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哪里?咦,不是长乐宫么?太后独孤氏不是薨了么?软榻上粉雕玉琢的,是小屁孩儿?!
“阿悠,吃块栗子糕么?”小屁孩儿擎着块栗子糕向自己递来。长安宫甚么时候也有汝阳的栗子糕了。“姑姑,阿悠怎么不吃?”
太后冷冷道:“阿悠不爱,泓儿自管吃!”
阿悠喜欢的,阿悠最爱吃栗子糕了。心底无声地呐喊,却伸不出手去。
“阿悠,我们来玩‘打劫’游戏罢。”小屁孩儿指着面前的两条岔径:“看我们谁先到未央宫。”
未央宫,那是皇帝舅舅的大殿呵,怎可随意乱闯?
“不妨,我姑姑是太后,侍卫怎敢拦我俩!”
秀秀的绢帕落地,“打劫”游戏开始了,放开脚步穿过小径,这条抄手游廊怎如此熟悉。这不是汝阳侯府么?
“悠儿……”阿爹张开双臂向他扑来:“悠儿,皇宫里可适应么?可有奴才宫女欺负我家悠儿!”
阿爹,别挡着阿悠,阿悠正在玩“打劫”游戏呢。可不要输与那小屁孩儿了。
砰——
游廊末处,猛与一人撞个满怀。哎哟,皇帝舅舅,怎么会独自一个人,秦总管呢,御前侍卫呢?
“阿悠,慌脚鸡样的乱跑甚么呢,仔细摔破了!”皇帝舅舅一把拉住广袖一角。哧拉一声,皇帝舅舅抓住一片布帛。皇帝舅舅,悠儿在玩“打劫”游戏,莫阻我!
怎么,怎么是一片参天密林?皇宫内院哪有如此高拔的大树,便是汝阳侯府那片密林,也不如此处阴森。乐瑶公主阿芙?阿芙,怎么头也未梳,皇宫之内怎能穿着如此素白,如同丧服!
“然。本宫便是为安国公戴孝!”阿芙阴鸷的眼神无比诡异。
安国公?独孤谨?还是……独孤泓?阿泓没有死,他正和我玩“打劫”游戏呢!
“不!他已经死了,你看那里!”顺着阿芙的手指望去,果然密林深处,旌嶓摇动,法号齐鸣,一个大大的“奠”字挂在林间。
错了,错了,阿泓真的没有死。你们听我说。心内无比惶急,却怎地也无法分辩,急急奔向灵堂,疯了似的乱撕乱扯,将哀穆的灵堂狠狠毁了。那些作法事的和尚道士却也不理,任她疯癫,只是笑。
俄顷,正中那口暗红灵柩蓦地大开,飘然而出的,不正是那个面庞艳若洛神的独孤泓么?
我不是说了么,阿泓没有死,这回你们可信了!大声地向周围质问着,求证着。但,无人理睬她。于是伸向广袖去抓独孤泓的手。手呢,阿泓,你的手呢?广袖里空空如也。
“非但手,心也无了!”独孤泓扯开袍子,露出空空荡荡的脸膛。
真的是没了,甚么也没了。怎么会这样啊!
哦了,这是梦,一定是梦,可是,燕芷不是为我解了魇毒么?不,我不要这要的梦。
泓,阿泓,我不要没有了心的你。
于是渐渐失去知觉,遁入无尽的暗黑之中,如同浮冥一般游荡在虚无。又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又入了汉宫,亦或是汝阳侯府,一些片断缭绕在眼前。只是每次的最后,总是独孤泓那句“……心也无了!”
泓!泓!我知道这是梦,可这梦怎么老也醒不过来呐。
忽然嘴巴被一双手紧紧捂住,几乎要透不过气来。何人大胆,竟敢如此对待本宫。模糊的视线里一个熟悉的身影逐渐清晰,秀秀!
“公主,你可醒了!”不是秀秀却是谁!八卦傻妞甚么时候竟也如此泪眼朦胧,梨花带雨,且消瘦若斯。
一个高大的身影印入眼帘,背着光却看不清模样。“其芳,你终于醒了!”
“燕芷,我不想看到你!”声音却是如此虚弱,几不可闻。
“方才转醒,悠之如何便可稍离!”伸手来抚。还是这动手动脚的毛病。轻轻一侧却哪里避得开,糙硬温润的手掌直抵脸庞。“瘦了!”
啪——
却被秀秀一掌拍开:“公主需要休息,将军勿扰!”熊心豹子胆的奴才,燕芷瞪了她一眼,对这个宠婢兼准弟媳却也不好发作。“其芳,如此,你只管安心休养。悠之尚有重要军务,恐一二日难得回转!”言罢不舍而去。
燕芷一走,主仆二人方才松驰下来。“秀秀,你怎么在这里?”声音却依是羼弱不堪。
“那日公主及笄,燕芷带你出宫一去不归,把我和兰影、夏薇急得什么似的,又无一点消息。五日前秦总管忽然到带人到浣溪殿来,不由分说,将我塞入一顶软轿,出了皇宫,然后上了一辆骈车,就直奔这里来了。一见公主却昏迷不醒,不时口中乱嚷……”秀秀说到这里,忽然浅笑起来:“公主可知昏迷之时,口中嚷的是什么?”
