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韧哥哥,好饿!”眼巴巴地看着王韧,不愿去议事厅,也着实饿了。
“安国公,请先行一步,韧领公主用膳!”
所谓的膳,不过是几块炙肉,几碟炒菜。军营之中,且连日鏊战,军需本就已紧张,自无甚么好东西。勉强吃了几口,却见王韧深邃的目光凝视着自己。
“韧哥哥,为何那般看悠儿?”
“阿悠,韧非常担心你!”
“为何?”
欲言又止,一脸不忍:“悠妹,为甚么国脉偏偏在汝身上呢?”
“那又如何?”
如何?王韧叹了口气,韩悠倒从未见过世子如此神伤。“如果悠妹自行选择,是愿留在韧身边,还是回汉宫呢?”
这还用得着想么?自然是回汉宫,韩悠可不愿打击某人自尊,故作深思,且难取舍状,半晌才答道:“皇上与广陵王俱是悠儿嫡亲娘舅,俱对悠儿甚厚,却难取舍!”
王韧脸色凝重道:“一时议事厅上,若父王如此相问,悠儿莫说回汉宫。切切!”
韩悠本就聪慧,自然知道为何,本就食欲不佳,更没了胃口,只吃了三分饱,于是推盘走向,随王韧磨蹭至议事厅。
议事厅内,广陵王端坐上首,独孤泓昂然傲立,正激辩着甚么,见韩悠到来,却都噤了声,刹时厅内十数双眼睛均看着韩悠。
“悠儿,舅父问汝,可愿留在广陵府?”虽是疑问句,却是语气威严,与逼近相去不远。
“王爷,殿下自来广陵,已非情愿,殿下得蒙皇上亲爱,集天下荣宠于一身,自然愿回汉宫。公主殿下,可是?”独孤泓的眼神充满期待。
问题终是摆在了面前,王韧的警告犹在耳边,如何应答?
“舅父,可有骰子么?”韩悠一笑,小儿天真浪漫之状:“都是娘舅,修实难决择,莫如掷骰决定!”
“胡闹!军国大事,岂容如此胡闹!”
悠能作主么?这哪里是征询自己想法,分明是逼迫。韩悠心中不由生出恼怒,于是正色道:“阿悠身为汉室公主,自然愿往汉宫!”
身畔王韧急拉她衣袖,韩悠哪里再管顾,近前一步,凛然道:“舅父身为大汉王爷,该当辅助汉宫,内定邦宇,外御北羢,何苦为一已之私欲,令天下涂炭……”
“悠妹,不得放肆!”王韧大急,忙掩其口。
广陵王早变了脸色,只还强忍未发。“悠儿,汝当真不愿留在广陵,要回汉宫么?”
“然!舅父定要留阿悠在广陵,不就是为了那国脉么?阿悠指天为誓,便是身首异处,也休想从悠口中得知国脉!”
广陵王黯然道:“既然本王得不到,他人亦休想得到!”
砰——
一只玉盏摔向地面,四散碎裂。厅外顿时涌进十来个持刃武士,将韩悠、独孤泓并两亲随侍卫团团围住!
“悠,舅父再问汝一遍,可愿留在广陵?”
“父王不可!”王韧急护在韩悠身前。
独孤泓冷笑一声,道:“泓既入关来,早将生死置之度外。王爷以为区区屿水关,便能阻赵敢数万大军么?泓念及王爷与皇上毕竟血脉相连,又有外敌环伺,故执意说服皇上和谈。既如此,王爷要杀要剐,泓绝不皱下眉头,只是长安公主毕竟王爷嫡亲外甥,还望王爷眷顾!”
“血脉相连?哼,汝倒是问问皇上,天下本该是谁的天下!安国公尽可放心,本王虽志在必得天下,还不至为难阿悠!司马校尉,将安国公拉出关外,斩!”
兵戈相对,独孤泓身边侍卫岂肯束手就擒,早亮出兵刃欲战。眼见混战难免。
“住手!”
韩悠大喝,抽出王韧腰间宝剑,架在了王韧的脖颈之上。以王韧的武功,韩悠岂能得手,只是心上之人,意料之外,王韧不忍抗拒!
“舅父,汝既无情,莫怪阿悠无义!”
不能,绝不能,即使杀了王韧,也不能让广陵王对独孤泓下毒手!
“阿悠,韧可是汝表哥哥,汝能忍心下手!”
“不敢么?”手上微一用力,宝剑锋刃切入一分,一抹鲜血无声渗出。“王翦在汉宫,广陵王汝还有几个儿子可为赌注?”
一时僵持,议事厅内可闻落针之声。良久,只听王韧黯然道:“悠儿,汝当真愿杀我救安国公么?”痛的不是脖颈刀伤,而是心。
“然!”语气决绝不容置疑。
重又静寂,令人窒息的静寂。
“王爷,”一个淡然圆润的女声在静寂里响起:“采宁倒有一个计较,请王爷定夺!”原来是壁厢里一直冷眼观察的南宫采宁,施施然走至场中,道:“如今和谈这成,可不是因长安公主殿下之故!”
