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蹲到篝火边,貌似专注地收拾起不知哪里打到的野兔子。火光明灭间,他的侧面很是妖孽,长长的睫毛如蝴蝶般扑朔着,挺直的鼻梁气息缓慢平伏,微翘的嘴唇还保持着窃笑的幅度。不忙,窃笑?
“呵呵,姐姐,你是在看我与你谁更美吗?”
我错了,与火光无关,这人本来就是个妖孽!
“你能不能不要叫我姐姐?”
“为什么呀?我欢喜这样唤你啊!”溟无敌的笑容很是天真无邪,一边说着,一边把收拾好的兔子给架到了火上,动作干净利落。
“先别说你比我不知长几多岁的问题,就是只要听你一叫,我心里立即会想到那个可爱的阿生,可惜你又不是!”
“真的?”他把兔子放下,瞬间就蹿了过来:“你若欢喜阿生,那我变回去罢,可好?”
我睇他一眼:“你还欲骗我一次?”
他焉了气,竟是委屈地偏着头:“你就不能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吗?我拿兔子给你赔罪也不成吗?”
我快被他气堵了,难道他忘了,即使是现下我都还是被他挟持着,何来改过?
见我不出声,他又补了句:“再说,我也没有骗你多少,除了缩骨功。”
“真的?就那一样?难道你真的叫阿生?难道你真的是……娈童?!”我一叠声冲他吼出,终于有地儿发泄心中的郁闷了。
他瞪大眼睛看着我,刹那间,桃花眸居然雾气蒙蒙。
“你别演戏了,够了,我受够了!”我一把推开意欲靠过来的他,背对过去。
即使是初冬,夜林里的虫子也不肯休憩,一直叫唤着,把个凉夜衬得是愈加诡静。
半晌,
“我没骗你,真的!”声音从背后闷闷传来:“我是孤儿,虽然没有姓,可是别人一直都唤我阿生的。至于,我告诉你的那两个字……”他顿了顿,继续道:“我是在一个破庙长大的,某一天,据说是当地的一个大善人来庙里施粥,他一眼看中我,说要收我为书童。呵呵,当时别的小孩儿还因为妒忌我的好运跟我打了一架喃,若他晓得……晓得几年后那大善人是因为虐待娈童被杀死的,不知会作何感想?”
我转过去,静静地看着他,他面上挂着淡淡的笑,好像满不在乎,可是通红的双眼却出卖了他的情绪。
“不错,我就是杀死他的那个娈童!我实在受不了,实在是……当日我被官府以杀人定罪,我以为这辈子如此就算解脱了,幸好遇见了师傅,是他把我救回了无敌宫,让我跟着他姓溟,还教授我武功,最后甚至把掌门之位也传给了我……”
“你说过无论何时都不会嫌弃我的,你说过!”
我伸手过去拍了拍他的额头,就像安抚小阿生时一样。
他眼里终是有了笑意,把脸颊凑过来,用手指着:“这里,还有这里,我要跟之前一样的待遇!”
无赖!我一下拍开他:“我都闻到糊味了!看你预备拿甚来与我赔罪啊?”
他笑呵呵地闪到了篝火边,刚才的阴霾仿是错觉。
“阿生啊~我们到底是要去哪里?”我依然与他共乘一骑。
“到了不就知道咯……哎哟哎哟……”
我的手伸到后方,狠狠掐了他一下。
“姐姐,你手劲儿也忒狠了些,这可有损你淑女形象噢!”眼见我的手又伸了过去,他急忙讨饶:“好了好了,我不敷衍你咯。我啊,预备带你去做些有趣的事,如何?”
我侧首看着他,他冲我狡黠地眨眨眼:“你就那么想回那个死气沉沉的地方?不想借这个机会好好玩一玩?”
好罢,我承认这个诱惑着实让我无法拒绝。
溟无敌这厮的思维,根本让人捉不住。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遇到城镇市集都会绕道而行。起初我以为是为了避开搜索官兵的明察暗访,谁料他带我远离官道,爬山涉水,累得半死,其结果往往是为了些许莫名的小事,譬如一种艳丽的野花,譬如一棵不扎眼的古树,又譬如山那侧的一抹斜阳,对此他还很是得意:“时辰算得恰好,如何如何,可是甚美?”
残阳将殁,周围的云彩皆被其熏上了孤寞的血色,那落日的余晖点点倾洒在这寸草不生的山坡之上,平白蕴出一种潦败的美来。
溟无敌不会晓得,我憎恶这样的景色,因为无论再是美,它的出现即是在宣布白昼的消逝,永夜的到来。
“你心情不好?”
