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是没错,可这里面还有另一层考虑。”云霄接过话头继续道,“明年我们从大都撤出来的时候,为了躲开鞑子大部队的追杀,必定不会走大路,我的计划就是尽量多走一些大部队无法展开的小道,专门在三不管地带穿行,而你们铁拳会的路卡都是在这些地方,所以接应起来比较方便,金刀门实力虽然雄厚,可远水救不了近火;而且谢老爷子既是为小明王打探情报,大战在即分心不得,又是九省绿林的魁首,让金刀门出马,很容易就会演变成九省绿林和鞑子精锐之间的正面火拼,虽然说胜负参半,可绿林好汉们虽然勇猛,但不习战阵,和正规军队交起手来,损失实在太大,不值得,不能因为我一人害了那么多好汉的性命。铁拳会则不同,你们一个路卡上,少则四五人,多的不过十几、二十人,不用和鞑子硬碰,直接躲开便是。只要帮我们准备好伤药、干粮、水囊和一应逃生器械,在埋藏的地方做个记号就行。”
“这倒不难,可是我怎么知道你们会从哪条路走?”
“让鞑子骑兵无法展开,自然是钻山窝了!我们南撤的时候,不走沧州,走保州,南下走过石门、真定,往邯郸出河北。这一路山多,甩开鞑子骑兵的追杀应该不难。如果我猜得不错,鞑子最多追到石门就不敢再南下了,因为这可是鞑子皇帝拱卫京畿的最后力量,离开大都太远,鞑子皇帝会害怕的。”
“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我就开始准备。”说罢,薛雪起身准备回房睡觉。
“你别去。”云霄突然冒出一句。
“我知道,我功夫差呗!去了也是个累赘。”纵然已经知道结果,薛雪还是忍不住一阵难过,虽然眼前的美好不属于自己,可在即将与梦想告别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一刹那的酸楚。
知道薛雪内心不豫的云霄决定说一个谎:“有重要的事儿交给你!这次的事给我个警醒,我打算把鞑子地盘上的飞记铺子全都换招牌,不再用统一的飞记字样,同时也脱离飞字营的商队,一切都要自筹。这样一来,很多帐目、人士都要重新来过,一朝一夕也办不成,我想让你持我手令以沧州为核心,把架子搭起来;河北这一块地盘上的人手,要么没这本事,要么我使起来不放心,你最合适。”
躲在房里偷听的柳飞儿暗骂一句:臭滑头,你这话骗鬼哪!咱们放在大都和江州附近的人手是飞字营最出色的,什么叫“没这本事”?
薛雪迟疑一下,爽快道:“好吧!”
云霄笑笑站起身,嘱咐一句:“好好保重!世上有百种饭,自然就有百种人,莫要瞧不起自己!你是你自己,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说罢,转身进屋,留下薛雪一人独子踌躇。
晨鸡未醒星辰杳,天涯过客踏早霜。
天下不太平,再者荒山野地时有野兽出没,故而出来行走皆是早行早宿。不到五更天,云霄三人就已经打点好行装,因为害怕身份暴露惹来麻烦,这次三人都是做士子打扮。元廷自从丞相脱脱上任之后,力主推行革新,开科取士便是革新内容之一,按日子算来,三人到达大都的日子,正是大比前后,扮作书生最合适不过。
为了掩人耳目,薛雷兄妹仅仅送到小院门口。看到妹子强装不在乎之中那股不舍的心思,薛雷也颇有些踌躇:且不说云霄身边两个倾国倾城的女子足以让时人慨叹不已,但是云霄的师门背景就他们兄妹高攀不起的。落叶谷单传的入室弟子,虽然在江湖上并不响亮,可所有在江湖上混了超过五年的人都知道这个名号的“含金量”,只不过落叶谷一直以来都不介入江湖的内部纷争,低调行事超然于江湖之外罢了。人家要么是一门之主而且还是将军,要么就是威慑天下独霸南疆的五毒教魁首,相比之下,自己的妹子断然没有高攀的可能。
可薛雷也隐约感觉到,云霄绝对不是那种下流货色,或许事情还有转机。
“三位保重!”薛雷抱拳道。
云霄也是抱拳回礼:“保重!来年再见!雪妹是个好女孩儿,日后定当相见,希望再见的时候,雪妹能够找回当女人的自信。”说罢递过一张纸条,笑呵呵道:“这上面写的一些瓜果菜蔬,雪妹多尝尝是有好处的。鞑子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不过他们从泰西诸国带来的种子确实让中原的物产丰饶了不少!”
薛雷点点头,一边的薛雪也是心有所悟,大致猜到云霄的意图,接口道:“知道了。你们也要小心才是!”
云霄三人点点头,转身趁着天未亮隐入黑暗之中。三人步行到北城门,此时才雄鸡初鸣,距离晨钟还有一刻钟左右,城门未开,三人便在城墙脚下等候。正等着,云霄却被柳飞儿用胳膊一顶:“看!”
