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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二章

    玉芳婚后,性格变得沉默寡言了,蒋炳文时不时也带她出去参加一些酒会。一则是怕她寂寞,更主要的是把她带出去,向人们展一下他夫人有多美。蒋炳文只要玉芳能和他一起参加酒会,他的情绪特别高昂,大碗喝酒,大话说得唾沫横飞。玉芳也是无可无不可,除了礼节性地向客人们表示一下,扫视一眼在坐的尊颜,简单应酬,每每浅尝则止,或者借口看书,或者去看电视。她与蒋炳文参加了不少酒会,竟然从来没有发现过类似朝旭,哪怕是有一点点象朝旭影子的男人。后来,她再也没兴趣参加了,蒋炳文也不勉强她。第二年,他们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蒋怀秀,乳名也叫秀秀。为女儿取这个名字,玉芳颇费了一番心思。她自从回到西北老家,直到结婚后,仍思念远在南方的朝旭,虽然发病初期,她给朝旭的电报没有回音,但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不可动摇。楚云人将“旭”念成“秀”,尤其是朝旭家乡口音,简直“秀”、“旭”不分,玉芳与朝旭接触时间长,对楚地口音印象最深,与朝旭相处时,玉芳还常学几句楚词与朝旭调侃。怀秀即怀念朝旭之意,意寓自己终身难忘。从字面上看,并不失文雅。

    本来就没什么大病的玉芳出院后,身体日见好转,气色、模样都已恢复到原来状态。结婚、生孩子一切都非常正常。玉芳面对现实,虽说无奈,总还算把自己调整过来了。然而,事有凑巧。她的婚姻介绍人,原县人民医院院长奚卫东,不知犯了何事,前几天被公安机关逮起来了。玉芳也没把这看成什么大不了的事,认为现在领导干部犯罪没有什么新鲜?他不过是一群当中的一个罢了。还是她的好朋友陈婕,给她透露了一件令她震撼的事,说奚院长被“双规”后,还交待了一件与她何玉芳有关的事。

    “这怎么可能?我何玉芳与姓奚的索无来往,他犯事与我何干呢?”玉芳大惊失色,又极力辩护说。陈婕一直与玉芳保持着良好的友谊,毕竟她俩是一同从印刷出走,一同南下深圳,又一同回到西北的姐妹,彼此都很了解。陈婕对玉芳的事一向敏感得很,当她听到被“双规”的奚卫东交待了蒋炳文的事后,立即把玉芳约到茶馆,并原原本本地将蒋炳文一些不为人知的情况,特别是牵涉到玉芳的情况告诉她。

    “咋说?与我有关系,这是从何说起?”玉芳不解地望着陈婕。陈婕绘声绘色地说奚卫东在“双规”期间交待,他与蒋炳文小时同过窗,后来一起嫖过娼等等,毫不保留地一鼓脑全告诉了玉芳,末了她说:“你老公要不是那位常务副县长保他,肯定也死定了。”

    玉芳开始一头雾水,后来听陈婕解得那样有根有据,又十分惊异地看着她。

    “两年前,县人民医院盖了一栋大楼,就是你上次去看病的门诊大楼,那就是你老公蒋炳文承建的,但他没有奚卫东作内应,这楼让他去承包是不可能的。这个意思你明白了吧?”玉芳点了点头。

    “奚卫东和蒋炳文都从建楼中捞了一把,这肯定是没说的,可是奚卫东并不知足,他养的那个*贪得无厌,老找他要钱,奚没招就想法挤蒋炳文的油水,你与蒋炳文的今天,其中就有奚的功劳,奚就是以这个理由不断地揩你老公的油。你老公没法,为了不让奚到处乱捅,只好用钱去堵他的嘴巴。”

    “用钱堵嘴巴?”玉芳不解的重复陈婕的话。陈婕点点头。玉芳又问:“做个媒人,又有什么呢?就是送个红包给他也无可非议呀!”

