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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随文县城不大,消息传得也快。何玉芳患了癌症,在县城关镇熟悉她的人群中传得沸沸扬扬,尤其是在她原工作过的印刷厂,女工们毫无遮掩,几乎成了这一时期的热门话题,厂长蒋炳文当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两年前,蒋炳文对何玉芳不服从其安排去陪客人,还一甩手不辞而别,使他大蚀面子,当时若非及时找人代替,差一点影响一笔生意。虽时过境迁,蒋炳文对此还一直耿耿于怀。现在听说她患了绝症住院,好不开心、得意。心里冷笑道:“还美吧?不听我的安排,那就听死神的安排,去死吧!哼!”他要再亲眼看看这个昔日如花似锦的犟美人,现在临死前的倒霉状态,看看这枚即将凋谢的花朵在腐烂前的余芳,他要在她闭目前出一口恶气。他想了想,以什么样的名义出现在她面前呢?那双绿色泡泡眼,转了几转,办法来了。蒋炳文一生虽还只三四十年,但他扮演过多种角色,在大人物面前,他是小人;在小物面前,他是巨人;在强者面前,他温顺如猫;在弱者面前,他凶暴如虎。要对付这样一个柔弱女子,岂不是小菜一碟。他想,既要气死她,又要不露痕迹,还要表现得十分大度。

    县人民医院院长奚卫东,是和蒋炳文一起下放的老知青,交往多年,关系非同一般。他们既是老同学,又曾在建医院办公楼和宿舍房时搭过当。蒋虽是县印刷厂长,但他手上却有一个工程施工的三级营业执照。两年前,由蒋出面找县里负责文教卫生的领导,给卫生局打招呼,医院这边由奚卫东“把关”,一唱一和,很简单地就弄成了这笔买卖,由蒋这个公司承包县人民医院办公楼工程。俩人各得其所,都扎扎实实地捞了一笔。自此,俩人心照不宣,无话不说。

    这天,蒋炳文亲自到街上买了束花,一篮水果,绅士般地将车开到县人民医院。但他并没有直截去住院部,而是先找到他的老朋友、老搭档,奚卫东院长的办公室。

    奚卫东一见,问:“炳文!你这是干啥呢?”

    蒋炳文轻描淡写地:“看个病人。”

    奚卫东:“谁呀?”

    蒋炳文:“一个女的,叫何玉芳,前天住进来的。”

    奚卫东:“哦!我给主治医生打个电话,叫他陪你去。”说完,拨通了主治医生的电话。

    蒋炳文故意不在乎地把话扯开,说:“哎!你上次给我的虎骨酒还有没?”

    奚卫东:“你呀!还是少喝那玩意,标肥体壮的,喝多了不好,小心得高血压。”

    蒋炳文:“真的假的?”

    奚卫东:“啥真的假的?”

    蒋炳文:“鄂是问那酒——。”

    奚卫东:“我也弄不明白真的假的,反正我是从仓库最底层翻出来,至少也有十几年啦!”

    蒋炳文:“鄂自己没喝,只留了两瓶,鄂是送给麦县长。”

    奚卫东:“喔——……。”

    主治医生推门进来:“院长!”

    奚卫东:“前天住进来一个姓何的女病人?”

    主治医:“是的!”无意中看了一眼在坐的蒋炳文。

    奚卫东:“怎么样,确诊了吗?”

    主治医生:“何玉芳的病情并不清楚,只是怀疑,并没有确诊就是癌症,已将切片送省医院复检,结果要两三天才能出来。我们的设备不行,据我看,还不一定是癌症。”

    “嗯!不是癌症?”蒋炳文心里“噔!”的一下嘣出几个字。他眉头一皱,好不懊恼,寻思:“怎么就不是癌症呢?他妈的,看样子还死不了哇!”又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准备的礼品,眼珠一转,他想“要是她不会死,不仍旧是个……。”猛地又一个想法窜上了脑门儿,他那发绿的眼神象充足了电似的越来越亮,毫无顾忌地紧紧地盯着那位主治医生,胸口也在剧烈地跳动,脑子里闪出—玉芳那娇艳的模样,瞬间,他所接触过的不少女孩,闪电般在脑子里划过,其他的女孩子一闪即逝,唯有何玉芳那模样儿,久久留在他的脑际,拂之不去。

    蒋炳文抽了口烟,镇静地对奚院长:“结果出来以后,能不能先给鄂看看?”

