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宇庭的美国之行,虽说无异于回光返照,确也风光得很。开始几天,从旧金山到纽约,从华盛顿到洛杉矶迪斯尼乐园,从食宿购物,到观光游览,随行人员安排得十分周全,对他也照顾得无微不至。干部们对他的尊敬,关心,胜于自己父母,超过自己的妻儿,鞍前马后,唯恐有失。抢着帮他提包,争着为他敬菜,悄悄给他购物,频频向他献媚,谁也不会想到,他将是一个行将就木之人。代宇庭呢!飘飘然,悠悠然。还记得在理发时,一个首长讲庄子时,有一句他记得最清楚“得过且过,不知死活。”管他娘,过一天,算一天。随从的干部们认为,能和常务副市长一道出国考察是自豪的,一般人是享受不到的,傍着这棵大树自己的身价也高贵不少。副省!真正的大官呀!若是在平时,人们要想一睹这样的高级领导的风采都是很难的。常常听人说,我在某处见到了某市长、某省长,总不免炫耀一番。现在,这位大人物就在身边,且朝夕相处。这样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为什么不好好的表现表现?恭维领导便是展示自己呀!只要在领导心中打下一个的烙印,哪怕是有点印象,就不怕自己以后没有出头之日。现在投之以桃,往后报之以李,说不定以后我们这位代副市长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我一生的命运呢!
随从干部们的这种想法和表现也难怪他们,在官言官嘛!无数的事实证明,现在的官并不需多少能耐,上头认识你、熟悉你,就是你发迹的基础。做官和做生意没什么两样,生意场上讲商机、机关倒过来讲---官机,象做买卖一样不失时机,如表演一样抓住机会。也就是说,多接触手中有权的领导,多和他们打交道,甚至不惜把自己的老婆也给挪用挪用,其他微不足道,巴结领导、达到目的是第一位的。若能如此,你这人既便狗屁不是,也会官运亨通,只要领导说你行,不行也行。同在一个单位,你所在的部门,所从事的工作和领导打交道多,你就上得快,否则,可望而不可及。人们为此编出顺口溜说:“人在组织部,年年有进步。身在研究室,经常可提职。常常陪领导,可以三级跳。”同在一个单位,你所处的部门是领导视线的“死角”,领导办什么事根本不需要找你,你就算不倒霉,也必定老死荒丘无疑了。既便某天某次某领导,偶尔在走道上或厕所里撞见你,不可能有什么深交,碰见次数多了,他也知有这么个你,你知道有那么个他,充其量不过是一种“点头”关系而已,离认识、了解、信任到升迁远着哩!由此可见,随代宇庭这位副市长出国考察的这些人,尽怀巴结之心,都显恭维之态,亦在情理之中,并非意料之外,时不我待矣!
连他自己死活也不清楚的代副市长,对这帮兄弟以后能不能关照得到?随从干部想不到,他自己根本不去想。他想着过一天少一天,自己如牲畜走进了屠场,一步一步向死亡靠近。这一心态,致使他一直郁郁寡欢,简言少语。开始,人们还以为,高级领导嘛!就应具有稳重、高不可攀、高深莫测的风度!当飞机越过太平洋,进入北美大陆的旧金山领空之际,随从干部们俯瞰那宏伟壮观、横跨海湾的金门桥,顿时兴奋不已,笑语喧哗。代宇庭那近乎呆滞的目光对此情此景,只不过略略侧目一瞥而已。他出行前以为,得风光时且风光,能在前途未卜之际去飘洋过海,探视一下远在天边的“山姆大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借此远渡重洋的机会,调剂一下自己崩得过紧的心态,难得!然而,一旦离境却又心事迷茫,总觉得还有不少的事情办得不那么妥贴。心里总是忐忑着,又怀疑是“调虎离山”,还担心经过这一次超级空间享受后,会走向极端——去接受那狭小空间的残酷现实……。