我睨了睨他,逮起身边的酒坛狠灌了一猛子,随后往后仰去,看那繁华落尽,星夜尘嚣。
其时,我已被溟无敌带到了这个叫宣池的地方,正躺在某家大户的青瓦顶上,畅饮着此地盛产的桂花酿。宣池,我曾在《大汉域图》里看到过这个名字,一个离京畿最近的大点,在图上距离不过半指,却是让我们行了将近七天,当然这里面还有旁边那厮的功劳,他时而别出心裁的路线耽搁了不知几多时间。
“怎么了,反正又不用赶时间,你不欢喜这样的生活吗?挑灯看剑,快意江湖,风月无边……”我顺手给了正意欲靠到我肩上的某人一记暴粟:“你自个儿一边风月去,莫拖上我啊!”
“呜呜……”耳边响起一叠声的假哭:“奴家要告诉大老爷去,你,你……欺负自家媳妇儿!”边说着边还比划上了,你甭说,这厮扮个深闺怨妇,愣是有模有样!
呃,这又得提及溟无敌的奇思妙想了,他说:“不能再扮回小孩儿,也不能以男子模样示人,这两种模样都被棠林见过了,说不定查访的官兵人手一张画像,正等着我束手就擒呐。”
“那你有何高见?”
“嘿嘿,世人皆知我溟无敌善于藏匿了,他既有张良计,我自有过墙梯啊,来来,小相公,”他笑得十分奸诈:“让奴家细细诉与你听!”
于是,我们变成了现下这样——一对正在回老家的小夫妻,呃,只是我是夫,他是妻!那缩骨功真是神奇,眼瞅着他三两下就从盛年男子化作了女人身量,再加上几番装扮,一个娇滴滴的小媳妇就活脱脱在面前了,也忒没真实感了罢!
我推开还在假哭的某人:“不是不敢进城镇嘛,如何又带我来宣池?”
“你猜?”他故作神秘。
“莫不是宣池这里‘有美一人,夜夜思君,君不见’,某人专程赶来慰藉佳人啦~~~”
“哈哈……”闻言,溟无敌笑得是前仰后翻:“哈哈,姐姐,你这是吃醋了吗?哈哈……”
哎,跟这人就开不得丁点玩笑,见杆就爬的本领他若论第二,何人敢居第一!
“确然有美一人!”
我警告地瞪着他。
“也是夜夜思君,可是君既见,亦不知啊~~~”他自袖中摸出张锦帕来,竟故作垂泣:“可怜我这小女儿之心呐~~~”
“别忙,你这锦帕很是眼熟啊~~”我盯住那块明明是兰影为我做的锦帕,甚时候到了这厮手里?
“不熟,一点也不熟!”他一下子把锦帕藏到身后,连连摇头,典型的掩耳盗铃!
我扑上去,压在他身上,咬牙切齿:“还给我!”
“不,我绝不!”他装作惊慌。
忽然,墙下一个年迈的声音轻飘飘地传过来:“啧啧,真是世风日下,日下啊~~~”随后,敲更声响起:“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家有良女,小心门户!”
声音走远,我才察觉与溟无敌的姿势,实在是……我正趴在他身上,一手掐住他的脖子,一手去抢他背后,而他一脸的坚决,双目又是水雾蒙蒙。再看,我一身公子装扮,他柔弱女子一个。好嘛,看情形,今天到是作了回话本里的**大盗了。
就在这时,敲锣鸣鼓的声音响起,间杂着乱哄哄的人声:“在哪里?那**盗在哪里?”“找出来!”“打个半死再送官府!”
溟无敌与我对视一眼,立马抱着我跳了起来:“还不走,等人打个半死送官府呐?”
翌日,我与溟无敌正大摇大摆地坐在客栈的大堂里喝豆浆,看着来往行人,川流不息。
忽然,店家走了过来,打着呵呵:“两位,今日这餐由小的来请,可好?”他又掏出两锭碎银:“喏,这是二位昨日的房钱,小的也全数奉还!”
我疑惑地看看溟无敌,他眼睛一勾,在桌下面狠狠地踩了我一脚。
“啊~~哦哦。”我才省得,目下我可是一家之主,哪里能由娘子开腔:“您这是甚意啊?”
“可不是要对不起您两位了吗?瞧瞧那边……”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队兵士立在柜前:“那几位兵爷说下昼得把小店给包圆咯,您也知道本店也是小本经营,请您体谅则个!不然您到对面的那家客栈看看?”
我心里一慌,抓住溟无敌的手。那厮却是慢腾腾地自豆浆碗中抬起头来,“哦”一声后,又继续用餐点。
“那小的为您到对面打点去。”店家一溜烟儿地跑到对门去了。
我凑到溟无敌旁边,悄声问道:“你就不怕?”
“怕甚?”他嘴角弯起:“我们等的人终于到了!”
“可备置齐妥了?”似曾相识的声音传过来,低沉染磁。
“禀将军,已妥,敬请入内稍坐!”是先前立在柜前兵卒之一。
来人一身便服,伟岸的身躯伫在客栈门口,挡住了光线,使人看不清他的面目表情。
我几乎跳起来,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你没疯罢?你确定你等的是他?”
溟无敌笑得像只即将偷腥的猫儿:“没错,等的就是他,姐姐,你的未婚夫婿——燕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