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政转瞬之间,失去了父兄,面对的是一个不省人事的母亲和一个辍学在家,年仅19岁又神志不清的妹妹,好好的五口之家,现已支离破碎。代政的精神也几近崩溃,但一想到自己身上的担子,还只得强打精神坚持。
这天,他正在医院屈身伏在病床前喂母亲喝水,忽然听到后面有人叫他:“代政!”,他一转身看见朝旭站在门口,后面跟着他小时候见过的细姨,朝旭的妻子凤玲,手里还提了一大包礼品。他放下手中的碗,回头怔怔地望了一眼朝旭夫妇,又慢慢转过头去,似有些违心地说:“谢谢!谢谢你们的好意!你们走吧!”
朝旭看了一眼妻子,跟凤玲点点头。夫妻俩还是走了过去,站在代政后面。
朝旭:“好吧!我们走,希望你好自为之。”
凤玲将提来的礼品放下,夫妻俩往病房外走。
代政大声地:“拿走!拿走!我,我不需要你们同情,不需要你们怜悯!”
朝旭回过头来,妻子凤玲也跟着停住脚步,朝旭站在病房门口,严肃地:“这世界上,让我同情和怜悯的人太多了,我为什么……。”
凤玲立即以手遮住丈夫的嘴,不记他继续说下去。
朝旭将妻子的手拿住慢慢放下,继续说:“偏要来同情你?我朝某看来,你是个有骨气的、真正的男子汉。你并不需要什么同情,我朝旭也决非那种虚情假意之人,孔明吊孝是为大局,今天我来看你,是看重你的人品。如果你把我朝某看成兴灾乐祸之辈,那就是我前两次与你接触,看走了眼。”说完,拿着凤玲的手“咱们走!”
代政突然:“您回来——!朝叔叔!您回来哟---!”站起来,大哭一声扑向朝旭“朝叔叔,朝叔叔,您别走、您别走哇!我爸他对不起你们哪?怎么会是这样啊!我是没脸见你们哪!我真不想活了啊!”
朝旭边返回病房,边抚摸着代政的头,沉重地:“代政,别这样,你要坚强些,朝叔知道你是个好孩子,坚强些,噢!坚强些!”自己也流一了泪。
凤玲放下东西,过来拿着代政的手劝道:“平平……”这是代政的乳名。代政一听叫他乳名,哭道:“细姨,细姨呀!”这也是代政小时候对凤玲的称呼。因代政还有一个姨比凤玲大,所以叫凤玲做细姨。朝旭刚来办公厅还没有和代宇庭共处一部时,两人关系还算可以,两家也还有些来往。后来在一个部工作后,谁知代宇庭如此容不得人,矛盾越来越突出,直到将朝旭*出群工部。
代政放下朝旭,又抓着凤玲手,哭道:“细姨呀!你们这是以德报怨啊!我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个世上啊!爸爸!你看到了吗?这样的好人,你还忍心……,你看啊!……”
代政使劲捶着自己的头。
朝旭紧紧抓住他颤抖的双手:“代政!你干什么呀你!”大声命令似地:“别这样!”
医生和左右病房的人都过来看热闹。
凤玲看到代政这样痛苦样子,擦着泪,心中想起古人说的一句话:匿怨而用暗箭,祸延子孙啊!一点没错呀!
代政毕竟是一个有修养的人,今天的冲动皆因悲愧交加,再有涵养的人,也经不起这样大的打击和剌激。特别看到其父生前一再指责,而他却内心十分崇拜的朝旭携妻前来看望时,激起了他心中压抑已久的波澜。更加痛恨父亲的人品,而对朝旭的高风亮节,既感激,又羞愧。他脸色苍白,难过到了极点,喘着粗气:“朝叔叔,细姨,我爸他对不住你们啊!”
凤玲:“孩子啊!不要再说这些啦!事情都已经过去了,还提它干啥?听朝叔的,噢!别着急,妈和妹妹全靠你哩!”扶他到方凳上坐下,从怀中掏出自己的手帕,为他擦泪。
朝旭对医生:“请您把大家劝出去好吗?”
医生点头,对围观人们:“大家请出去!出去噢!”
朝旭走到代母床边,深情地看着沉睡的老太太。又回到代政身边四下望了望,想找张凳子。医生劝走围观的人群后,刚进屋见朝旭张望,赶紧说:“我去搬张凳子来”。从隔壁病室搬来凳子,递给朝旭。
朝旭:“谢谢!”接过凳子坐下。
代政看凤玲陪着他站着,自己站起来:“细姨!您坐吧!”