浮想联翩的代宇庭,享受着,也煎熬着,心里甜甜的,也苦苦的。白天无尚风光,晚上无比痛苦。他曾经憧憬着世界第一霸国,如今已亲临其境,可感觉则是木木的。那白宫,那摩天大楼,那纽约标志性的建筑——世贸大厦,在他眼中似乎都成了阎王殿、奈何桥、骷髅谷。人们游览人间第一乐园——洛杉矶迪斯尼乐园,见到的是造型奇幻无比,景观五光十色的庞大建筑群,仿佛置身于人间天堂的感觉,留连忘返。而留在代宇庭心中的则是,遁入阴森森的鬼屋,令人心惊肉跳,恐怖异常的妖魔鬼怪的狰狞面目,他的感觉是异样的。人们在议论《星条旗歌词》时,他独独记住了“……用自己的血,洗涮肮脏的脚印”这一句。他想起自己做的那些个鬼事,与眼前景况如此的不协调,竟不知如何是好。
代宇庭身在如织的游人中,心悬如麻的楚云祸事,两条腿软绵绵的,就象踩着棉花一样深一脚、浅一脚的随波逐流。前几天,他还能感觉到随从干部们对他的恭维、尊敬,也能相应地示之以回应、付之以勉强的笑容,尚不蚀市长大人之格。但是,由于白天魂不附体,又在夜深人静时恶梦连连,生物钟不能正常摆动,亏睡失眠,神智就必然紊乱。待到和众人漫步街头,参观游览时,已经不是简单的走神了,而是成了名副其实的行尸走肉,越到后来,越不对劲,甚至怪怪的。
随从干部们似乎察觉到,他们所崇拜、所景仰、所希冀的代大市长,这么不正常。怎么会连一个普通的老百姓都不如呢?议论开始了“晕!别看是副市长,看到这样现代化的大城市比我们还懵,简直象个乡巴佬!”
“跟这样的乡里氅副市长出国,简直有失国格。”
“他好象灵魂已出壳了喂!”
“他象一种尚未成鬼,却已非人的东西。”一个看过雨果作品的随从形容说。
随从们开始背后发议论了,不少几天前还奉承他的人,也敬而远之。代宇庭似乎也觉得无所谓,有的人当面挖苦他说:“市长到美国,高兴得没话说。”“代市长不发言,恐怕身上少了钱。”“市长搞单干,我们怎么办?”因为,代宇庭常常一个人形单只影地走,一个人孤零零地,象是踏着波浪苍苍然地跟着人群向前浮动着。不管随从们如何说他,代宇庭象个傻瓜一样还跟着傻笑,没有任何反感的意识。越是这样,大家越是放胆的轻视他,戏弄他,瞧不起他。从起初的前呼后拥,到最后几天的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他,这位堂堂的副市长在随从们中竟成了个可有可无的角色。有时他离群素居,干脆住在宾馆不出门。随从们也不管他吃饭没吃饭,都自顾自,该干什么干什么去了。代宇庭即使有时跟着大伙出门,简直象个幽灵一样尾随,人们不断地议论他,有的甚至悄悄地骂他“神、经、病!”
“代副市长怎么看不到往日那十足的神气了,连那个习惯性的动作——摸脸,也好长时间没有见到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听老人们说,人若改常,非病即亡哪!”一个对代宇庭比较了解一点的随从和其他人议论说。
代宇庭这幅下世的光景,给随从干部们对政府领导的形象,有了丰富的再创造余地。他们从原来的盲目崇拜、逢迎中清醒过来,对副市长一类人物不得不重新审示。
楚云国际机场的夜景是美丽的,雄伟壮观的候机楼,棱角灯昼夜通明。一排排富丽堂皇的华灯下,停放着整齐有序的各式豪华轿车;高架桥上一辆辆接送客人的大客、轿车、面包车穿梭般驶进滑出;轰鸣的飞机起降声打破沉寂的夜空;来南北往的人群悄然在这里作短暂停留后,各自向自己的目的地进发。一切是那么的井然有序。
候机楼入口处,一辆“0”牌轿车在自然形成的车队中蠕动,它紧跟在一辆车顶转动着红色信号灯的公安车后面,一个叉道上离开车队,从贵宾通道畅通无阻地驶进机场,停靠在贵宾室旁。楚云市纪委副书记曾宽携三名公安人员一起进到贵宾室。他们先后坐在沙发上,服务员小姐便立即给他们奉上热腾腾的茶。可他们谁也不说话,只是略为看了一眼并不想喝的茶杯。公安人员的眼神密切注视着电视屏幕上飞机航班信息,不时地抬起手腕看表。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这时,听广播报道:“迎接客人的请注意,从香港至楚云的波音747,2818航班已经到站……。”
