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备置齐妥了?”似曾相识的声音传过来,低沉染磁。
“禀将军,已妥,敬请入内稍坐!”是先前立在柜前兵卒之一。
来人一身便服,伟岸的身躯伫在客栈门口,挡住了光线,使人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
我几乎跳起来,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你没疯罢?你确定你等的是他?”
溟无敌笑得像只即将偷腥的猫儿:“没错,等的就是他,姐姐,你的未婚夫婿——燕芷!”
这疯子!我慢慢把身子侧对着门口,想尽力降低存在感。
“别躲了,他早看到你了!啧啧,你就如此怕他?”溟无敌的声音懒懒传来。
我立即把背挺直,端正坐好:“我怕甚?他又不是我的克星!再说,若被发现了,我可就是‘获救’了~~”
“呵呵,好极!”他闲闲地为我斟了杯茶。
“这是回益州的路线?你晓得他这几日必过宣池?你要作甚?”我用嘴型问溟无敌。
他眼睛一眯,大声道:“你猜啊~~猜对了,奴家有奖哦!”
欸,我几乎忘了他还是妇人打扮。那么,或许燕芷并没有识出……我眼睛倏然一亮,调头看着溟无敌,结果他还是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我又悄悄觑向那头,呃,那位已然落座,在靠窗的那桌,似乎并未留意到我们,只见店家为他殷勤地冲了杯热茶,他端起来,浅抿一口后,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然后把茶瓯放下,继续对着桌面出神。
“哎,看甚?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啊~~”溟无敌简直快贴到我面上来了,被我推开:“你不会是有恁样喜好罢?”
甚喜好?我不解地看着他。
他却拿出那张,呃,我的绢帕来,半掩脸面,唱做俱佳地演上了:“奴家的命好苦啊,还以为嫁了个俊俏相公,没想是个兔儿爷!看到个顺眼的男子,就快把魂给都丢了!”
兔儿爷……甚物事?
“噗……”
“噗嗤……”
周围连续的喷茶声响起,连燕芷的肩膀都几不可察的一抖。
肯定不是甚好话!我愤愤地站起来,
“砰……”重重拍桌子的声音,呃,但不是我!
看过去,只见一个约莫花甲的老叟,站在桌前,白胡子直颤,比我还愤然。看罢,我睇了溟无敌一眼,这就是惹众怒了。
谁知,接下来那老叟一开口愣是没把我撂倒在地:“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不古啊~~~昨日才当街强抢民女,今日就连男人都瞅上了……”他气颠颠地走出店堂:“与这种人同堂,简直是我的耻辱!”
“啪……”
“啪啪……”筷子落地的声音。
燕芷已然端起的杯子都差点脱手而出。
溟无敌则趴在桌上,肩膀直抖,发出“呜呜”的声音,别人还以为他在悲怮,我却晓得这厮正笑得欢快呐。
韩悠,你的脸都被丢尽了!
我管不了许多,索性拎起溟无敌的后衣领,声音从鼻腔里迸出来:“娘子,走,随为夫上楼说去……”
他抬起头还是半掩住脸面,还真有几滴泪挂在腮边,好啊,都给我笑出眼泪来了。
“且慢。”
“您,且慢!”两声同时响起,我耳朵自动忽略第一声,“老板,甚事?”
店家站在楼梯口满脸堆笑,自身后拿出个包袱来:“您的行李已经收好了,您看,是现在就搬过去?”
你都收拾好了,还让我看什么?无奈地伸手去接,店家的胖短手把包袱隔着老远递出来,然后迅速离我几米远,生怕我有甚病会传染给他似的。
我头上沁出滴冷汗来,那老叟的话还是真有效果,不过这店家也忒敏感了罢,退一万步说,我即使是断袖,也得瞧得上满脸褶子外加短胖身材的您,不是?
我拖起笑得花枝乱颤的某人,信步往外走去。
“且慢……”我没听见,加快脚步。
“这位小兄弟,还请留步!”我本来埋头欲走,未料,耳边风声一过,眼前的门框上稳稳当当插了枚暗器,呃,是只筷子!
我悻悻然,转过身去,面上学刚才那店家的模样堆着笑:“不知您有何见教?”
燕芷坐在那里,浅浅莞尔,手上作了个请的姿势:“在下瞧着小兄弟好生面善,不如坐下再叙?”
“区区从未见过您,而且,”我一把将溟无敌推在前面:“已经有个这般美貌的媳妇儿了,所以是不会断袖的,兄台!”
“哦~~”店里其余人都作恍然大悟状,燕芷满脸黑线。
“恩,在下当然晓得你有这‘如花似玉’的‘娘子’了,”他捏了捏皱起的眉头:“只是在下着实不明这与‘断袖’何干?小兄弟莫不是心里有何计较,所以……”话留了半句,惹人遐想,于是,众人再作恍悟状。
再观燕芷,好似不知‘龙阳’为何物的纯然表情,果然高手!
