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需要进入东吁王城,你知道怎么做。”
李福达没有看莽瑞龙哪怕一眼,只是淡淡的吩咐道。
莽瑞龙咬着牙,脸色阴晴不定。
然而很快的,李福达的一句话就击溃了他的心防。
“阳京之役,你应该在船上看到了的。”
此话一出,顿时莽瑞龙脸色惨白、浑身颤栗。
是的,他看到了。他亲眼看到了。
砖石结构的阳京城,不过是在一轮炮火中就崩溃了。
莽瑞龙当时就明白,为何安南、东吁数十万大军会被击溃。
如此神器之下,谁人能以人力支撑
炮火融城虽然莽瑞龙没有见识到,但数十火炮齐发之下的地动山摇他是亲眼所见。
当时莽瑞龙扪心自问,东吁王城能挡住吗
从理智上得出的答案,让他绝望。
别说现在东吁的精锐尽失,便是东吁最强盛的时候也不可能抵挡得住。
“罕八法、色隆法两位需要用东吁王城,为我皇明立下功勋”
李福达的声音再次悠悠的传来:“您,难道就不需要了么”
莽瑞龙听得这话,不由得哆嗦了一下。
“吧嗒吧嗒”却见李福达缓缓的站了起来,走到了莽瑞龙身边。
拍着他的肩膀,用只有他可以听到的声音轻轻的道。
“某听闻,明吉逾国王本欲传位莽瑞体、次则考虑莽应龙”
“而您,似乎不在范围内罢”
莽瑞龙听得这话,脸色不由得有些难看。
李福达似乎一无所觉:“他二人如今皆在大明,不出意外回不得东吁了。”
“但我大明,对东吁并无占领之意。”
听得这话,莽瑞龙那小心脏“扑通扑通”的一阵狂跳
那脸色也跟着涨红了起来,人家的意思还不够明显么
现在明吉逾可是没了继承人,大明又不想占了东吁的国土。
然而东吁总得需要一个王嘛
明吉逾即便是留着他,可他终究是会死的。
那么,谁会成为东吁的新王
答案显而易见:大明说谁是新的东吁王,谁就是新的东吁王。
“某便为诸位义士领路”
眼见莽瑞龙咬牙切齿,罕八法、色隆法隐蔽的互相看了一眼。
随后垂首不语。
很显然,那一场李福达口中的“阳京之役”对莽瑞龙刺激大发了。
以至于在这个时候只需要提起来,他就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投靠大明。
东吁比他们二人加起来的实力都强,若是能够让这位东吁的高层都恐惧选择背叛
只能说明,大明掌握了非常了不得的武器。
“事不宜迟准备一番,明日便出发罢”
李福达的余光扫过罕八法、色隆法二人,脸上依旧是那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对着莽瑞龙轻声道:“且放心国朝不忘有功之臣”
罕八法等二人不由得心头一震,互相看了一眼都站了起来。
“提司大人且放心,我等为国朝忠臣自是不甘当人后此番东吁事宜,交予我等便是”
一番忠心表完之后,此二人便匆匆下去开始命人召集土兵。
这两方能够让东吁有所顾忌,迄今不敢强攻他们自然是有原因的。
毕竟哪怕是莽应龙时期,木邦都曾与东吁打的有声有色。
甚至第一次东吁入侵,木邦不仅将他们击退还俘虏了数百战象。
如果不是当时滇南布政使是个脑子装了猪大肠的白痴,又将东吁的军卒、战象还回去。
东吁什么时候还能发动第二次进攻,这都是个未知数。
从巡抚王凝再到巡抚饶仁侃,滇南历任巡抚的姑息养奸最终把东吁的野心培养起来了。
“明军强攻安南仅一日便破边城,如今已入安南境内”
明吉逾在自己的王座上嘴唇不住的颤抖着,原本以为有大河天险之下。
明军要破安南边关恐怕不容易,然而仅一日而已
一日便将安南边关击破,并进军安南境内。
“占婆旧港传来消息,占婆王遗族贝尔曼复辟称王明军水师为其撑腰,已夺原占婆全境”
“安南王黎晖命黎仁孝挂帅,以大军十万讨之。”
明吉逾那苍老的脸上开始失去了血色,变得无比的惨白。
台阶下的禁军统领双膝跪在地上,继续低声禀告。
“阵前明军如今未有异动,倒是木邦、孟养两地似有兵马调动迹象”
明吉逾疲惫的望着穹顶,双眸已经渐渐的失神。
自己的选择错了么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时至今日他听到的都是只言片语,传闻满天飞。