凤玲:“不用了,你和朝叔聊聊吧,他昨晚整夜都睡不着,生怕你顶不住,放心不下你哟……”。
同室邻床陪人,不好意思地将自己坐的凳子搬来,对凤玲:“您坐吧!”
凤玲笑道:“谢谢!”也坐在代政身边,想帮代政擦眼泪。
代政忙起身,到病房的小桌上拿起一封餐巾纸:“谢谢,我这儿有。”擦拭眼泪、鼻涕。
凤玲关切地:“别急噢!嗯?别急!”
朝旭坐在一旁,先点燃一支烟递给代政。
代政:“谢谢!”接着。
朝旭深深地吸了口烟:“听细姨的,不能急,这个家现在全靠你啦!”
代政又哭:“朝叔叔,我可怎么办啊!”
朝旭认真地:“男子汉要有男子汉的气慨,怎么办?要面对现实,挺起腰来,把这付千斤重担挑起来。”
代政默默地流着泪,望着朝旭点点头,说:“此际的心境,真无异于‘云横秦岭,雨阻巴山’啊!”
“当然,谁碰到这样的事都是很痛苦的,好好的一个家整成这样。怎么办呢?事情已经出了,泪水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母亲要治疗,妹妹要照顾,也要治疗,你是他们唯一的亲人,唯一的依靠。谁也帮不了你,既是亲戚朋友,也只能表示关切而已,主要是靠你自己。你要振作起来,把握住自己命运的咽喉,不能沉沦下去。”
代政认真地听着,深深地感到身边这位长辈,虽多年来被自己的父亲压制、打击、排挤,但他不计前嫌,象亲人一样真心的关爱着自己。他深深佩服这位尊者广阔的胸怀,崇高的人德。心想,做人就应该做这样的人啊!
代政打着哭腔:“别人都会看不起我!”
朝旭:“这样那样的看法、说法,免不了!要有思想准备,这又算什么?人家说什么让他们去说好了。你的人缘关系不错,这一点,你与你的父兄有根本的区别。”
凤玲:“你朝叔常给我说,你很正直、聪明,他很欣赏你,喜欢你!”
代政:“谢谢!”
朝旭:“要把母亲、妹妹安排好。特别是妹妹,她还很年轻啊,千万不要耽误了她。”
代政认真地听着,深情地望着他。
朝旭:“你的公司怎么样了?不行就到我那里去!”
代政感激地:“目前效益还行!赚不了大钱,还能维持,我不想到朝叔您那儿去,谢谢!”
朝旭:“为什么?”
代政摇摇头,轻声地:“对不起,对不起呀!真对不起呀!”
朝旭:“一个年轻人,不要被那些世俗观念束缚,你也不要小瞧了我朝叔!”
代政忙道:“不是!朝叔是真正的男子汉,我一直把您当成楷模、偶像,在心里,深深地印在心里。”
朝旭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肩,亲切地:“你这小子,别奉承我,想清楚了就到朝叔这来,咱爷儿俩好好地配合配合,干他一番事业来,别人爱咋说咋说,管他哩!”
代政点头:“我懂了,我走不通的时候,会来投奔您的。”
朝旭看了看躺在病榻上的代母,回头对代政:“钱紧不紧张?需不需要到我这儿借点?不要抵押,你人品就是信誉。”
代政摇着头:“谢谢您的关心,不瞒您说,我这几年也赚了些钱,除了正常开支,治疗她俩的病,足足有余,这也许是上苍为她们安排的吧!”
朝旭:““我不相信神灵,但相信因果关系,俗话说,人有善愿,天必佑之。这个天,实际上就是规律性,必然性。只要堂堂正正的做人,社会会报答你,人们会支持你。从你对母亲的孝顺心,从我这次因工作回楚云的两次接触,我认为你是一个很有前途的青年。要知道,逆境往往能令人奋起,好在你没有卷进去,这说明你很有头脑,很不简单。你身处这么复杂的环境,事情又这么复杂,你竟然一尘不染。”
凤玲:“你朝叔最担心的,就是不知道你咋样了?