纪委副书记曾宽立即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去,三名公安人员亦随即起身整装,随着他走出贵宾室,坐上各自的车。他们在车上看到,那波音飞机在导航车的指领下慢慢停了下来。这时,坐在第一辆车的刑侦队长向司机命令道:“出发!”后面的“0”牌轿车紧跟着警车向刚停下的飞机急驶过去,几乎与机场的梯车、货车同时接近机身。
座在头等仓的代宇庭和他的随行人员最先走出机仓,第一名便是代宇庭。当他站上弦梯平台,第一眼看到的是弦梯下停放的警车和自己的“0”牌车号。专车司机熟悉的面孔和似曾相识的一位中年男子站在一起,再一定睛看时,不由轻声“啊!”了一声,那不是市纪委曾副书记吗?两名公安人员站在他的后面,还有一名公安人员持枪站在两车之间。司机向那位中年男子指了指平台上的他,代宇庭脑袋里“嗡”一声。这一惊非同小可,人几乎站立不稳,手提箱自然从手中脱落,随从赶紧帮他把箱包拾起。他镇定了一下,一步一颤的走下弦梯。
代宇庭走完了最后一级弦梯,好象是从副市长级平台,一步一步回到了理发员,不!回到了未顶职前的农民,还不!他、他下完弦梯就已经没有路了,哪里也回不去了,他走完了他人生的最后一步。脚刚着地,纪检副书记迎了上来,两名公安人员也跟了上来。曾宽副书记对代宇庭说:“根据市委常委决定,代宇庭!你被‘双规’了。”
代宇庭一脸苍白,低声说:“我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他回头看了一眼滞留在弦梯上的随行人员,脸惨然一笑,向他们挥了挥手,上面发出一阵“唏嘘”声。
“走吧!”纪委副书记以命令的口吻。
代宇庭最后抹了一把脸,抹去那再也不会出现的笑容,向自己的司机走去。
“请上这台车!”两名公安人员一前一后对代宇庭说。代宇庭毫无办法,只得跟着公安人员到那辆警车边,纪委副书记吩咐代的随从把他的箱包放到“0”牌车上。代被一名公安人员毫不客气地拥上了车,两名公安人员分左右两边门上车,将代宇庭夹在中间。另一名持枪公安上了“0”牌车,保护着纪委副书记跟在警车后驶出了机场。
代的随行人员,包括前面目睹这一幕的部份同机乘客,他们还呆呆的站在弦梯上,望着这两台车开去的方向……。
“难怪他在国外是那副模样,原来他犯了事啊!”
“准儿又是一个贪官!”
……
“走吧!走吧!还有什么好看的?”弦梯上机乘工作人员催促着。
楚云市常务副市长代宇庭被“双规”的消息,第二天就传遍了整个楚云市的大街小巷,这是那帮随行人员的作用,还有同机的全部乘客。
代宇庭家里象过节一样,喜气洋洋,客厅摆上满满一桌菜。前一天晚上,代的妻子从接到丈夫从香港打回的电话后,就认认真真地做了几道可口的菜。还遵照丈夫的指示,特意把代政从公司叫了回来,住校读书的小女儿也奉召回到家中,准备高高兴兴地陪国外回来的老爸,美美地吃上一顿饭。女儿代芸还盘算着老爸会给她带回什么稀世洋物,明天回到学校少不了炫耀一番。小女儿代芸早早坐在桌边,笑眯眯地看着桌上的菜,瞅着墙上的钟—代芸:“倒计时—!我爸还有1时23分到家——!”
代政也抬头看了看表,笑对妹妹:“嗯!要是飞机延误呢?”
代芸不高兴地:“不——!乌鸦嘴。这是国际航班,怎么会延误呢!”
代政:“好!我是乌鸦嘴,爸的航班一定准时到达—!”他笑笑坐了过来,一手抚在妹妹的肩上“你现在想啥?”
代芸天真的扬起眉头,笑道:“我想啊!爸一定给我带了好多好多,好吃好玩的东西,总之说吧!都是稀世洋物。明天,我打算和我玩得最好的好同学,好好分享。哥—!你说好不好?”
代政:“好!好!你们学校—是不是最近出了个‘好’字造句题啊!”
代芸疑惑地:“你啥意思?”
代政掰着手指:“你刚才什么‘好吃好玩好好……这句话,我数了一下,共十个好字,呵呵!”
代芸:“好就是好嘛!随口说十个好字,就说明十分好,哈哈哈!”