毕竟这个时代里,没有太多的消息传播渠道。
几乎都是靠着人们口耳相传,消息走样是常态。
明军在滇南城下的表现,传到了明吉逾这里就变成了神兵天将。
他们能吞云吐雾、抬手便能引雷霆下凡,雷声轰鸣数十里外都能听见。
不仅有天雷还能勾动地火,有人说他二舅子隔壁邻居的三小子的叔叔就看到了。
那些明军喊叫一声,顿有天雷轰下、地火喷出。
一片地动山摇,将数十万安南、东吁大军吞没
明吉逾当然知道这肯定是消息走样了,可他真没法判断明军到底是怎么赢的。
濒临生死的他,有时候也在惊恐。
莫非明军真的有沟通天神之能
一念至此,这位东吁老王顿时心生惊惧。
再想到莽瑞体、莽应龙二人,如今生死不知。
他更是心凉了半截,便是撑住了这诺大的东吁又如何
撑住了将来谁来接手
“隆隆隆”
夜色中,无数的藤甲军卒默默的行进在小道上。
莽瑞龙手里的信躬身递交给了李福达,此时的李福达坐在战马上打开来看。
里面是莽瑞龙在东吁王城里的亲信写来的,毕竟在东吁朝堂混了那么多年。
手上的亲信还是有些的,尽管没有达到可以单独守城门的地步。
“仅有禁军八百、守军两千余”
李福达似乎有些不敢置信,东吁这也算是地区强国啊
“滇南春城一役,东吁精锐尽失。”
莽瑞龙见状,不由得苦笑解释道:“如今这边境上的十万大军,可谓是东吁最后的力量了”
李福达沉吟了会儿,点了点头。
东吁王也是没有办法啊,说到底东吁可没有安南强盛。
凑出二十万大军已经是极限了,且若是边境失守王城里留着大军又有什么用
“大人小臣的人,还有半个时辰便当班了”
李福达眯着眼睛,望着远处灯火隐约可见的东吁王城点了点头。
亦是此时,安南边关守将匍匐在地上嚎啕大哭。
“大帅非末将不肯死战,实在实在是明军手段匪夷所思”
这安南守将哭的是撕心裂肺,嗷嗷的叫着。
“仅仅是一轮火炮,整个边关一片火海若非家中老亲兵拼死相救,末将早死于城下了”
端坐在主帅椅子上的,赫然便是崇郡公黎廷彦
他脸上看不出一丝的喜怒,倒是两侧的其他安南将领们神色各异。
有人面露惊恐、有人恼怒愤恨,有人望着这守将露出丝丝的鄙夷。
“哼你还有脸回来边关雄城,又有大河天险居然一日都守不住”
一员军将冷哼一声站起来,对着这守将怒骂道:“如今还在帅帐中狂吠厥词,乱我军心”
“大帅此獠当斩首示众,以律军法”
这个时候又有人站出来,拱手躬身道:“大帅临阵斩将,颇不明智”
“若是真如阮大中所言,明军有神兵利器岂非错杀我大越臂膀”
“胡说天下间如何有可跨过大河毁城之军械耶分明是阮大中无能托词而已”
那叫阮大中的守将听得此言,不由脑袋在地上“砰砰砰”的磕着。
“大帅饶命啊末将所言,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
黎廷彦依旧是面无表情,然而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此刻心绪澎湃汹涌。
这员守将叫阮大中,乃是年轻一辈中的佼佼者。
平日里不仅颇有勇力,且机智沉稳、谋略甚深。
黎廷彦派他去边城的时候,甚至还给他配备了如今安南军中大量的精锐。
这甚至,都引起了一部分将领们的不满。
所以这次他败退回来后,才会有人对他喊打喊杀。
“大中啊且起来罢”
原本吵的面红耳赤的人群,在黎廷彦开口后顿时平歇了。
所有的军将们都不由自主的停下来,然后望向了这位老将。
这里也就看出了,为何黎廷彦为人所忌。
他在军中的威望实在是太高了,这位三朝老将立下功勋无数。
在军中更有数不尽的门生故旧,如此势力怎能不为当朝者所忌
“如今大中所说不过一家之言,回到军中的其他守军还是有的。”
黎廷彦摆手让人悠悠读书 将阮大中带下去,沉声道:“知己知彼,方可百战不殆”
“既不可刚愎自用,又不能偏听偏信且先看看其他人,是如何说的。”
其余诸将闻言,只能是躬身应是。
没一会儿,便有其他从边城逃回来的溃兵残将被召来。
随着他们一个个的讲述,甚至好些讲的比阮大中还恐怖。
顿时这军帐里,再没人说要斩了阮大中了。
一个人如此说可以质疑,二三个、四五个都是如此说,你可以认为他们串通。