这里,朝旭他十分恰当的对谈话对象所忌讳的字眼回避了,更重要的是,朝旭不但没有半点记恨,而且很坦诚、细心周到地对代政进行开导。
凤玲心里明白丈夫的为人,也深服丈夫的才华,她看到代政那渐趋正常的表情,和丈夫一样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代政心里更明白,眼前这位长辈的确是在真心待他,他不仅惊叹其谈话的艺术,更钦佩朝旭他那仁慈博大的胸怀。他以委婉的说法不叫自己去机关求人,实际上自己也清楚,这个时候,机关那些干部,谁又会谁又敢来过问这事儿?事情过去几天了,至今谁曾踏过这间病房的门?要在平时,父亲就是咳嗽一下,那些个干部们就大包小件的踩破门槛。他边听边想些往事。
代政惭愧地望着朝旭:“我真不知道怎样做,才能表达我现在的心情,该怎样谢谢您?唉!我怎么会有这样一个父亲……。”
朝旭急止道:“再也不要提这件事了,趁我还在楚云,有什么事情一定要找我,机关那边你平时联系不多,不去找他们也罢。父亲的后事要处理好,毕竟他为你们、为这个家*劳一辈子。你亲自处理这个事,绝没有人会说你半个‘不’字。母亲这儿,去劳务市场顾个人来照料,还有妹妹,一定要尽快使她恢复正常,不能耽误了她。尤其你自己,一定清醒,对每一件事情,都要有周密的计划安排,我相信你有能力,会把这件事处理好。”
凤玲坐在一边不断点头。
代政的情绪渐趋正常。
朝旭:“我想忙完这几天,请你和你最好的朋友吃顿饭,多多益善。我要和他们集体谈谈心,要他们一如既往的看重你,关心你。特别是在治疗你母亲和妹妹的过程中,都要有力的出力,不能袖手旁观。”
代政迫不及待地:“好好!我等您的安排,我把我的朋友都叫来,把您请来,不要您破费,否则,我不会这么做的。”
朝旭:“朝叔请几顿饭还是可以的,到时候再说吧!还没吃饭吧?”
代政:“不忙!我给妈洗完脸再去。”
凤玲:“你下去吃饭,我来给她老家洗脸。”
代政:“不用啦!你们先回去吧!”
朝旭:“你下去吃饭吧!我们在这陪会儿她老家,去吧!去吧!”
代政:“不用不用!真的不用啦!”
朝旭起身双手扶着代政的肩膀:“没事!这儿有我们,你下去吃饭吧!噢!”将代政半推出门。
代政出了门,在走廊上,回头感激地望着朝旭。
凤玲追了出来:“哎!代政!你妈妈洗脸的毛巾是……。”
代政:“那条黄色的。”
凤玲:“哦!知道了!”转身进屋去了。
朝旭:“去吧噢!别着急,吃好!”向代政挥挥手,进了屋。
凤玲对朝旭:“你注意点儿!水快吊没了,记得叫医生换药。我去把这几件衣服洗了,再捎点热水给老人家洗脸。
朝旭:“好!你去吧!我看着。”他走到病床边,摸了摸吊针瓶颈,又掖被子。
凤玲端着脸盆出去了。
代政吃完饭回来,看到朝旭夫妇把母亲的病房收拾得干干净净,十分感激。他送走了朝旭夫妇,悲伤数日的愁云驱散不少。他叫医生给母亲换了吊针,又帮母亲擦了把脸。自己到洗漱间洗了洗脸,对着镜子把头梳好,打好领带,整理好着装,离开病房下楼去了。
代芸不知什么时候从家里跑了出来,滨江路车上,代政穿着整洁,坐在的士车上,眼睛四下搜索,着急地眼光不断地往街道两边扫寻。
代政对司机:“请你开慢点!我要找一个人。”
司机:“好!”车速很慢的行进。
代芸披头散发坐在离市政府大院门口一两百米的大路旁,看着过往的行人嘻嘻的笑着。因她精神失常时间不长,往日秀丽的容貌还未完全消失,所以引起不少人的围观。有人认得的指着她说:“这是那个自杀的副市长代宇庭的女儿。”
“嗬!大贪官的傻公主啊!活该——!”
“死的死,疯的疯,这就是贪官的下场!”
“你别看她疯,还挺漂亮呢。他爸当市长那前儿,我想找这样的美人,门也没有哇,现在白送,嗨——!我还不要哩!哈哈哈哈……!”几个流里流气的青年边说边笑着。
有人向她扔哈密瓜皮,抛掷空矿泉水瓶,投冰淇淋盒,还恨恨地说:“你爸罪有应得,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代芸并不恼,还把扔过来的哈密瓜皮抓起来就啃,边吃边笑。
“你吃吧,吃吧!以前你吃冤枉吃多了,现在尝尝这些狗吃的东西,味道多美啊!哈哈哈!”