    奚卫东:“你要那玩意干啥?”看着他,似乎不可捉摸。

    蒋炳文口里的烟还没吐出来,接着又深深地抽了一口,呛得他直咳嗽,他边咳边说:“咳咳咳—!她原来是鄂厂的咳!职工,咳咳!鄂今天就是来看望她的,如果能帮,尽量帮帮她!咳—!嗯!帮帮她!”

    奚卫东:“唷—!我们蒋大老板,不愧是随文的慈善家哟!又要发善心罗!诶!我就弄不明白,一个癌症病人,哪值得你这么关心?你的钱是不是多得发霉呀?能不能也借点给小弟我也花花?”

    蒋炳文认真地:“可别瞎扯,鄂不是说,她是鄂厂的职工吗?能帮就帮嘛!咳!”

    奚院长:“要是……,噢!好好!我不说了。”,想了想,点头笑道:“嗯!也是。小弟我明白。”回头对主治医生“结果出来以后,先拿来,要不,直接给蒋厂长。”

    主治医生有些为难地:“那——。”

    奚卫东严厉地:“什么这呀那的,就这么办,有蒋厂长这么关心,这是她的造化。”

    主治医生:“嗯!好吧!”起身准备离开。

    蒋炳文给向奚院长递了个眼色:“一道去红门酒楼,吃午饭算逑。”

    奚院长会意,笑逐颜开地对主治医生:“行!喂!来来来!你也别回去了,蒋厂长请咱们一起吃午饭哩!”

    主治医生:“不必了!我还约了几个病人呢!改日吧!谢谢蒋老板啦!”

    奚卫东挥挥手说:“那行!你就先忙,回头我们再说。”

    蒋急不可待地问奚院长:“要不,鄂俩去看看她?”

    奚卫东紧绷着脸,低着头“嗯!”了一声,身子并没动。

    蒋炳文笑了笑:“看完病人后,一块去喝酒。”

    奚卫东的脸松弛下来,喉梗动了一下,起身:“奚某这是给你蒋老板面子呀!我堂堂一个院长,去看一个普通病人,这还是第一次哪!嗯!走吧!今天可别把我搞醉了,这两天嗓子有点儿不舒服。”

    蒋炳文笑道:“老规矩,二一添着五。”

    奚卫东满不在乎地:“再说吧!先去住院部。”

    蒋炳文忙道:“慢着!见了病人和她的家属,先不要扯还没有确诊的事。另外,一定要交待主治医生,不要把复检结果告诉任何人,包括病人和她的家属。”

    奚卫东整了整衣服,叼着烟头,毫无表情地:“你尾巴一翘,我就知道你要拉屎,你那点玩意儿,别人不清楚,我还不知道?放心!你放你的长线,我不会惊吓你的鱼儿!走—吧!我知道该咋着。”

    蒋炳文“嘿嘿”一笑:“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待会儿喝酒再说吧!”

    院住院部,玉芳昏昏沉沉地躺在病床上,母亲默默地守在她身旁。奚卫东和蒋炳文一前一后来到病房。

    奚卫东:“您好啊!”

    何母:“您是——!”

    旁边的护士马上介绍:“这是我们奚院长!”

    何母:“哦!稀!哦!好好!”

    奚卫东:“这是将老板,印刷厂的蒋厂长,他特地来看望您女儿来啦!”说完,回过头,给蒋一个怪眼色。

    蒋炳文:“大妈!您好!鄂来看看小何,不管咋说,原来她还是鄂厂里的职工哩!鄂应该来看看。”

    何母受宠若惊地:“嗯!好好!我把她叫醒咯!”

    蒋炳文赶紧手示制止了。奚院长轻声地向老人询问病人的情况。蒋炳文轻轻走到玉芳的病榻前,一副关心体贴的样子,凝神地看着她。

    玉芳的头斜在枕头一边,始终闭着眼睛,似睡非睡,神色自若。病中的她,仪态仍然美貌、动人,一抹秀发扇形般散在纯白枕头上,文静白漂的脸,光滑得似一块玉,均匀的眉毛下面,那对微闭的眼睛,两行乌黑而整齐睫毛,深情地护卫着一双尚未开启的甘泉……她!太美了。蒋炳文如醉如痴,久久地盯着她。