可逃回来的一大群人全都这么说,这就说明事情非常的严重了。
当最后两名溃卒被人带出了军帐后,这军帐内顿时陷入了死寂。
所有军将们不由自主的望向了,主帅位置上的崇郡公黎廷彦。
明军的火炮看来是真的无比犀利,哪怕是边关如此雄城亦敌不过五轮炮轰
这这还怎么打
弃城与他们野战对方火炮之下,确定能跑
守城这尼玛边城就是下场啊,能守得住
其实这些个军将们并不知道,黎廷彦就在刚才已经做下了决定。
放阮大中、给他配备精锐军卒,目的就是要看看如此雄关边城明军能破否。
现在得到的结果,却让黎廷彦绝望。
如果说阮大中两万精兵、雄关天险之下,依旧挡不住明国大军哪怕一日。
也就是说,换上他黎廷彦也拖延不了几日。
硬扛,就是找死。
“诸位,且都说说罢”
黎廷彦先开口了,却见他那双无悲无喜的双眸,扫向了这些个军将们。
“都说说,接下来应当如何行之。”
然而这些个军将们你看看我,我瞅瞅你却都没有说话。
这玩意儿能怎么说好像无论攻防,只要开打必然是死路一条。
然而退兵回去,陛下能饶了自己能饶了自己家眷
进不得、退不得,投降的话更是升龙城中家眷难保。
然而如今来看,要活命唯有投降一途而已。
可谁又敢提出投降
所有人都互相看来看去,却没有人开口说话。
“都不敢说,老夫来说罢”
主帅位上的黎廷彦缓缓的站了起来,众人的眼神亦被吸引了过去。
“明军,如今是打不过的了即便是拼死,也不过是送死而已。”
黎廷彦的这话一出口,眼见几个将领猛的跳起来瞠目而视。
“崇郡公此言何意莫是要我等皆做那叛贼不成”
然而,他们话音刚落而已。
这帅帐的阴影出不知道什么时候窜出来几个人,猛的从他们的背心“扑哧”一刀刺入
那营帐门前更是冒出几个身着铠甲的身影,冷森的望着诸将。
“老夫不送死,也不想带着诸位一并送死。”
黎廷彦似乎一无所觉,自顾自的轻声道:“顺便说一句,升龙陷落了”
“哗”他此言一出,顿时这帅帐就炸开了
不等他们质疑,黎廷彦便抛出了一张卷轴。
这卷轴“吧嗒”一声掉在地上,便有几个将领冷肃的将它拾起打开来看。
看着上面熟悉的笔迹、大印,他们只能是沉着脸将卷轴递下去。
“伪大越王黎晖都已被擒,我等便是挣扎又有何意义”
黎廷彦说着,转过身来望着这些个将领们一字一句的道:“老夫决意降明”
“谁赞成,谁反对”
无人说话,只是有将领缓缓的站起来走到了黎廷彦面前。
随后单膝拜下
门外很快的,传来了一声声的呼喝。
“吴瑾行、黎绍棠、陈志钊等,意图刺杀崇郡公已伏罪亲兵部将,尽数锁拿”
目光升起到空中,转向了很远那处被烈焰点燃的城池。
这是东吁的王城,进城的时候刚开始十分的顺利。
然而,如今却陷入了僵局。
“嗖嗖嗖”一枚枚的羽箭划破了空气,没有重甲的木邦、孟养军卒惨叫着翻倒在地上。
李福达脸色阴沉如水,这些个该死的蠢货他就不该信他们。
战斗力实在是太渣了,且还是一群无头苍蝇。
一片漆黑之下这些个夜盲症患者,根本就无从分辨方向。
有几个居然撞到了人家家门前去,以至于整个行动暴露。
一时间东吁王城的大军轰然杀来,本是偷袭如今却变成了苦战。
“快冲到东吁王宫去,擒住明吉逾就胜了”
然而,很显然他们没法攻过去。
“咔咔咔”这个时候,对面的东吁军忽然做出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眼见一大排的巨盾被竖起来,他们却再也没有发动进攻。
“呼”一支支的火把也同时竖起,随之竖起的还有一面巨大的白旗。
李福达见状不由得眉头一皱,摆手让人上前叫罕八法、色隆法两人停止进攻。
收到了李福达命令的二人虽然疑惑,但还是停了下来。
便见那大盾“咔咔咔”的挪开了一条道路,一名军卒走了出来。
“对面的明国大人我王欲见您一见且问,您敢现身一见否”
李福达笑了笑,缓步走了下来。
莽瑞龙见状不由得着急的凑上来:“提司大人三司恐怕对方有诈啊”
“诈某不怕其有诈,便是孤身往之他又能如何”
“尔等且在此静候,一柱香后准备强攻”
李福达眯着眼睛,轻声道:“记住:一柱香后,若未曾听到有人告诉你们青山不改四个字”
“便杀过去”