“甚么?”
“我告诉你,你可也告诉我一事?”没心肺的秀秀,这时候还不忘卖个关子。
“尊卑不分的奴才,瞧我不把你指与个马夫婚配。”和秀秀说话,倒是长了些力气。韩悠佯怒道。
“他们作甚唤你燕夫人,且不许我透露你是长安公主?”
长叹一息,敛眉道:“秀秀,此事关系甚大,且说来话长,看在本宫待你不薄的份上,容后再告诉你罢!”
“公主可不许赖。我告诉你罢,公主昏迷之时,不时唤的是一个人的名字!”
“谁?”
“泓!”暧昧一笑:“方才公主又在唤‘泓’,可巧燕将军进来,秀秀只得捂住公主的嘴,不承想倒令公主苏醒了,可不是奇功一件。”
心中绞痛一下,手指紧紧绞住蚕丝彩绣的床被,只顾愣怔,不知秀秀又说了些甚么。
“公主!”秀秀叉*开手指在她面前晃了晃,“可别又昏晕过去。你可知昏迷了多少时日?足有七日了。”
“七日了么?秀秀,快告诉我,外面可有甚么大事发生?”
“哎哟,该是吃药的时辰了。”慌慌出去,不一时端上一碗貌似极清苦的黑汤药上来。将韩悠扶坐起来,系上围帕,舀了一勺。“秀秀,这是哪个医官开的方子,怎如此苦涩!”
“自是宣池最好的医官。公主听话,好生喝了,赏你块栗子糕。”韩悠醒来,秀秀心情大好,未免又是尊卑不分。
“哪里有栗子糕?先吃栗子糕再喝药吧!”
“这栗子糕呀,还是燕将军派福伯日夜兼程去京畿弄来的呢!这个燕将军对你倒是……这些日子,除了军务,亦和秀秀一般,守候在此。”
蹙眉!“秀秀,不许在本宫面前提燕芷!”
秀秀再马大哈,也分得出韩悠佯怒还是真怒,吐了一下舌头,转移话题道:“我还在宫中时,听说安国公府和……汝阳侯府反了,多半是谣传罢,侯爷怎么会反朝廷呢?再者便是那个墨竹夫人,被废为庶人了。这可千真万确的,那个鎏金雅筑业已拆毁。唉,好端端一座楼殿,说毁便毁了,倒是一点也不心痛!”
墨竹夫人被废为庶人了?哼,倒是便宜她了,按大汉宫律,妃子有孕者,可出刑律之外。皇家骨血倒成了墨竹夫人的免死金牌了。只是,这个墨竹夫人今后日子,恐怕是要度日如年了。
“乐瑶公主呢?怎么样了?”韩悠沉思着问道。
“乐瑶公主,唉,为了乐瑶公主,皇上倒是杀了两个宫女。秀秀可不敢说!”
“秀秀,别卖关子了好不好?”
“乐瑶她疯癫了!那两个宫女就是谈论此事,被赐白绫的!若有人问起,可别说是我说的,秀秀可不想被赐白绫……公主,药喝完了,我得给你换那里的药了!”
“甚么那里的药?”这个秀秀也真是忒莫名其妙了。
却见秀秀摸出一个瓶子来,这瓶子韩悠倒是见过,是燕芷的师父给燕芷的,却不知为何到了秀秀手里。
“谁给你的这药?”
“福伯啊!”
“拿来与我!”韩悠知道自己脸色一定难看无比,秀秀不敢违拗,递了过来。
叭——狠狠地摔向地面,粉末撒了一地,媚人的药香飘荡开来。“秀秀,你脑袋秀逗了,甚么脏男人拿过的东西,也敢往本宫那里用!那么听福伯的话,本宫把你配给福伯得了!”
韩悠这回是真生气了,事关尊严,她不得不生气。傻秀秀,不是生你的气,阿爹、燕芷,甚至是皇帝舅舅,在这件事上,几乎是合谋。偏偏是这些对自己如此重要的男人们,令自己陷入尊严沦丧的地步。
情何以堪!
还有那个不敢去想的名字……
“秀秀,起来罢,别跪了!我饿了,给我弄点清粥来吧,这些时日你也消瘦了!”
秀秀眼眶里涌起了晶莹的液体,这个没心没肺的傻姑娘,从小到大,似乎从没有流过眼泪。除了在浣溪殿被软禁之时,受奴仆虐待那回,这是第二回。
“秀秀,别哭了,本宫……阿悠不该对你生气,其实我不是生你的气!”
“我知道,公主怎么会对秀秀生气。秀秀是看到公主难过,所以也难过!”
“好了,去弄粥吧,我要尽快好转起来!”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