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啪啪,三声脆响,起先掌心一麻,紧接着像被烙铁烫过一番,火辣辣刺痛起来,竟被打得红肿。
不争气的眼泪,千万别滚落下来,拼命地忍住,眼睛倔强地盯着灭绝人性的师太。师太打完,理也不理,径直回首座,重又讲经。韩悠遭此一打,再也无一分睡意,手掌依旧疼痛难当。原以为出了天牢便好了,哪知才出虎**又入狼窝。监牢内虽肮脏,那一干狱卒待她们却还恭谨,哪有这般凶恶的师太。
正在神伤,身旁有人拿手拔弄自己,一看是灵空,将一个小瓶子递与她,又作了个手势教她抹在手上。那微黄色的粉末也不知是什么药,抹在伤处甚是清凉,减了不少痛楚。
下午却无甚么事,因是皇家寺庙,不接待香客闲人,那一众师姐,也有专心向佛的顾自打坐修身,也有翻看佛经,也有整理禅房的。韩悠无心和她们打交道,只歪在床上,心里只打翻了五味瓶一般。禅房却是个大间,两排连铺设了十二床被。
硬木床上只铺了条草席和薄薄的一条棉絮,若不是在天牢呆了七天,如何睡得下去。
也不知父皇究竟是打的甚么主意,将自己撂给这个凶巴巴的师太。秀秀她们也不知被派到哪里了,留自己茕然一人,这苦难也不知何时是个尽头。
正在迷糊间,忽见本室的房长进来,托了套灰不溜丢的缁衣,教韩悠换上,又从怀里取出几本佛经,甚么《妙法莲华经》、《金刚经》,说道:“师太吩咐了,教你好生学习,下月便要考验!”
下月?当真要长期驻扎了?倒吸了一口凉气,打量了一眼禅房,连宫里最下等的奴婢也比这好上百倍啊!
“另外,灵尘,再过一个时辰,就轮到你去佛堂执事了。其实也无甚么事,只莫记了给佛灯添油,每隔一个时辰,将各处擦拭擦拭即可!”
房长说得倒是轻飘,等到了佛堂,韩悠才发现,那佛堂广阔无比,所谓的擦拭擦拭,若当真做起来,起码也要花掉三刻钟,如此算来,一个时辰便只有一刻钟时间休息。更不提那高堂之上密密点着的大大小佛灯。
前任执事正是灵空师姐,怪道找寻不到她,原来在此执事呢!
“灵尘,擦拭拂尘这些事,若无别人在,可偷偷懒不必太认真,可那灯油却万万不可忘了时时添加!”
擦拭?哼,韩悠压根儿没打算去做?因问道:“那如许多油灯,却做甚么用的?”
“这些没灯皆是皇宫中嫔妃许愿祈福的,瞧见那口大洗碗了么,那是暮贤妃为乐瑶公主点的长命百岁灯,那小些的是墨竹夫人点的母子同安灯,这两位主阔绰,一个每月施三百斤灯油,另一个也有一百斤,其余的是嫔妃也有三五十斤的,也有三五斤的。”
“一月三百斤油,哪里用得完?”韩悠瞧那海碗虽阔大,但也无需如此灯油罢。
“傻丫头,哪里真施油来,不过折算成银子便是了。切记,莫短了灯油,若是叫暮贤妃那盏灯熄了,莫说你我,便是师太恐怕也担待不起。”
“若熄了会怎样?”
“灯油不竭,自然不会熄。若是油灯无故自灭,那可是极大的凶兆!”灵空脸色凝重,“可知当年佛堂出过一件异事么?那一晚太太平平,亦无甚么穿堂风,蓦地便有一盏灯熊熊燃烧起来,瞬时便将灯油烧干,熄了火。不过三日,便传来了顺安公主薨在汝阳。那盏灯却正是先皇为顺安公主所点,你说可是怪不怪?那当晚执事的师姐,被传入宫中,从此便再不见回转!”
顺安公主?秀秀不是说顺安公主是自己的娘亲么?于是问道:“顺安公主怎么就薨了呢?”
“却不知了!告诉你此事,便是教你好生在意,这可不是闹着顽的!”
韩悠倒是来了兴趣,登上脚踏,只见十数盏油灯依着尊卑贵贱依次从上而下排列开来。上面那两盏巨大的便是暮贤妃和墨竹夫人的。韩悠在宫中亦听说墨竹夫人怀了龙种,皇帝多年来虽偶有临幸嫔妃,怀了身孕的却是寥寥。又闻墨竹夫人曾犯下过错,倒是因龙种在向在,才得免了罪,留在汉宫。若是生个公主下来,恐怕也无益于事,但若能得个皇子,恐怕又可咸鱼翻身了。
因又瞥见那两个阔大海碗之间,却有一盏虽精致却要小得许多的灯,疑惑道:“这盏灯比那下一层的也小许多,如何排在最上?”
