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除烦恼需无我,各有前因莫羡人”
李福达低垂着眉眼,沉声道:“您只是看着悔迟如今算是有些许风光,却不知悔迟背后之苦。”
这老僧听得此言,却对着李福达双手合十微微一礼。
“倒是老僧动念了,实是不该啊悔迟先生,所言甚是”
李福达赶紧还礼连声道不敢,心下却赞叹。
这老家伙能够一统江南白莲,不是没有因由根底的。
身处高位而能自谦自省者,少矣。
不仅自谦自省,还能够直面自己的失误并当堂认错这更是难得。
人的位置越高就越不肯认错,很多时候可能就是为了挽回一个小小的错误
他们会做下数十件甚至上百件,更错误的事情。
运气好的兜兜转转一大圈后,总算回归正轨好歹跌跌撞撞的把事情完成了。
然而更多的是因为一个小小的错误,整个团体却瞬间倾覆。
这老狐狸如果刚才打哈哈、转移话题,甚至跟他李福达争辩都不可怕。
但他这种很干脆直白的认错,让他李福达的心一下子提起来了。
这种老东西才是最可怕的,可能你可以欺骗他一时、一两件事。
但只要他开始自省就能飞快的把错处抓出来,尤其是他这种几乎时时自省的人。
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你骗不住他。
而这种人你最好不要考虑骗他,因为被他发现的几率太大了。
蠢货在他面前绝对活不过三句话,聪明人会知道他这个人骗不得。
李福达心下不由得苦笑,难怪那位小公爷要把自己丢来跟这老家伙打交道。
包括张诚他们,居然都没有察觉到这老家伙的存在。
然而这个老家伙却已经把远在京师的张小公爷,脾性都摸的差不多了。
“只要明日事毕,老祖的心愿自能达成。”
李福达踌躇了一下,终究还是决定擅自做出这个决定。
这老家伙是忽悠不住的,但李福达有把握可以让张小公爷见他一面。
原因很简单,张小公爷连他这样的老反贼都肯接纳下来。
那么这种档次的老狐狸,想必他也很有兴趣一会。
“有悔迟先生这句话,就足够了”
老和尚笑了笑,挥手棋盘:“此局,尚未结束呢”
他们的棋局还没有结束,而金陵、江南的棋局却已经摊开了。
沉寂的许久的金陵国子监一群群的贡生们目光闪烁,各家诗社这段时间频繁开诗会。
些许大名士们则是出入青楼,与各家子弟们把酒言欢。
一切看起来既正常又不正常,他们似乎往来的太频繁了。
很快的,金陵城内便有人一夜之间在国子监、在城门口,甚至各府衙门前贴上了文章
“不得了了啊陛下受奸臣蒙蔽,又要从我江南迁徙人口填入豫南去了”
这个消息一下子“轰”的便炸开了,随之炸开的还有各种真真假假的小道消息。
有人说是国朝新占了草原,于是从豫南、冀北等地抽调了百姓填入。
更有贪官污吏趁机勒索抢夺田亩,小康之家一夜之间化为乌有
这些一桩桩、一件件的惨事,开始疯狂的在整个江南地区传播。
一群群的读书子们故作神秘的在茶寮、酒肆里叹气,言道这国朝恐怕是要变天了。
这使得江南百姓们,顿时不寒而栗
洪武年的惨事,他们即便是没有经历也曾听说过啊
元末明初时,洪武陛下强迁苏、松、嘉、湖地区的富户,于其龙兴之地濠州及龙居之地金陵。
当时多少家族支离破碎,又有多少人哀哀哭泣破镜难圆。
永乐陛下的时候又定京师,于是江南地区再被横扫了一遍。
其时,数十万丁口户籍被强迁往如今的京师。
无数好容易安顿下来的小康之家,瞬间支离破碎。
万历年顺天府尹王之垣给国朝上奏,其曰“国初从浙江等处富民三千八百余户以实京师”。
以富户每口6人以上算,此批富户的总人口应在2万以上,并且居京者居多。
除元年的这次诏命富户充实京师之外,永乐二年再诏“徙广东富户实京师”。
人数不详,不过可以推测总体规模应当小于元年的诏令。
为充实京师人口资本,永乐帝除了这些大型迁徙诏令外还命地方多有迁来丁口。
江南地区尤其为重中之重,多数丁口被迁徙了过去。
这种迁徙几乎都是强制性的,那是必须要去的。
给你收拾一些细软就不错了,田地什么的自然是要收归国朝了。
“陛下爱民,怎可能生出此策必然是朝中奸佞,瞒陛下为之”
金陵国子监门前,一群群的贡生们慷慨激昂。
下面的百姓们面带惊恐的听着他们的陈述,若是真的再行迁徙仅仅是自己的这点身家可怎么办啊
隔壁家二狗子他小舅子的堂叔叔刚刚从豫南逃来,说是真的迁户了。
而且这次不仅仅是迁富户,很多小康之家都尽数被迁走
无数的田亩被收归国朝,那堂叔叔原本也有良田数十亩的。
如今就是走投无路了,才孤身一人逃来江南求活。
这样的传闻如今越演越烈,如何能不让他们恐惧啊
“国朝养士百五十年,仗义死节便在今日诸君,吾等当秉承圣人训为民张目啊”
人群中无数身着儒衫的读书子们赤目昂首,高声嘶吼:“为民张目”
“走我等便到那布政使司去讨要说法”
便有贡生振臂一呼,高声大吼:“若是他们倒施逆行,我等亦当以性命阻之”
“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仗义死节,岂非快哉”
“岂非快哉”
嗷嗷的叫着,这些个士子们轰然起身一挥手便是汹涌的人潮随之而动
这样的景象不断的在金陵城、在江南的各处发生,一群群的举子、秀才们在慷慨激昂的咆哮。
下面的百姓们听得战战兢兢,浑身颤栗。
整个金陵城更是像一滴水滴进了滚油里,轰然炸开四下飞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