“然!”广陵王道。
“可是因长安公主身上着落有重大干系?”
“然!”
“如若公主殿下无此干系,可令其回返汉宫否?”
广陵王却转向韩悠,缓了口气道:“舅父亦是迫不得已,若非那件东西在汝身上,舅父又何忍为难于汝!”
“那便好。”南宫采宁从怀中摸出一件事物,道:“此物唤作断魂迷香,乃家师所赠。中此迷香之毒者,别无它害,唯……”
“甚么?”广陵王、王韧、独孤泓却是异口同声问道。
“家师言:中此迷香者,会失去记忆之中,最为深刻之事。记忆愈深,愈是忘却干净!若公主殿下用此迷香,再无身上那件干系,和谈必成,可是?”
此言一出,众皆愕然!
忘却记忆?韩悠心中一凛,十五年来的爱恨情仇,恩怨是非,岂能稍忘。独孤泓待自己的爱,父皇待自己的情,岂能有半分遗缺。**迷香,是要自己成为一个无情无义、忘恩忘爱之人么?
“悠儿,万万不可!人若无情与草木何异,人若无义岂非形同牲畜。”独孤泓嚷道:“泓不过一死,有何惧哉!”
“舅父,若悠服此迷香,可放过安国公么?”
王韧受制,对广陵王而言,南宫采宁之法便是目下不二之选,因道:“若果如此,本王可依和谈所议,令韧入汉宫面圣,两相罢兵,自居广陵,永不相扰!”
“那便好,采宁姐,迷香如何用法?”
“深吸入鼻即可!”
“悠,不可……”独孤泓欲冲上前来,却被两个兵士拼死抱住。
有何不可,难道让悠眼睁睁看着汝被斩首么?泓,天若有情,汝若有意,区区断魂迷香又岂能阻隔你我。前尘往事,一笔勾销了!
断魂迷香,名为香,为何如何辛辣,倒也有一缕异香微弱泌入心脾,缭缭绕绕,冲上脑门,如娘亲的柔声细语,如处身那檀木摇篮。好困倦,且睡去……
耳边似是有人呼喝,那熟悉的声音亦渐遥远,如梦如幻。
八只眼睛齐齐俯视着,表情俱是古怪,作甚么?
“姐姐,终于醒了!可知我是哪个?”
说话这人桃花眼,面容娇好,明明男儿打扮,却生就女子神态。好惶恐,怎么以称自己作姐姐,看起来明明比自己年长甚多呀。
“水,我要喝水!”
一只水殻伸到嘴边,咕噜咕噜一通牛饮,解了火烧火燎的干燥,方定睛向那四人看去。
“落霞,我这是在哪里?”
“殿下认出我了!”那丫头兴奋道:“公主,咱们在骈车上,正往汉宫赶呢?”
汉宫?努力搜索着脑海里的记忆,这是怎么了?怎么了脑海如一只被饮尽的水殻一般,空空如也。
那个俊美如神的男子又是何人,凝视着自己的眼睛如许深邃,还有旁边那个气宇轩昂的将军,唉,这些人作甚么围着自己,均是一脸欠揍的模样!
“公主,当真记不得世子、安国公了么?”落霞才兴奋的表情,被韩悠迷茫的眼神又逗弄急了。
“岂会有假!公主之所以还认得汝,因是对汝记忆尚浅!”说话的这个女子好生俊逸,看着倒是面善,似是在哪见过。“莫扰她,多休息会子,指不定能多忆起些事物来!”
听得那女人如此说,三个男子方离了自己身前。只留下落霞与她说话。
“落霞,这是怎么回事?快说与我听!”心内惶急无比,有千般疑问须寻答案。
“殿下,汝乃当今大汉的长安公主,因服了断魂迷香失了记忆!”落霞带着哭腔道。
断魂迷香,鼻息内似是尚有辛辣和一缕异香。脑海里却更是混沌混乱,长安公主?大汉?我为什么要服那迷香?
“殿下可知么?汝已昏迷七日了!”
七日?这么长么?怎么感觉才只休憩片刻。
“殿下先且休息罢,再有半日便到京畿汉宫了。安国公已派人去访天下名医奇士,此时怕已在汉宫等候。定要令公主恢复记忆!”
是么?唉,那先不去想了罢,稍一用脑,竟胀痛欲裂。直起身来,打开窗帷往外看时,只见道旁人烟渐显繁华。人来车往,走卒商贩在那沿街叫卖,竟大是有趣。
如此走了半日,忽遥遥见一座高大城门挡在前方,城门之下,旌旗罗列,却有一干人马在那候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