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三人等了一会,见朱能还在神思遐想方才的场景不再说话,心下奇怪。良久,云霄才试探地问道:“没了?”
“没了,”朱能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就这么多。”
柳飞儿“扑哧”一声笑了:“你盯了人家三个月,就打听了这么点消息?千万别跟我说,就这些消息还是在这酒楼里听来的!”
朱能一脸奇怪的模样:“咦?你怎么知道的?”
云霄一脸严肃道:“朱兄,日后你若是投靠我大哥,千万记得别做斥候……”
柳飞儿笑道:“回去找支笔,自己在一边脸上写个‘傻’字,另一边脸上写个‘笨’字!”
朱能作色道:“那又如何?难道还要我追过去问她么?”
柳飞儿大叹一声:“唉!没得救了!”云霄也是大摇其头:“说得好像很难似的!先吃饭吧,等下带去你打听。”
四人匆匆吃过饭,便出了酒楼大门,在路上闲溜达。三拐两拐,在一个不起眼的小巷里,进了一家赌坊。进门之后云霄直接唤来在场中巡视的打手:“我们几个没现银,可以用随身东西换银两么?”
那打手挺横:“你个滥赌鬼,就不知道先去当铺再来赌钱?不值钱的东西不换!”
云霄只是笑笑:“我们的东西进不得当铺的!”
这赌坊与其他营生不同,赌坊的存在本身就是介于黑白两道之间的产物。对于赌坊,历代朝廷都是既不提倡也不反对,偶尔几个大臣上本说禁赌,皇帝也会照准,不过也就是一阵风的事儿,风头一过,日子照旧。没办法,这年月天儿一旦黑下来,娱乐活动就太少了,要么回去老婆孩子热炕头,为人类是繁衍做贡献;要么逛窑子,搂着窑姐儿睡一宿;要么逛赌场,赌桌上杀个天昏地暗。晚上逛街?开玩笑,你当巡检宵禁的城防兵是摆设?
别看城防兵打仗的时候那股怂样,可是对待百姓那个狠哩!白天专在权贵、富人的宅子附近围堵菜贩、货郎,抢东西、踹摊子他们都是神勇异常的,就算闹出人命都没事,反正“官”字两个口,只要说这些人扰乱了大都的环境,堵塞了街道,容易传播疫病,实在不行还能说他们卖的东西有毒,你再哼哼就给你戴上一个“反贼奸细”、“故意挑拨”、“破坏圣上治下的繁荣世界”等等的大帽子,直接抓走,看你还乱喊不?所以鞑子的忠臣们不说,因为他们认为屁民的生存与他们无关,终于鞑子的百姓不说,因为他们认为只要朝廷办事儿,就算错的也只是“一时失察,难免会犯错误,日后自会改正”,有心反抗的不敢说,因为刀子随时有可能砍过来,敢说的已经没机会说,因为已经被“圣上圣明”掉了。
到了晚上更是如此,历朝历代宵禁是常例。开始的时候确实为了安全着想,可后来却不同了。你们这帮平头百姓找乐子去了,咱们当官儿的去哪儿乐?在他们眼里,百姓的生活不能太富足,太富足了就会人心不稳,也不能太穷,太穷了要造反,饿不死、吃不饱这是最好的。百姓们更加不能多读书,书读多了也容易生事儿,要读书也只能读“钦定”的书籍,内容也必须是先辈的产物,你要是弄出点新玩意儿出来,绝对就是大逆不道。禁止上街还是小事,若是皇帝出来“与民同乐”的时候,街道两旁非但不许站百姓,就连街道旁的屋子里都不许住人,至于和皇帝“同乐”的民从哪里来,这些官儿们个个门精,谁不会糊弄,找些靠得住的家丁手下假扮就是了!不过,还要教会他们在如何皇帝的亲切慰问下装得感激涕零才行。所以,除了年节,谁敢天黑之后在大街上闲溜达?