    两人看完,又闲聊了一会儿,走了。

    第三天清晨,蒋炳文刻意将自己收拾打扮一番,早早儿坐在街道旁一家小饮食店。他吃完早餐,从口袋里掏出小镜照了照,付完餐费,开着自己的车,驶向县人民医院。

    小车停在医院办公楼下,因来得太早,医院还没上班。蒋炳文坐在车上等待,所有办公室的门都还紧闭着,他侧头看了看奚卫东的办公楼。

    过不多久,三三两两上班的人们从医院门口进来,。蒋炳文紧盯着上班的人们,两手轮换着一个劲儿的拍方向盘,不时看看车上时刻表。员工都已上班,可奚卫东一直没出现,他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下车,绕着小车转。忽然,他欣喜地发现奚卫东出现在卫门口,赶忙下车迎了上去。

    奚卫东对他笑了笑,示意进办公室说话。“你咋想起打这个女孩子的主意?是不是又想出个救死扶伤的名?”奚院长边走边回过头,打趣地问跟在他身后的蒋炳文。

    蒋炳文手里拿着车钥匙不停地转动,笑了笑:“鄂那点玩意儿,你不是很清楚吗?鄂才不想再要出什么鬼名了呢!出了名,这里捐,那里要,好像鄂这钱是拉屎捡来的那么容易。”

    奚卫东稍停下脚步,侧过头看着他:“那你到底想干啥?”

    蒋炳文拿车钥匙的手,轻轻推着奚的背“干啥?还能干啥?鄂也是三十七八的人了?老在外面打游击咋行?咋说也得有个压寨夫人不是!”

    奚卫东听了停在楼道上:“咋?你没打算复婚了?”

    蒋炳文催促他:“嗳!走吧走吧!上去再说,上去再说。”

    俩人来到办公室门前,奚卫东掏出钥匙开门。

    蒋炳文看了看两头没人,靠在奚卫东身后:“复婚——?谁说鄂复婚?复他娘个巧子吧!鄂才没那么笨呢!给了她娘俩那么多钱,够她们花一辈子了。鄂算是有良心的吧!哼!复婚!”说着,进了院长办公室。

    奚卫东:“万一何玉芳是癌症呢?”他把公文包放办公桌上,慢慢坐下来,疑惑的眼神在蒋炳文身上滑来滑去。

    蒋炳文也把手包往沙发上一扔。奚卫东下意地看了他那鼓得很高的手包一眼。蒋炳文过来给奚递了支烟,自己也抽着。他坐下来,着意向空中吹了一口气,不急不慢地:“嘘——!真那样,关鄂吊事,鄂他娘就算到你这里取药来了呗!多跑一趟路。”

    奚卫东:“嗬!你这小子做生意啊!有希望就上,没戏就散,脑子灵啊你!好吧!今天就摊牌啦!但愿你能做成七巧对,也让我看看,这千古奇缘呐!”眼睛瞅着蒋炳文,手里拿起电话,拨通了负责治疗何玉芳的主治医生“喂!刘医生,我老奚呀!过来一下吧!把省院对何玉芳的诊断结论拿过来,不要给任何人说噢!嗯!我等着你。”

    奚、蒋二人说着话。主治医生敲门进来,将省院的复检单交给奚院长。

    主治医生:“就这事儿?”

    奚向东:“嗯!就这事儿。”

    主治医生:“没事儿,我走啦!”

    奚院长拿着复检单,边看边对主治医生:“没事了,你先去吧!先别说出去噢!中午,蒋总还请你一起吃饭哩!”

    主治医生说:“我知道啦!我中午还有点事,吃饭我就不去了,谢谢啦!蒋总。”说完,带关门下楼去了。

    蒋看着主治医下楼去的身影,不高兴地:“他咋总是有事呢?”

    奚卫东将复查单浏览一遍,随手把单递给蒋炳文:“这人胆小怕事,看来这事儿并没啥危险,不至于冒出个医疗事故来,更不会人命关天,呵呵!”

    蒋炳文拿着那张复检单左看右看,似懂非懂。奚卫东看了,笑了笑,点燃一支烟吸着,斜着脑袋瞅蒋炳文那聚精会神的劲儿,拖着声调:“嗨——!还是你他娘有脑筋啦!亏你想得到,做得出,哼!哼哼!英雄救美,名利双收哇!”稍停“这娘们儿我还没看清楚哩!长得漂亮吗?”

    蒋炳文仍拿来着单子看:“前天到病房你没看着?”