代政:“嗯——!我小妹真聪明!”
代母从厨房出来,手在围腰上揩了揩油渍,不高兴地:“菜都凉了,再热就没味了,死起还不回,电话都不来一个。”冲气坐在一边。
代芸:“妈!你别急!也别生气,爸很快就会回家的,来!您累了,我先夹块鸡腿给您吃,噢!”她从桌子上夹了块鸡腿,送到母亲嘴里。
代母看女儿一眼,张嘴吃了起来。
代芸:“嗯—!好好儿的噢!这才是我好妈呢!”
代政看着笑了笑,望了眼桌上的菜,抬头看看掛钟,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了。
代政是一个很有头脑的人,自从马伯清被“双规”以后,有几个哥儿们给他透露了他父亲的一些传闻,他可没有妹妹那样天真。但也决没有想到从今天晚上起,他的父亲就再也不会踏进这个家门了。
夜很深了,按说父亲应该早到家了。他们等啊,等,诚实的妻子将凉了的菜热了一遍又一遍。这时的代政只觉得耳朵“嗡嗡”地响,他看着带着微笑斜睡在沙发上等待父亲回家的妹妹,走过去用一床毛毯给她盖上胸口。自己踱回到房中,拿起电话拨了父亲的手机号,电信台回答:“用户已关机!”,他又拨通父亲办公室的电话,接通了,但响了数遍无人接。
他放下电话,独自座在床边,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来,眼泪止不住掉了下来。母亲推门进来,问:“你爸爸怎么还没有到家?是不是飞机出事了?”
代政又给市计委和其他几个熟悉的干部家挂了电话,一切都明白了。
代政含着泪摇了摇头,默不作声的看着桌上的台灯。母亲见代政脸上有泪水,说:“这有什么急的,晚一天就晚一天吧,反正要回的。嗯——!代军也还没回,要是他也回来,我们一家也好吃个团圆饭罗!”
代政打着哭腔说:“妈,您不要说这些了好不好?爸是肯定不能回了!哥也不定出了什么事,我们这个家会不得了啊!”
母亲笑了,说:“你乱讲,他们就怎么不能回来?代军他咋啦?”
代政说:“妈!爸爸真的不能回了!至于哥——,唉!说不准啊!很可能爸和他是同一件事,嗨,您就别问了。”
母亲有些害怕了,一定要问:“到底出了出什么事唷?”
代政又说:“您不懂,您什么也不懂,您什么也不要问。今后不管谁问您,您什么也不知道,本来您就什么也不知道,好吗?妈——!”代政哇的一声哭了!这哭声是那样的凄凉,那样的无奈。
母亲木木地站着发楞,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嘴里只叨叨:“饭菜都做好了,又不回来,老头子干什么去了呢?这个月买菜的线还没有给我呢!”代政伏在桌子上哭,听得母亲如是说,顺手从口袋里抓一把钱给母亲,足足有好几百。老太太也不管儿子还在哭,只顾舔着口水点着钱往自己房里走,说:“不晓得这有什么好哭的,过几天回来不是一样,他又不会死在外面。”
代政凄惨的哭声,惊醒了甜睡中的妹妹代芸,她揉了揉眼睛,一看饭菜还原封不动地摆着,自言自语的问:“爸咋还没回来呀?”
母亲在房里接过话说:“你政哥说,他不会回来了!”
代芸睁大眼睛叫道:“什么——?爸他不会回来了?”把毛毯往边上一掀,站起来冲到代政房门前,两手扳着门框,身子向前倾着,喊了声:“哥——!你怎么啦?”
看着天真的妹妹,代政哭得更厉害了。
“到底怎么啦?哥——!”妹妹走过去,坐在代政身边,双手抓住他的肩膀边推边问:“哥——!怎么啦!怎么啦?快说哇,你——!”
代政把妹妹的手从肩上轻轻拿下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握着,慢慢说道:“爸爸出事了!”
代芸把手从代政手中抽了回来,惊叫道:“什么,你说什么——!爸爸他出事了?是飞机失事啦?”
代政摇了摇头,“不是!他,犯事了!”
代芸问:“被抓啦?”