    “这其中的文章你就不知道了吧!做个媒人是没啥,可你咋不想想,他一个医院的院长,与你有什么关系,他攀的是哪门子亲戚?在你与蒋的婚事上,为什么这样卖力?所以说,为什么说牵涉到你呢?还是让我给你把这个盖子掀开吧!”

    陈婕从容不迫地说出了玉芳并不是患癌症,蒋、奚二人如何勾结,欺瞒她父母,直到与她结婚,等等和盘托出。玉芳听了,如梦初醒,更令玉芳震颤的是陈婕最后几句话。

    陈婕说:“奚卫东在‘双规’的时候交待说,蒋炳文强占人妻,说你是有夫之妇,你本来在楚云市有一个姓朝的男人,看来就是那个朝总了。说他还在你生病其间给你汇来一大笔款子。这是蒋炳文亲口对奚卫东说的。”

    玉芳听到这里,无异晴天霹雳,痛苦不已,只觉得一阵心闷,双手紧紧抱着脑袋,一头秀发被她抓得稀乱,她好悔好恨。她第一次口出脏言,骂自己是“浑蛋!”是“怕死鬼!一听说患了癌症就绝望了,脑袋里像灌了铅,成天混混噩噩,随人摆布。如果自己稍许清醒一点,把生死看得淡一点,何至于造成今天这样的恶果。”她痛苦到了极点,她是从不愿意在别人面前示弱示软的,这次在陈婕面前她失声痛哭了,并且向陈婕诉说事情的全过程。

    玉芳更加沉默了。她爱恨交加,重重心事。她恨自己、恨随文、恨这个令她生厌的环境,更恨人面兽心,然而又与他朝夕相处的骗子丈夫;她好想念楚云,好想念深圳,好想念那位巍然正气的朝旭。虽然那些天并不知道是蒋从中作崇,母亲一个劲儿地挖苦,嘲笑她曾无限崇拜过的朝旭,但她绝对相信自己的眼光,也从未说过朝旭半个“不”字。而且对母亲的态度不屑一顾。她的心中,既便朝旭不来半个字,不寄一分钱,他都总是对的,他仍然是任何男人不可比拟的伟丈夫。当陈婕对她述说真相后,更勾起她对朝旭的无限思念,灵魂深处她和朝旭贴得更紧了。

    玉芳觉得好对不起朝旭,自电报发出到现在,一年多时间,她没向朝旭回应一句话,哪怕是一封感谢他的信也没有,咋办?把真实情况告诉他?不行!我这样的结果,朝旭是最不愿意知道的,他把我当成亲妹子看待,而我,却是如此的无情无义,如此的不争气。