灵空回道:“这是当今皇上点的,自然要排最上了!”
韩悠一笑:“皇上为某人祈福,怎不搬口大缸来,方是气派!”
灵空道:“皇上倒是此意,不过师太说了,因皇上所祈之人年纪尚幼,且非是皇族血脉,大了倒怕承受不起,折了福。因此才换了这个蟠龙金盏,盏虽小,却称得是本庵的镇庵之宝!”
“可知皇上是为哪个祈福,闹得这般郑重!”
“便是敕封的长安公主!皇上许了五百斤灯油,为长安公主祈福祈寿。哦,倒差点忘了,这盏用的油也与别人不同,得用那个小桶里的上等好油。可别弄混了,叫师太知道,责罚起来可不比先前了。”
韩悠却早有些痴痴了,灵空再说甚么已听不入耳。
原来父皇待悠还是好的,自忖逃婚、私出汉宫、且饮得烂醉,任是寻常人家父母,亦是不免大光其火,何况九五之尊的父皇呢?也不知燕芷与安岳公主那个烂摊子如何收场了,那燕大将军也不亏本啊,长公主身份尊贵,人品相貌配哪个不是绰绰有余。倒是自己顽劣,真要嫁了燕芷去益州,燕大将军仗也不用打了,天天跟在**后面替自己收拾残局罢。
如此乱想一阵,心情渐渐好转,数日来的委屈憋闷倒散了一半。那灵空已自回禅房,便先将油灯尽皆添满,然后拿起抹布,有一搭没一搭地到处擦拭。
一次当执有两个时辰,换了另外师姐下来,回禅房用过晚斋,诵了晚课,总算是可以清闲休息了。
庵内生活并无异样,每日几乎如此度过,渐与众师姐相处得熟了,倒也还不至太过寂寞。只是秀秀她们却不知所踪,百般打听,才从师姐那里得知,原来三清庵背后便是一所农庄,乃是朝廷封给三清庵的田产,秀秀她们便是被派到农庄当杂役了。
倒是连累了秀秀棠林她们,说起来是奴婢,四人之中却有哪一个捏拿过锄头。
倒偶有宫中嫔妃来三清庵烧香许愿,韩悠亦装作不知,被派端茶送水也低眉垂首。唉,堂堂大汉公主啊,竟然落到为这些在宫里不过是三流的角色人物端茶送水。
正是闲时光阴易过,不觉春去夏至,宫中尚无一点消息,似是被遗忘了一般,原本因皇上为自己祈福而逗起的好心情,也渐渐消磨尽,变得烦躁起来。
这日晚间,因考验佛经遭了师太训斥,正是心绪烦躁,难已入眠,索性在庵内去逛。其时庵内皓月正明,荷香扑鼻,点点萤火虫徜徉飞舞,不由逛到三清庵院墙之下,闲坐一阵,折了支蛇目菊在手里把玩。想起汉宫浣溪殿,此时定是花好月圆,自己却身着布衣麻鞋在这破庵里对月叹息。
叹息一阵却又无可奈何,正要起身离开,忽见那墙头上似是有个人影。正要惊呼出来,那人亦知被发现,闪了一下,竟跳将下来,倏忽间窜到身边,一手拦腰将自己抱住,另一手却掩住了嘴。
“师父莫声张,我不是坏人!”那人急道。
韩悠极力挣扎,只是那人力气甚大,哪里挣扎得半分。
“小师父可知新宫里送出来的一个弟子在哪里?”
该死的独孤泓,打着灯笼找灯笼,将嘴这般捂得紧,却教人怎么回答。
韩悠早听出那黑影是独孤泓,说又说不出,挣扎又挣扎不动,心里又急又好笑,方停了下来。
独孤泓见她不再挣扎,慢慢松了手。
存心要捉弄下,韩悠瓮着声音说道:“汝是说那个长安公主么?如果法名唤作灵尘的那个,唉,此时因犯了错正跪禅房。”
“甚么?跪禅房!”独孤泓惊跳起来,“哪个厮竟如此大胆,让公主跪禅房!”
“施主不知么?那公主顽劣,师太每晚必责罚,跪禅房倒是轻的,那板子打将起来才叫凄惨呢!”
唬得那独孤泓笼中困兽一般,踱了几步,猛然止住,大声道:“小师父带我去见你们师太,我有话要说!”
“施主倒是甚么人?私闯皇家尼姑庵,已然是死罪一条,还敢见我们师太?”
“管顾不得了!求小师父带我走一趟,他日必有厚报?”
彼时月光虽明,毕竟不十分清晰,且韩悠一身缁衣,容颜大变,独孤泓又是心急,竟未认出来。
韩悠终是憋不住,听他要厚报自己,不由咯咯笑起声来。
独孤泓一怔,愣道:“汝竟是何人?”
“贫尼法名灵尘!”韩悠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