    奚卫东:“我隔得远远儿的,没看清楚,都让你给挡住了,生怕被我看到似的,现在就小心眼儿。”

    蒋炳文:“别瞎扯啦!我没那意思,嗯!马马虎虎!”低着头敷衍着。他看不懂英文字母,拿着单子对奚卫东“这他妈隔行如隔山,我还是整不明白,到底有事儿没事儿?”

    奚卫东抬起手点了点他:“你他妈装蒜,这上面不明白儿写着肿瘤,是良性,小手术,没事儿!”

    蒋炳文拿着化验单,笑逐颜开地:“你看这——?”

    奚卫东懂他的意思,挥了挥手:“拿去吧!你愿咋着咋着,别忘了请我喝杯喜酒就行啦!”

    蒋炳文把化验单放进手提包,顺手从包里拿出一条好烟,一扎人民币,递给奚卫东。

    奚卫东笑了笑,接着放进抽屉。蒋炳文又从包里掏出一叠钱,在手心甩了甩:“他(指主治医生)不愿吃饭,你就代鄂把这转送给他吧!下一步还得指望他配合才行哩!”

    奚院长:“你咋就不明白呢!我是他的领导,我咋给?他咋接?还是你亲自给他合适。”

    蒋炳文:“那好吧!要不咱们吃饭去?”

    奚卫东笑笑站起来:“当然应该请我吃饭啦!”他抬头看了盾墙壁上的挂钟,说:“这不还早着吗?”蒋炳文笑道:“早!咱不能干点别的?”奚卫东笑道:“行!反正今天没啥大事。走!”说着,起身与蒋出了办公室,反手锁上门。奚高兴地“嘿!这顿饭得有点档次。好好喝几杯,祝贺你。”俩人说笑着下楼。蒋炳文笑道:“你就放心吧!只是---,刘医生得配合才好。”

    奚卫东走了几步,突然停住脚步,瞪大眼睛:“你刚才说什么?还要刘医生配合?你还想干啥?”

    蒋炳文挽着奚卫东的手说:“没啥!走!咱边吃边聊。奚卫东被动地由蒋炳文连扯带拿地上了车。蒋炳文:“县城酒店档次太低,今天咱换个地方。”

    小车出了随文在高速公路疾速行驶,蒋炳文驾着车嘴里哼着京剧:“威虎山依仗着地堡暗道,欲制胜还是要智取为高。”笑眯眯地很是得意。

    奚卫东担心地:“你不觉得这事儿有点玄?人家乐不乐意啊!”

    蒋炳文:“这世上,干啥都有风险,风险与好处共存嘛!经商、从政、玩女人有风险,农民种地也有风险,你坐坐鄂的车上,就没有走路安全,可是快、舒服。人要想舒服点儿,就得冒点儿险!成功了,走运!享受!失败了,算你倒霉,受罪!”

    奚卫东认可地点了下头:“理,到是这么个理儿,不过,你在这娘们儿身上,投入这么大,值吗?”

    蒋炳文毫不犹豫地:“值——!你没认真瞅过她,更不了解她,当然不会懂。”

    奚卫东:“下一步你打算咋办?”

    蒋炳文回了一下头,又迅速看着车前方,沉默了一会儿:“送省医院,做癌症搞。开个价吧!”头也不回,眼睛直视车前方,等待奚卫东回话。

    奚卫东一怔,将身体前倾到蒋的坐凳靠背上,紧张地:“你还要我和医院干些啥?”

    蒋炳文:“没错!现在才开始,需要你们协助,问题并不复杂,也没啥可担心的,无非是手术不在县医院做,帮鄂保好密,疏通一下关系,仅此而已。”

    奚卫东想了想:“好!没问题!”

    县医院住院部,玉芳躺在病床上,茫然若失,眼睛直直地看着天花板。她对陪在身旁的母亲说:“妈!我从深圳带回的那个随身听——。”

    母亲:“在、在、在!”忙从提包里取了出来,双手递给女儿。

    玉芳:“这是朝旭送给我的。”

    母亲:“谁!朝旭是谁?”

    玉芳:“嗯!以后再告诉您吧!”她又在听韩宝仪的《往事只能回味》—时光一逝永不回,往事只能回味。春风又吹红了花蕊,你已经也添了新岁。……。我只能在梦里相依偎听着听着,不觉泪流满面。

    母亲担忧地:“孩子啊!你这是为啥哟!”老泪纵横。

    玉芳轻轻地叹道:“唉!我是黄泉顺路人了。”她扯下耳机,含着泪闭上了眼睛,似睡非睡。母亲给她说什么也不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