我无奈坐下,溟无敌这时候到化作个谨守妇道的小媳妇儿,‘害羞’地候在一旁。
“来,喝杯茶!”他手微抬,立马有机灵的小兵过来斟茶。
“小兄弟,看起来,你与弟媳妇的感情很是笃厚啊,不知是‘新婚燕尔’还是‘青梅竹马’呐?”
“呃,算是新婚!”
“恩?算是?”他把茶瓯递了过来。
“从前见过,不过最近才又重逢的……”我没敢接茶瓯,却是说了大实话,初见燕芷那次,可不就是觑见了溟无敌的一个背影吗?
“噢,如此。请恕在下冒昧了。”他玩味的一笑,不以为忤地放下茶瓯。
忽然省起,在那个时候溟无敌就该是被‘击毙’了啊,如今他再次出现,那赵敢又该作何解释?
“小兄弟,小兄弟?”
“啊?”我正顾自思忖着。
“不知目下两位意欲前往何处?”
“对面啊,您刚才没见店家都为区区夫妇找好下家了吗?”我装傻。
“益州!我们去益州投奔个亲戚。”一直静默而立的溟无敌突然冒了一句,没把我的汗给吓出来。
“噢?亲戚吗?”燕芷没有看他,只是冲我笑了笑:“到是与在下同路。不知可愿与在下一起……”
“甚好,奴家替我家相公多谢仁兄厚谊了。”还未等燕芷说完,溟无敌便抢声道。
“不用。”燕芷抿唇微笑,手指轻敲桌面。复又朝向柜台吩咐道:“店家,不必迁他们二位走了,设两个房间,记在在下账上。”
“这……”店家有些犹豫。对,您可千万别答应啊,小心我找你断袖去!谁知店家并未被我眼神相胁,片刻之后,希望落空,店家谄媚道:“好嘞!房间都是现成的,几位随时都可去歇息。”
“其实毋用这般劳顿的!”我勉力拉了拉嘴唇。
“相逢即是缘,只是不知道贤伉俪到益州的落脚处可还稳妥?在下虽是不才,于益州到还有些人脉,若有需要,定然全力相助!”
这也太假了罢,谁不知道在益州您就是老大啊!
“多谢兄台拳拳盛意,区区不胜感激。”我作揖回礼。
“小兄弟,毋用客气,前路地处山岭,夜有猛兽出没,遂不宜夜行,只得明日赶早了!看情形,贵娘子想必也很是乏累,今日还是早些歇息罢。来人,”他吩咐道:“请两位贵客回房罢。”
于是,我们在燕芷很是温善的目光洗礼中,被押回了楼上房间。
窗外更声响起,哎,愣是被溟无敌那厮给带坏了,从前在汉宫时几多夜都是如此过的啊,这才没几日,怎么就会觉得这般无聊难熬呐?没有繁星满目,也没有桂酿飘香,再觑觑从门外投过来那兵卒巍然不动的剪影,我双手撑住脸颊,再次长叹一声。
“哎……”咦,何时竟多出了一人来,这厮还甚无自觉地靠在凭几边,与我抵肩而坐。
哼,这罪魁祸首还真是惬意喃,我一个拳头就招呼了过去,却被他笑嘻嘻地架住:“相公是要予奴家诠释‘打是亲,骂是爱’吗?”
“你到底……”谁知话还未说完,他就把我一下圈进了怀里,我拿眼横着他:“尼足僧么?”(你做什么?)
他邪魅一笑:“能做甚?我们夫妻俩,自是应该来做些夫妻间该做的事啊~~~”
我瞪大眼睛。
“嘭……”大门倏然被掀开,来人跨进门槛,步履轻缓,施施然地踱到木榻前,随即除屐而上,然后,抖了抖衣裾上沾染的些些灰尘,仿佛这才察觉到自己进的是他人房间似的,略带惊讶地抬起头来:“二位请继续啊,不必顾虑在下的。”
其时,我还维持着靠在溟无敌怀里的姿势,着实傻了眼,咂咂嘴:“燕,不,啊兄台,有何贵干?”
“正是此事!”燕芷笑得就像是逮住了狐狸尾巴,平日掩住的笑涡也显现了出来:“先前在下真是糊涂了,竟忘了与小兄弟互通姓名,不过目下看起来,小兄弟对在下还是知之甚详的啊~~”
“嘿嘿,”我意欲脱出溟无敌怀抱,却是挣脱不开,只得作罢,悻悻然道:“嘿嘿,客气客气,不详不详,不甚祥的!”
“噢~~”他的声音自鼻间发出,颇具调侃:“如此。请恕在下冒昧,得作个自介了,敝姓燕,单名一个芷,字悠之。”
“扑哧……”溟无敌突然嗤笑出声,低头看了看我,嘴角是大幅度地裂开:“相公啊,这人与你果然是好生投缘喃~~~悠之,悠之……哈哈”
“嗵……”清脆的声音响起,直接中断了这厮狷狂的笑声,只见一个白瓷茶瓯在燕芷手中应声而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