代政点点头。
代芸站了起来,神情古怪地说:“不信,我不信。”
代政瞥了她一眼,温和地说:“你坐下,哥给你说。”
代芸顺从地靠着代政坐了过来。正在里面房间收藏钱的母亲听说,也走了去来,靠着门站着听代政说。代政一字一顿地看着母亲和妹妹说:“爸他真的出事了。我刚才又打了个电话给刘姨,市计委的刘姨是和他一块儿出国的,刘姨回家了。她告诉我,爸被市公安局和市纪委的人从机场带走了,就在今晚下飞机的时候。刘姨亲眼看到的,还有很多人都看到了。”
代芸放声哭道:“爸爸——爸爸呀!”哭进自己的房间去了。
母亲急道:“这怎么得了啊!我要回去,我要回去,我要回到我的老屋里去!”跌跌撞撞,不料绊在茶几脚上,“扑通”一声,重重地、踏踏实实的摔了下去,趴在地下没吭声。
代政听到响声,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见母亲爬在地下不动,脸平贴到地面,鼻子里、嘴角边淌着血,他立即蹲下去抱着母亲大声喊:“妈,妈!您怎么啦!你醒醒啊!”没有经验的他,把面条似的母亲从地下抱起,平放在沙发上。代芸听到动静也从房里跑了出来,一见满脸是血的母亲,惊叫一声回到自己房中把门一关,再也没有听到声音了。
代政也顾不了妹妹,急忙拨通了“120”急救电话。他搓条热毛巾把不省人事的母亲脸抹干净,又将母亲头部抱着放在自己腿上,等急救车到来。过了不到十分钟,门铃响了,他放下母亲,开门把医务人员迎了进来。几名医务人员二话没说,抬着老太婆就走。代政摸了一下自己的口袋,急忙带关门跟了出去。
代宇庭的妻子经医院连夜抢救,命,总算是保住了。但医生告诉代政,由于她摔倒后挪动过多,造成胪内血管膨胀,破损面积扩大,神经系统基本报废,所以,即使是治好了也成了植物人。关键是她摔倒后你不要马上把她扶起来,一定要让她静静地躺在地上,十几分钟以后才能动……。
代政傻眼了,他默默地看着母亲,痛苦的泪水不停的流淌着。
夜很深了,病房里除了工作室外都已熄灯就寝。一弯昏月在密密的云层穿移,淡淡的月光从窗外透进病房,代政泪眼朦胧地看着母亲那苍白的脸。起风了,初冬时节,凉嗖嗖夜风从单层的窗户缝隙往里挤,发出尖尖的叫声。代政从心底里打了个寒噤,将自己的西装在胸前叠上、两手压着。走近母亲的床边,将被子轻轻的压好,室内楼外全都静静的,他似乎看见那个干瘪的老头儿,他的父亲毫无表情如木偶般也坐在病床边,呆呆地看着他。
代政整整一个通宵守候在可怜的母亲身边。默坐在病床边的他,虽年纪轻轻,却经历了方方面面的磨炼。对这个家庭他曾有过依恋,对他的父亲他曾有过理解,对眼前躺在病床上的母亲他一直同情、并且深深的爱着,对兄长代军他似乎从小就不屑一顾。这个家庭成员中要说爱,他只爱母亲和妹妹两个人。父亲今天走到这一步,他也认为是迟早的事。父亲的虚荣心、贪欲、阴狠;父亲的刚愎自用,唯我独尊,他这个做儿子的虽然最了解,但绝对左右不了。自己大学毕业以后出来搞公司,更多的是想早早独立于家门之外,摆脱传统式的家长控制后代做法,这一令人窒息的家境,更坚定了他必须自立的信念。否则,一切都要听从父亲的摆布,不管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他对社会上的各种事例,特别是领导干部犯罪是敏感的、关心的。父亲的所作所为,他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父亲又是一个劝不醒、拉不住,蒸不熟,煮不烂的老倔头。加上有些真心的朋友对他父亲的一些事情常常实言相告,他更加感到父亲的岌岌可危。他思想上的防线就是尽量不与父亲的事联在一起。尽管在生意上有人也曾卖过父亲的面子帮过他,但他很清醒,并不以此为荣,有时甚至只要他父亲打过招呼的生意,一旦他事先得知,宁可不做,也不领这个人情。如在楚江大桥工程上,做为生意人的他,对如此巨大投资的项目无动于衷是假的,可一旦他与朝旭接触后,就觉得自己不能介入。后来,朝旭请他吃饭时,他公开表明自己的观点,他说:“我承认,这个项目对我是有很大的吸引力,但我很清楚:(1)我现有的公司不具备这方面的竞争能力;(2)由于我父亲出了面,我不愿意干,在楚云您可以问一下,我做事绝对不需要任何人的牌子,特别是我父亲的牌子;(3)我佩服您的敬业精神,不想因为一些复杂的关系干扰了您的决心。因此,我放弃,包括附属工程,我也希望不要理会我父亲的任何手谕、纸条。朝叔叔,我虽是您的晚辈,但我很愿认您做我的朋友,当我的老师。”