    她感到从来没有的惆怅与痛苦。从那以后,玉芳与蒋炳文分居了。

    蒋炳文虽然知识浅薄,但他做人却极有深度。这些年,他通过利用上层关系,确实赚了不少钱,随之又施展手段,攫取了一位绝世佳人做压寨夫人,应是踌蹰满志了。但他是一个善于总结厉害关系,不绝不满足现状的人,回顾自己的发迹轨道,如果说是生意上的成功,倒不如说是攻克官方的成功。然而,多年来周旋于各衙门与官宦之家,不仅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也受尽了求人的屈辱,可以说整个黄金时代,是从别人的胯档下爬过来的。现在虽说有钱,可并没有令人尊重的地位,见到个股级干部都得点头哈腰。我蒋炳文难道天生就这副贱骨头?天生就只能富而不能贵?他想,既然可以让当官的权力为我所用,何不也采用类似手段,干脆取而代之?也韵一韵被人求的滋味!从这一野心萌发之日起,他开始迂回曲折地向官场发起冲击。蒋炳文头颅是发达的,他在进军官场中连连得手,两年后,他当上了随文县经委主任,又通过一种不为人知的特殊手段,一跃成为xi城经委副主任。赚足了钱又挺进官场的蒋炳文,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冠冕堂皇,统辖一方的头面人物。如日中天的蒋炳文,其观念也可谓与时俱进,原来,他只认得钱,并不认得脸,通过从商场到官场质的飞跃,他体验到了居庙堂之高的尊贵。如今,这位市经委副主任,倒把他的地位和脸面看得比钱,比什么都重要了。他在官场混的时日并不算长,但他善于用经商的意识视政,他看到,官场与商场虽有异曲同工之妙,都集中在一个“利”字上,但在如何以私谋权,以权谋私等手段上,比商场具有更高的学问。经商也有诚信也有虞,可以充分运用自己的智慧,虚实相济、巧取豪夺等等,一次失去商机,还可以重新获取,甚至多次失败,仍然可以东山再起;从政则比经商要复杂、残酷、危险得多,一着不慎,很可能全盘皆输,不仅永世不得翻身,还很有可能今是座上宾,明为阶下囚。一贯认定的当官必备条件是人品与才能,可现今不大时兴了。现在的官场说不清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构?知识型、智慧型?还是关系型、圈子型?蒋炳文进入官场以后,边摸索总结,边不断地适应这个错综复杂地环境。他对官场艺术还不尽其然,尽管自己采用“利而诱之”的策略取得了卓越成就,但他渐渐感到,官场深不可测,机巧远不止如此,危险性要比商场大得多。面对如此严酷的官场,他并未想到退缩,而且,觉得这种人搞人的把戏有意思,很适合他。蒋炳文认为,凭自己的智商,别说是在随文,就是再高一级,我蒋某人也应付得了。他总结:官场,黑要黑得明,假要假得真。摸要摸得准,送要送得丰。官场少有明争,重于暗斗,看不到谁是你的竞争对手,分不清哪是你的致命对头,不经意中,一句话可以断送你的前程,甚至让你一辈子也抬不起头来。官场少有人情,重在利用,从政就意味着人情的泯灭,一切从属于政治的需要,甚么亲情、友情,今天你是我的领导,明天我可能一脚将你踩死;蒋炳文的悟性很高,很快就进入了角色,而且,他还将这一斗争艺术,运用到了与妻子玉芳的关系处理上。蒋炳文早就意识到玉芳的心并不属于他,正如下级对他,他对上级一样,口服心不服,那么就这样吧!啥夫妻感情不感情的,只要她能在机关、在公众面前亮一亮相就足够了。

    深受传统文化薰陶又不乏现代意识的玉芳,并不为蒋的升迁而欣喜,含恨负屈的她,为了孩子,也随蒋炳文从随文搬到了xi城,住进了高级干部别墅。谁也不清楚这对外表看似般配,生活条件优越,地位很高的夫妻,原来貌合神离,过得十分痛苦、艰难,她这桩不如意的婚姻,使她如同踏进了一座地狱,她体验不到夫荣妻贵的尊严,感受不到豪华住宅、高档车乘、锦衣玉食、恭敬有加的高贵。面对蒋炳文的官职地位、物质条件、手中权力,玉芳感到十分的羞耻、凄惶,与憎恨,他所拥有一切不都和自己一样,是他蒋炳文欺世盗名的产物么?本来素质不凡的玉芳,打心眼里看不起蒋炳文。她的眼中,朝旭才是融金塑玉的活佛,周身无时不放射着耀眼的光芒;而蒋炳文则是一具龌龊肮脏的行尸走肉,浑身冒出一股叫人作呕的酸味、晦气。不过,她却从不在人前表露对蒋的鄙视。当陈婕把真相告诉她后,虽然心中痛苦不已,她还是向现实妥协了。除了把有关朝旭汇款的事问清楚,要回朝旭给她的电报(蒋给她的是复印件)并骂了蒋一句“无耻!”的话后,玉芳再也没有纠缠过这事,她不像安娜卡列妮拉那样,敢于当着自己的丈夫潇洒的去爱别人,也没有象李湘君那样投河自尽,她把痛苦和忧伤深深地埋藏在心底,与蒋炳文虽相处一室,却形同陌路,感情早已是零度以下。玉芳没有工作,条件优越的蒋炳文也不让她在外工作,于是,外表显得格外平静的她,除了简单的家务和哄哄孩子,教子而不相夫。她内心痛苦而又无处抒发,是谓“思君如满月,夜夜减青辉”哟!外面发生了多少惊天动地的事,都与她无关,成天在家时看书、练字、写作,她悲愤地对陈婕说:“且把地狱当桃园吧!”虽然物质生活算得上当今的上流社会层次,无所事事,养尊处优。然而,年纪轻轻的玉芳,两鬓却过早地生出了几束白发,她深切地体验到了,悲,莫大于心死矣!

