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办法了,应天诸人只得聚在一起商议:写信不够诚意,那就派人去请吧!谁去?燕王肯定不行,燕王之所以疯疯癫癫也多半是因为那一连串的事情给气的,燕王这般模样再去,岂不是跟让侯爷憋气?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了,黔国公沐英。可这一下又犯了难,怎么说沐英都是侯爷的弟子,可国公的地位却比侯爷高了一级,这一趟去,难道要让恩师给弟子行礼?这不是故意打脸么?众人一筹莫展。最后,咬咬牙,还是让黔国公去好了!大不了多道歉!
找到滞留京城的沐英说明来意,沐英毫不犹豫地答应下来。毕竟干爹对自己有养育之恩,而恩师对自己有救命授业之恩,这两个人闹翻了这么多年,自己夹在中间也难受得紧。而应天么,夺嫡也好削藩也好,本来就不关他这个干儿子什么事儿,若是能在干爹病故之前化解这段恩怨,就算自己受点委屈也是值得的。
就在沐英打点行装准备出发的时候,青甸镇来人了。来的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伙子,拿着的却是云霄的信物,落叶谷师门的玉玦。见到沐英之后,来人立刻行礼道:“王则见过师兄!”
沐英一愣,旋即想到了恩师收的那个关门弟子,当即含笑扶起王则道:“师弟免礼!一路辛苦了!不知恩师有何吩咐?”
王则直起身,对沐英道:“恩师说,应天的事情他老人家都知道,师兄不必为此劳心。这么多年过去了,国事家仇他老人家分得清楚,只是如今应天的水本来就浑了,若是他再来,就得成一潭泥浆,谁都干净不了。”
“那恩师打算如何去做?”沐英想了想,恩师说得也对,这会儿恩师突然出现,虽然可以暂时压住削藩的议论,可这便会让本来还算清楚的两派之间突然多了一派,处理起来更麻烦。与其如此,还不如等待时机。
想到等待时机,沐英的心立刻沉了下去。他当然知道这个“时机”指的是什么,这一天真的要到来了?当下,脸色有些阴郁地问道:“还要多久?”
王则一脸镇定地回答道:“恩师看过应天送抄录去的太医药方,又推算过八字看过天象,断言入秋之前……”
“入秋之前?”沐英苦笑了一下,“不到半年了……”
王则点头道:“是!恩师说,这最后的几个月师兄大可不必过问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好好尽孝道便是。人一辈子,错过了权势、错过了富贵或许还会有机会,可若是错过了尽孝,是要抱憾终生的。”
沐英想了想,答应道:“我懂了!你这便走么?何不小住几日?”
王则笑道:“恩!多谢师兄!恩师说,我虽粗通医道,可一直都是替青甸镇的乡亲们看看小毛病,没见识过什么疑难杂症,故而让我到应天来历练历练,两位师嫂精研毒术也擅长医道,正好可以指点一番!恩师特意交待,师兄如今钱多,打你几个月秋分无妨的……”
沐英闻言哈哈笑了起来:“如此,欢迎之至!走,先去后院走两招,我要看看恩师的关门弟子有什么手段!”
王则正色道:“师兄,恩师还有一件事要师兄去做……”说着凑到沐英耳边低声细语起来。
第二天,原本焦躁不已的大臣们就从沐英那儿得知青甸侯即将南下的消息。这一下应天彻底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在揣度青甸侯的态度:是来兴师问罪还是解决问题?这次过来是以什么名义南下的?他支持削藩还是反对削藩?不会是各打五十大板和稀泥吧?按说圣旨上透露了将来让他辅政的意思,他必定会考虑削藩来维护朝廷威严;可谁都知道,他的两个女婿都是藩王,他怎么会让自己的女婿吃亏了?抑或是,这次来,还有别的什么目的?
三月春光无限好,且不说各家各院都是姹紫嫣红开遍,单是大街上熙熙攘攘人群中都弥漫着一股花香。不论男女,在这春光里簮一朵花于鬓发,将这春色插满头。
或许是出自于商贾天生的敏锐嗅觉,开春之后前往应天的商队陡然多了起来。运来卖的东西倒也不是什么紧要的物事,不过是大量的香烛纸扎、祭祀器皿。布匹也以白色麻布为主,也间或有些喜庆的东西一并运进应天。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些商家是在为大明朝第一次政权交接做准备了。开国皇帝驾崩,自然是天下皆服丧,新皇登基,自然也是普天同庆,这个节骨眼上不组织好充足的货源也实在对不起“商贾”二字。每日上下朝的官员们看着到处都是押送着丧葬器皿的汉子,心里也是不免一阵叹息:一个时代结束了,新的时代,自己将何去何从?是站在藩王一头,还是新皇一头?