有需求自然就有满足的地方,地方官们一方面为治安计,省得这些赌徒们闲而生事;一方面赌场也是一项可以不入官帐的收入,不但不查禁,连入股的都有。说来也不奇怪,官府缺银子花或者官员们需要“官声”的时候,也会去“扫”一“扫”各处的窑子,暗娼更不消说,抓了之后关几天,搜刮干净之后还是卖给窑子,这些窑姐儿手无寸铁,又是被在床上光溜溜地被抓,安全得很,不似抓江洋大盗那般冒着生命危险,还有一笔旱涝保收的银子可以抄没,没开过女人荤的还可以趁机揩油;但是无论怎么“扫”,这些官儿们自己嫖窑姐儿的地方是肯定无恙的,若是自己的上司开了一家青楼,你非但不能抄,而且还要亲自去嫖一趟,以示“大家都是自己人”。
赌场也是如此,一个赌场有了黑白两道的背景,胆子陡然就大起来了。云霄所说的“进不得当铺”的东西,圈子里都称作“肉货”,说白了就是贼赃。小偷偷来的东西直接进当铺等于是把自己往衙门里送,但是进了赌场就不同了,尤其是有官员背景的赌场:哪个官儿没事说自己专门收赃?因为别无销路,这些“肉货”只能以极低的价格出手,往往市值十两的东西顶多给个七八钱银子,倒是那些入股的官儿们赚得钵满。如此一来当铺碰到贼赃就更不敢收了,你敢收这些,无异于断了官员们的主要财路,那还不找藉口直接抄了你的?
打手一听云霄的话立刻来了精神,陪笑道:“原来是道儿上的朋友,请跟我来!”说话间,就引着云霄四人进了内堂。赌场中的赌客毫不在意,谁都猜到云霄三人是来“出肉货”的,大凡赌徒,谁没见过小偷小摸的勾当?
进了内堂,打手安排四人坐下,转身便走开。不多时,一个中年男子便踱了进来,抖抖衣衫坐下,随手端起茶碗漫不经心道:“四位这次有什么货要出手?”
云霄还没搭话,柳飞儿抢先道:“柳木菜墩。”
那中年汉子眼睛一亮,挺直了身板问道:“哪里来的柳木菜墩?做什么用的?”
柳飞儿换作女声笑眯眯道:“长江边儿上朱家镇产的柳木菜墩,专割狼肉。”
中年汉子“蹭”地站起,整顿衣衫连忙下跪行礼道:“见过柳将军!”又看看云霄,当即也猜到身份:“见过刘将军!”柳飞儿左手虚抬:“起来说话。”中年汉子依言起身,垂手肃立在一旁。
云霄满意地点点头道:“干得不错,此间人多眼杂,我们也不多呆,你先去整理一下尚未发回应天的情报,另外再绘制一份大都全图,包括官员宅第、城关的布防,越详细越好,完成之后送到……”说罢朝朱能看了过去。
朱能刚刚从惊诧中回过神来,连忙道:“城外玉泉山上的清泉寺。”
云霄点头道:“明白了?”
中年汉子躬身道:“属下遵命!”
云霄顿了顿,又道:“另外,鞑子朝廷有个工部郎中姓蔺的,女儿小名儿叫金奴,关于这一家人的情报你也一并送来。”
“是!”
交代妥当,云霄四人起身,装模作样到外面赌了几把,又装作输得干干净净灰溜溜地离开赌场,一切如常。
出了门,云霄才舒一口气道:“师傅也忒精明了,居然在城外!难怪我都看不到什么联络暗记!走走走,去玉泉山!”
时候不早,再不出城就是宵禁,四人紧赶慢赶出了城,天黑之后才摸到清泉寺门口,云霄刚准备敲门,却被朱能一把拦住:“别敲,我们不住这儿,只有师兄在这里挂单。”又朝远处七八间草屋一指:“咱们在那儿落脚。”
云霄呵呵一笑:“道衍老兄在这里还有老巢?”