云霄顺着柳飞儿的目光瞧了过去,巧了,不到二十步的地方,正是行乐居。此时行乐居的大门居然渐次打开,所有的灯火也挨个被点燃,不一会儿,整个行乐居便灯火通明。
云霄三人站在城门哨位的灯笼下,身形依稀可辨。此时,一阵悦耳的琴声从行乐居里传来,一个女子犹如莺啼般唱道:“枉驾三顾兮南阳起,隆中定策兮天下计。鞠躬两朝兮方尽瘁,以身赴国兮而后已。但驱胡虏兮且投笔,少年弱冠兮请长缨。男儿有志兮行四海,侠客高歌兮纵马蹄。渺渺江湖兮路且远,幽幽深闺兮盼朝夕。郎君珍重兮赴征程,妾在江南兮寄寒衣。别兮,别兮,待到春来花开时,再求相会十里堤。”
不用说,不是叶舒还会有谁?云霄心底微叹一声,手一伸:“龙吟!”蓝翎忙将藏在书箧中的龙吟剑取出递给云霄。
云霄接过笑道:“古人往往弹铗而歌,今儿咱们就来试试!”抽出宝剑,反握剑鞘朝剑身上一敲,龙吟之声大作,云霄打着节拍,徐徐唱道:“桑梓抛却兮将远行,天各一方兮霜满襟。誓扫匈奴兮立壮志,涤荡胡尘兮展雄心。金戈兮铁马,胡笳兮驼铃。揽八荒之狂澜兮当行早,救九州之生灵兮且忘情。归兮,归兮,了却君王天下事,余生还做陇亩民。”
唱罢,收剑还鞘,递给蓝翎收好。只见行乐居中走出一行人影,在门口站定,朝着云霄三人的方向,男子作揖女子行礼,如此者再三,云霄亦是整衣肃容长揖还礼。此时晨钟已响过三遍,城门徐徐打开,云霄直起身,拉着柳飞儿和蓝翎,迈步朝城外走去。
一路北上,越向北便越热闹。过了保州再往北,沿途各县的街道上便渐渐热闹起来。毕竟京畿重地乃是首善之地,好歹也是“当今圣上”治下“太平世界”的样板地区,在这里就算四等百姓“南人”也不似其他地方一般面呈菜色。每个百姓,无论是标准的鞑子还是色目人、汉人或是南人,脸上有洋溢着幸福感:看,咱们圣明天子脚下,多么幸福!至于其他地方百姓日子过得如何,是和他们无关的。被人说得急了,还会来一句:“嘟!圣明天子治下,怎会有如此荒唐事?定是那些官儿们不奉公守法,玷污了天子名声!反贼这般那般好,你为何不去给反贼当狗去?”明白事理的人只得摇头叹息而去:谁给谁当狗还说不准呢!
不过这种人丝毫不必去理会,权贵害人时,他们缄默不语,游侠儿替天行道时,却大喊“侠以武犯禁”,仿佛伤了权贵就是伤了他们自己,一副悲天悯人的神态,让人觉得滥杀一只蚂蚁都对不起眼前这位救世主;普通人遭殃的时候,他们冷眼旁观,大说风凉话,认为不过是普通百姓,贱命一条何必认真?甚至落井下石;自己遭殃的时候才想着喊冤,可惜照样没人理会他们。
路上赶考的士子也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口中谈论得最多的是“文”与“道”;可眼中看到得最多的,却是“利”与“名”。每当有达官贵人的车马路过的时候,个个眼睛发绿,恨不得立刻递上名帖前去拜会,也有少数人往往自得:“某官正是鄙人同乡同宗。”云云,而后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施施然离去。
大抵士人只要有功名便罢,至于主子是谁他们不关心。大不了兵临城下时,整顿衣冠,然后出城十里,“箪食壶浆以迎王师”,大喊一声:“下官身在曹营心在汉,忍辱负重以待今日!”抑或是“为满城生灵计,下官忍耻而降!”也不管全城百姓是否答应,反正这一身官袍还在,不过换个式样而已,自己的功名还在富贵还在,至于气节问题么,呵呵,历代史书都是坐稳龙庭的皇帝写的,自己跟着皇帝混,史书上还能差到哪儿去?就算是当个“贰臣”入传,好歹也算青史留名了不是?张巡又如何?岳飞又如何?放着富贵不去享用,傻子!
所以,古往今来,死节不降者少,屈膝投敌者多;心系庙堂者少,满眼利禄者多;情关草野者少,满身铜臭者多;一身正气者少,寡廉鲜耻者多;为国为民者少,自私自利者多;身体力行者少,胡言乱语者多;古之仁人少,冒牌君子多;以百姓为自己父母者少,以自己为百姓父母者多。总之,好人少,混蛋多。从读到两宋史书,云霄心里精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