“真是一代脏官七代牛啊!报应啦!你们不要这样对她嘛!他父亲作的孽,关她什么事啊!”几个年长的看了过意不去,劝阻那些当街耍弄她的人。
这时,朝旭正从办公厅办完事出来,徒步想上街买点东西。步出大门,听行人们指指点点,说:“代宇庭的女儿疯了,大家在围着看猴把戏哩!”朝旭一听,急了,顺着指点的人手势看去,果然离这里不远处围着一大堆人。他急忙朝人群走去,边走边用手机打代政的电话,“代政吗!我是朝旭,你妹妹在市政府前门左边,快过来吧!好!”又给司机打电话:“你把车开过来。”当他合上手机,走近人群时,还有人在向代芸身上扔东西,头上、脸上、身上砸了个乱七八糟。他分开人群大声喝道:“住手!你们欺侮一个神经失常的人,应该吗?”边说,边走过去清理她身上的脏物。
人们听到喝声,都停住了手,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投向朝旭。上上下下打量这位气度不凡,且穿着考究的中年人。有的看着他暗笑,冷笑,有的私下开始议论。
“他肯定是代某人的亲戚!”
“我看不象,可能是城管队的!”
“是那个姓代的同事吧!”
“嗨!说不定是和姓代的是一伙的。”
“扯蛋!”人们一听有人发火,都扭转头来看。原来是保卫处的一名干部,跟随朝旭来到了人群边。他对围观的群众说:“你们知道个屁,这是深圳华宇公司的老总,也是被代宇庭整下海的——!……”他还要说什么,朝旭制止道:“哎——!这时候你给他们说那些干啥?来,帮帮忙,拿瓶矿泉水来,把她的手洗一洗!”这位保卫干部赶紧到路边店买了瓶矿泉水,跑步送给朝旭,朝旭说:“拧开,你冲,我来给她洗!”
围观的人有说风凉话的,有赞叹不已的,反正说什么的都有,朝旭只当没听见。
代政回到家中,一见妹妹出走了,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他带着手机从政府后门叫了台“的士”毫无目的的满街跑。虽然一个劲地叫司机开慢点,但还是到处找不着人,急得满头大汗。这时接到朝旭的电话,立即要“的士”司机往市政府前门赶来。他看到了围观的人群,叫司机停车,付费后拔腿就跑向人群。当他看到朝旭和一名干部正在给自己的妹妹洗手时,好感动。连忙走过去说:“朝叔叔,我来吧!”
这时,朝旭的司机也到了,喊了声:“朝总!”
朝旭看了司机一眼,又对代政说:“走!上我的车,送医院。”
代政眼睛一红,看着朝旭感激地点点头:“嗯!”了一声,抱着妹妹就往朝旭车上疾步走去!
车走了,还有一些好事者们没有离去,在那里议论着。
“到底是副市长的女儿,人都判了死刑,还是他妈的有人对他的家属车接,车送……”
“你们说啥呢?简直瞎扯,根本就不了解情况,人家这样做可以说,是在以德报怨呐!”那位保卫干部又说话了。
有的人爱刨根究底,缠着这位保卫干部问这问那。他老先生认为,反正已经公开了,说说也无妨。就把这件事情的原尾,来个竹筒倒豆子,毫无保留地和这些不相干的人说了个干干净净。大家这才觉得对不住刚才那人,有的甚至后悔,没有多看朝旭一眼。
“如今这个只认票子不认情的社会,竟然还有这样的好人?”
“可是,我们老百姓看中的好人,他往往就上不去,有些个上去的,我们真还看不中,象代宇庭这样的人,他凭什么混到副市长一级?真他妈的怪事。”
“狗咬吕洞宾,不认是真人。人家姓朝的这么个好人,他还去整人家,真是死有余辜。”
一个约五十多岁的男子,听完这段介绍后,离开了议论的人群,边漫步走,边哼唱了京剧《白门楼》中陈宫的唱段:笑当朝毕竟英雄谁得似,又谁知脐脂自明不须灯。
……。
这是讲三国时期,董卓被吕布杀死后,在长安街上陈尸示众,守护士兵对他恨之入骨,在他的肚脐上点上火,当作油灯。最早见于宋代文学家苏轼的《眉坞》一诗。该君唱这段的意思,大概是说,代宇庭生前自以为了不得,别人也把他看做“英雄”,谁知他死后,引起这么大的公愤,人们恨不得将他点天灯。
人们的议论持续了一段时间,久而久之,自然也就消失了。那个副市长的肥缺,仍然有不少够格的人们盯着,暗地在摩拳擦掌,企盼着下一届“两会”的召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