真让自己剃度了,可不是欲哭无泪。
“自然要等皇上回复才可剃度。时候不早了,且回去罢!”
喜忧参半呐,喜的是父皇终于想起自己来了,忧的是师太不会真的会提议将自己剃度了吧?忐忑不安地上了床,却听邻床的灵空轻声问道:“师太找你可有甚么话说?”
“无甚么事,不过问我是不是想要剃度出家!”
“那可恭喜你了,灵尘!”
恭喜?喜从何来,当尼姑很光荣很伟大吗?
“灵空姐姐,当剃度很好么?”
“灵尘不知么?咱们三清庵可是皇庙,不但每月有俸银,家里每年亦有赏赐。寻常女孩子争破头也进不来的,瞧不见我们师太么,便是皇宫也入得,每次出入骈车软轿,何等威风!”
原来是这个缘故,韩悠苦笑,又不好明说不好,便道:“好是好,可惜若是剃度了,便不能婚配了!”
“不害臊!傻丫头,便是剃度了,若真有好男子,还可还俗呢!只是三清庵规矩极严,经年也见不到几个男子,想要婚配倒是极难!”
“灵空姐今年双十了吧,如此大好青春荒在庵里岂不可惜,老实说来,可有相好?”本是逗弄她,谁想却勾引灵空女儿心思,不由黯然,轻声叹息道:“我七岁便入了庵,还是家中花了好大力气才得成。十余年里见过的男子屈指也能算得过来,哪里有甚么相好!怎么,灵尘,你倒是有?”
“相好么倒没有?只入庵之前认识几个男子,皆是品貌非凡。姐姐不如还了俗,悠悠保你能寻个如意郎君!”嘻嘻一笑,却逗得灵空脸颊飞红,嗔道:“作死的小妮子,人不大,倒是鬼精灵。睡了罢,再吵房长要责怪了!”
其后依旧风平浪静,每日诵经劳作,佛堂执事,所幸独孤泓时常前来探视,说些宫里内外的事消解寂寞。堪堪又过了月余,这日早课毕,师太却不令众人下地劳作,只教人打扫庵子,将庵里内外打扫得一尘不染。
灵空便告诉韩悠,今日必是宫里有哪个有头脸的嫔妃要来许愿还愿什么的,故此及早准备。
到得巳时,果然先来了一群太监,查视庵子。约摸一刻钟后,十几数个宫女嬷嬷拥簇着个丽装妃子,浩浩荡荡拥入庵里来。韩悠在汉宫时亦曾见过此人,便是幽居中宫的墨竹夫人,只那时墨竹夫人因事不受皇上待见,身边凄寡可怜,不想这才几个月,便又如此尊荣。想是因腹中之子的缘故,子贵母荣,天下至理啊。
师太将已是大腹便便将要临产的墨竹夫人接入佛堂,亲自捧茶送盏,小心说话。那墨竹夫人吩咐太监将带来的赏赐分与众尼,每人一套崭新缁衣,两双麻鞋,并一串香檀木佛珠。另施了几锭大银,足有三五百两。
施舍毕,墨竹夫人屏退众人,只独身跪在佛堂前,向佛祖祝祷。因韩悠正巧执事,又不想与墨竹夫人相见,便隐在佛像后,将墨竹夫人的祝祷听了个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