朱能不屑道:“什么老巢?你当我们是贼么?”
云霄也很不屑:“我们都是‘反贼’,难道反贼就不算贼么?”
朱能哈哈一笑:“这话在理,我们都是反贼!这一寺的和尚都是当年南少林的再传弟子,这么多年来就等着找鞑子皇帝的晦气!不是反贼是什么!”
云霄伸出大拇指赞道:“果然是护法金刚,鬼神不惧!都在妖孽鼻子底下安家了!”
说话间寺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月光下一个光亮的脑袋出现在众人面前。云霄大笑一声:“大和尚,咱们又见面了!”开门的正是道衍。
道衍面带微笑道:“佛曰,缘。小僧还要先多谢刘施主当年赐药之恩。”云霄一愣,想起当年在应天临分别的时候送给两人的药丸,当下仔细打量了道衍一番,赞道:“大和尚果然精进不少!”
朱能白眼一翻:“我就很差么?要不走几招试试?”
云霄拍拍朱能的肩膀道:“你当我这几年就一点长进都没有?改明儿你和翎儿切磋切磋。”
看着蓝翎跃跃欲试的表情,朱能登时一脸苦相。
道衍合十行礼道:“有嘉客到,还请入内叙谈。”
云霄刚准备迈步入寺,袖口却被柳飞儿拉住。看了看柳飞儿羞涩的表情,云霄顿时恍然,朝道衍行礼道:“只恐血光有污极乐。”
道衍也明白其中意思,躬身道:“那小僧明日前去拜访施主。”又转朝柳飞儿道:“谢过女施主。”柳飞儿连忙逊谢还礼。
四人转身朝草屋走过去,路上,蓝翎迷迷糊糊地问柳飞儿道:“咱们又没人受伤,哪里来的血光?”柳飞儿大羞,将蓝翎扯过一边,凑到蓝翎耳边悄声道:“月事来了最是污秽,贸然入佛堂会玷污佛祖的!”蓝翎听了吐吐舌头,不再说话。
到了草屋,云霄就看见七八间里面只有一间是亮着灯光的。朱能对着云霄朝那间屋子指了指,示意云霄:你师傅就在里面。随后转身进了自己的小屋。
云霄整理好衣衫,走到门前抬手刚准备敲门,就听到里面一声笑骂:“臭小子,还不快滚进来!”云霄这才笑嘻嘻地推开门,带着柳飞儿两女走了进去。屋内布置很简单,也就几张凳子和一张木桌,里间用木板隔着,摆着一张床。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灯下坐着的正是一脸肃然的竺清和面带微笑的白梅。
云霄见状干脆一揖到地,唱喏道:“徒儿恭喜师傅师娘有情人终成眷属!”
“去去去!你这还算是道喜么?怎么那么像来拆台的?”竺清被云霄说得极不自在,口中不住笑骂。
云霄两手一摊道:“不是道喜是什么?师娘都已经是妇人打扮了,难道师傅您老人家还打算赖帐不成?”
竺清脸皮薄,听了云霄的话顿时大窘。白梅倒是沉得住气,微笑道:“云儿莫逗你师傅!你们近来可好?”由于刚刚学会说话的缘故,声音颇有些沙哑,一些字的腔调也有些怪异,不过幸好能听懂。
“好着哪!”云霄笑呵呵道,“您瞧,我连媳妇儿都给您二老带回来了!”
柳飞儿听罢也有些脸红,掐了云霄一把:“你个口没遮拦的!什么‘二老’,师娘才三十多岁,青春正盛,你倒把她说老了!”
白梅本来就挺喜欢云霄和柳飞儿,当下也跟着打趣道:“媳妇儿?两个都是?”说罢眼睛朝蓝翎瞥过去。
不等云霄开口,蓝翎就一把抹去脸上的易容装束,露出一张精致可爱的娃娃脸:“恩!恩!没错!没错!都是!都是!”云霄急了,一把扯过蓝翎:“疯丫头,你就这么想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