朝旭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年轻人,虽然他父亲和自己曾结怨很深。
代政做人做事比较有分寸,在家在外从不讲父亲的坏话,也不吹父亲有什么作为。他认为,儿子要改变父亲的某些恶疾是难的,但有两点必须把握住,首先要知道没有父亲就没有你,这是无可改变的客观事实。你就是再伟大的人物,也不可以颠倒人伦,他是你的父亲,你就必须尊重他,孝顺他,尽到做儿子的责任;第二,父子形似而并非一律要求神似。父子关系不可改变,但做人的准则并非一定要一致,人格是独立的,父亲的优点你可以吸收,对他的缺点毛病则必须摒弃,这与不孝顺是两回事。
受过高等教育,又自觉接受社会大课堂教育的代政是明智的。他不以生在高官仕宦之家为荣,也不以行为不轨,最终不免身陷囹圄的父亲为恶,清醒处世,清白做人,这也是他代家难得的唯一希望。
整整一个通宵,他想得太多太多……。
晨曦透进病房,母亲安然的躺着,发出轻微的鼾声,吊针一滴一滴输进她毫无知觉的躯体。代政到热水房打了一盆水,又给母亲擦了一遍脸,然后到医院住院科办了手续,交了费。顾不上吃早点,便往回赶。
他惦念着伤心的妹妹,昨晚没来得及做妹妹的工作,就陪母亲来到了医院,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上学校去了吗?……
代政虽然十分疲惫,但想起妹妹,还是三步并做两步地往回赶。当他到家把门开开一看,“啊”了一声,直觉得天旋地转,差点晕了过去。他靠在门边看到整个客厅一片狼籍。几个房间的门被打开,箱子、柜子抽屉全被翻了个底朝天。饭桌被掀翻,茶几歪倒在一边,饭菜、瓷碗碎片,杯盘等洒满一地,贵重的金鱼缸砸掉了一个角,水漫出淌遍大厅,几条金鱼已经断了气,还有几条挣扎着在翘着尾巴。尤其是父亲最喜欢的,并且要经常去摸一摸的那个薄如纸,轻如纱的景德镇大瓷瓶,也被跌在地板上打得粉碎。
“这哪还象个家唷!”代政的心都要碎了。
“抄家了,不好!代芸也一定出事了!”
敏感性极强的代政突然心里一怔,全身发颤。即刻想到妹妹一定是受了剌激,会……,他顾不得脚下的瓦砾碎片、汤汤水水,向代芸房间冲过去,嘴里边喊:“代芸,代芸,代……”
代芸的门半开着,他急忙推开门,看见代芸正坐在床上涂口红,还拿着镜子照来照去,脸上也涂了个乱七八糟,右手腕不知在什么地方划破了,还流着殷红殷红的血,对代政的到来视而不见。
“怎么得了啊!”代政什么都明白了,他走过去抱着妹妹又哭又喊:“妹妹,妹妹呀!你怎么啦?你到底怎么啦?我是你哥呀!”他哭着、摇喊着。可是,代芸只是傻乎乎地看着代政发笑,又把口红挤到代政流淌着泪水的脸上,笑道:“好看,嘿嘿,好看,嘿……。”
她,疯了!
“抄家了。”没错,就在代宇庭被“两规”的当晚,代政护送母亲去医院不久,检察院派人搜查了代宇庭的家,当时小小年纪的代芸正在家中哭泣,听到叫门声,便开门让他们进来。她一见身着制服的干警,吓得瑟嗦一团。搜查虽一无所获,可对代芸的剌激不小,她突然歇斯底里地大吵大闹,并乱扔乱砸东西,搜查人员还当她是在发脾气,没有理睬她,临走,还大声吼了她几句,把门带关后,便去紫英宾馆继续搜查代宇庭的密码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