“呔!妖孽!往哪儿跑!”
入暮时分,燕王府里正在准备晚饭,众人庆幸,今儿这一天燕王没太闹腾,大家的脸面还算过得去。可这个念头刚刚从脑海中升起,燕王的一声怒喝又传了出来,庭院外的仆役听到这个声音之后苦笑摇头,咱们的主子又犯病了,这个时候犯病,不知道要闹腾到什么时候!
朱棣披着一身道袍,一手持着一把桃木剑,一手持着一只铜铃,从房内追着一个脸色惨白的丫头进了花园。一路上,但凡看到这个场景的人纷纷躲闪,唯恐避之不及。
“王爷,奴婢不是妖孽……”丫头一边逃跑一边求饶道,“求求王爷放过奴婢!”
“大胆妖孽,居然要本仙徇私枉法!”朱棣睁大眼睛,一路追赶,怒喝道,“还不快快停下受缚!念在你未犯天条,本仙可网开一面饶你不死!”说话间已经追到了庭院中间的假山旁。丫头无路可走,倚在一块山石边瑟瑟发抖。
朱棣看着浑身发抖的丫头,嘿嘿一笑,扔掉手中的桃木剑和铜铃,一下子扑过去,搂住丫头,往山石上一按,双手伸进丫头的衣服里就是一阵乱摸,嘴在丫头脸上乱拱一阵,气喘吁吁地说道:“妖孽,本仙可怜你这点道行来之不易,伏诛实在可惜,不若从了本仙,本仙耗费几百年法力成全你个金身……”
丫头早就唬得脸无人色,连颤抖都忘记了,如同木头一般挺挺地杵在那儿,任凭朱棣肆意妄为;不远处听到这番对话的人都不免摇头叹息:又一个丫头遭殃了!燕王什么都好,就连发疯的时候砍人都是用木剑,可惜了口味比较特殊,怎么就喜欢这个调调?还不挑地方!
“够了!”两人头顶传来一声娇叱。朱棣抬起头看到徐妙云冷着一张脸站在假山顶上的亭子里,朝两人低喝。当下,朱棣立刻松开丫头,整顿衣衫,行了个礼道:“小仙拜见王母娘娘!”
“你还闹得不够么!”徐妙云脸上罩了一层寒霜,“你身边的侍卫都是干什么吃的!堂堂一个大明王爷,整日这般胡闹,成何体统!还不快上来!”
朱棣直起身,认真地说道:“启禀王母娘娘,小仙正在降妖伏魔!”
“上来!”徐妙云怒喝道,“再不上来我就不客气了!”
朱棣不舍地看了小丫头一眼,悻悻地从地上捡起木剑和铜铃,哼哼道:“今日且放过你,待本仙觐见王母之后再做定夺!”说罢,屁颠儿屁颠儿地跑上假山,一脸媚笑地凑到徐妙云身边,唱了个肥喏道:“王母娘娘……”
“坐下!”徐妙云喝道,“还怕丢人丢得不够么!”
朱棣缩缩脑袋,挨到亭中的石桌便坐下,心不在焉地摆弄着桌上摆放的果盘,一双眼睛贼溜溜地四处乱看。
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徐妙云看着朱棣这副模样,心疼地叹了口气,柔声道:“回去吃饭吧!今儿早点歇着……”
突然间,外院的一棵大树上传来一声尖锐的哨音,旋即有人喊了起来:“有刺客!”所有人悚然一惊。
不过与别处不同,别人府上若是遭了刺客必定是乱成了一团,可燕王府却是古怪至极。哨音一响,非但没有乱,反而所有逗留在外的宫女侍从立刻就近进了屋子,将门栓死,刚刚点亮的灯盏也纷纷吹熄。紧接着就是一队队的王府侍卫朝各个院落开进,把守住各处院落通道,根本不去满王府地搜拿刺客。
整个燕王府立刻陷入了一片黑暗和寂静,只听到侍卫整齐的脚步声和甲胄刀剑碰撞的声音。经过短暂的适应之后,徐妙云也借着极其微弱的光亮看到了王府围墙上重重的黑影。
刺客看到漆黑一片的王府,显然也迟疑了一阵。这个丫太毒了,以往人家捕拿刺客,恨不得所有地方都点着火把,生怕什么地方照不到。这样一来,有经验的刺客绝对可以找到死角藏身,然后出其不意进行刺杀行动。可这燕王府居然是直接把所有灯都灭了,黑对黑啊!刺客的心理优势顿时都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