    蒋炳文如今酷爱脸面,狡猾与聪明相应的他,当然清楚玉芳对他的看法,也知道她从心底里恨他,更了解玉芳的心中只有一个人,但决不是他。地位如同套在脖子上的一根绞索,稍有闪失它就会毫不留情的把自己给绞死,他的所作所为瞒得了天,瞒得了地,却瞒不过生活在身边的妻子。他的担心虽说是多余的,尝到了做官甜头的他,毕竟做贼心虚,时刻担心到手的风光一旦化为乌有。蒋炳文只求玉芳在大面子上过得去,也就相安无事。他在外面耀武扬威,回到家中精神状态便一落千丈。他对这位被人羡慕的妻子且止百依百顺,简直除了敬畏、恐惧,就剩下一种似乎永远也抬不起头来的负罪感。他也清楚自己在妻子心中并没有地位,玉芳对蒋炳文的冷战是残酷的,不同床也无所谓异梦。平时,别说如何关心丈夫的衣食冷暖,就连正眼也没有看过他姓蒋的一回,蒋炳文有什么要说的话和要办的事,只好求助孩子出面。他的忍耐并不是修养好,也非意识到自己有什么过错,更不去想什么因果报应之类的佛教伦理,但他深深懂得商场赚钱不易,官场生涯更难。我这个生意人,如今混迹官场,也深知谨慎的重要,稍一疏忽,没准弄得个人仰马翻,必须控制好自己。为了保持自己这个领导干部的尊严,维护外界认为非常幸福的家庭组合,他不敢也不会提出来与她分手。随着时间的推移,俩人都已习惯了这种不即不离的状态。玉芳已从骨子里看清了这个伪君子,他需要她装璜门面,满足他的虚荣心,担心她暴光而影响他的前程,玉芳料定姓蒋的奈何不了她。玉芳虽说主观上并不想折磨他,怎奈从人品到气质都有着天壤之别的两个男人,使她心理总也无法平衡和接受,可又无可改变这一既成事实。她外表冷若冰霜,内心却被远方的朝旭揪得隐隐着痛,也许朝旭早已淡忘,她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玉芳面对残酷的现实,表现出连自己也难以置信的惊人抑制力,这大概是聪明人智慧所在,受到委屈时所表现出来的一种特殊风格。蒋炳文对玉芳的内心深处虽然一清二楚,但他从未追悔过自己曾经无耻之尤的行径,凭直觉,他知道她仍眷恋着那个为她汇过款的朝某,他注意到,玉芳订报,公然只订《楚云日报》,购买的书刊杂志,楚云出版的占大半,连看电视也只看楚云台。蒋炳文既感到凄凉、懊恼、苦闷和愤怒,又对她毫无办法。有时独自关起房,私下拿出朝旭回给玉芳的电报原件,一字一句的嚼,咬牙切齿地恨,就是那个素不相识的他,夺走了她的心咯!身居要位,意识却停留在农民阶段的蒋炳文,虽与远在楚云的朝旭不曾谋面,但在他的心里,却埋下了一颗永不消失的仇恨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