说完,便见他摆手叫人让开一条道路。
“哈哈哈东吁王明吉逾乃西南豪雄,若肯一见某求之不得啊”
对面那举着白旗的军卒,很快的便看到了李福达的身影。
然而李福达却一个人都没有带,这让他不由得楞了一下。
这嘛个意思
“莫看了,某就一个人”
李福达似笑非笑的摆手,对着这军卒轻声道:“且领路。”
这军卒见状不由得深深的看了李福达一眼,随后沉下眼帘躬身引路。
很快的,两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那大盾后。
“轰隆”大盾闭合,莽瑞龙则是走到了罕八法二人身边低声道。
“一柱香内,若无人来报青山不改此号便强攻”
罕八法点了点头:“某这便命人拆些许梁柱来,他有大盾亦不惧”
此时,穿过了大盾的李福达昂首负手而行。
这军卒的白旗已经由身侧军卒收去,而他却意外的领着李福达继续前行。
绕过了两处军阵,便见得一处王驾由内官服侍着停留在一片灯火下。
一个瘦小的苍老身影站在王驾前,身上穿着东吁缅人的装束。
见到了李福达,这到身影微微抚胸躬身拜下。
“罪臣东吁明吉逾,见过上朝天使”
李福达双手虚扶,脸上露出了亲切和善的笑容:“王上不必多礼,且请起
“某来的太过匆忙未曾知会,倒是让王上受惊了。”
这明吉逾微微一笑,随即起身挥手让边上的军卒、内官们离开。
对着李福达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福达抬眼望去。
却见明吉逾手指的方向,是一座不知道什么时候搭建起来的营帐。
“上使还请入内一叙。”
明吉逾的声音苍老沙哑,却亦自带着丝丝的霸气。
“东吁国小,招待不周。些许清茶,还是有的。”
李福达哈哈一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
明吉逾躬身回礼,随即上前打开了营帐之幕。
两人便这么一前一后,进得了这处营帐。
营帐内布置却极为简单,除了十二处灯台将这里照的犹如白昼之外。
便是一处简单的木案几,案几上放着粗糙的茶碗、茶壶。
而两侧则是摆着两张椅子,这便是整个营帐内的陈设。
“大人,且坐”
李福达微微一笑,撩开袍子便坐了下来。
明吉逾那佝偻的身躯,也很快的坐在了椅子上。
尽管动作有些艰难,但他还是亲自为李福达斟上了茶。
“大人,乡野粗茶莫要嫌弃。”
李福达轻抿一口,笑了笑:“别有风味,天然野趣却是难得。”
明吉逾此时,缓缓的放下了手里的茶碗。
“此役,罪臣已败既是败了,自当缚之任由上朝处置”
李福达没有说话,而是平静的听着明吉逾的陈述。
“罪臣只有三问、两求,天使答应罪臣便命十万边军一并降之。”
“且说。”
明吉逾缓缓的给自己斟上茶水,轻声道:“上朝,愿留我东吁存续否”
“存留”
李福达没有犹豫,这是既定之策。
明吉逾似乎对此也不意外,只是点了点头:“我儿莽瑞体、莽应龙,如今是死是活”
“皆活。”
唔这俩应该在京师的工地上干活儿,大概没有那么快死逑。
“东吁军中将校、军卒,可否活命”
李福达微微一笑,望着明吉逾坚定的道:“可活”
废话他们死了,谁尼玛给太子干活儿去啊
“罪臣可否一见那位麒麟玉螭虎”
李福达听得此言不由得一愣,他完全没有想到明吉逾居然会问出这个问题。
低头沉思了会儿,他才抬首道:“某可帮你请见,但见与不见”
“天使肯帮,便可。”
明吉逾似乎并不打算纠结于这个问题,随即说出了自己的第二个要求。
“罪臣老矣,只望有子送终。不止上朝可允耶”
李福达倒是没有想到明吉逾会说起这个问题,不由得楞了一下。
但很快的他脸色肃然的点了点头:“我大明以仁孝治国,孝乃人之大义”
“此请,某当竭尽全力为王上争取”
明吉逾似乎亦对此并不强求,只是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封卷轴。
并一只银印、一封金牌,放在了桌子上。
随后起身对着李福达大礼拜下:“罪臣明吉逾,率东吁上下向上朝天使请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