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乐县衙,巡捕房最西边的办公厢房内。
空气像是凝固了一般,沉甸甸的让人无法呼吸。
哪怕钱强等人私底下对黄捕快早有微词,可当他们对上司不满的言论被上司当场听见时,这种难堪哪怕是瞎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燕长生眼观鼻鼻观心,像是一尊木雕般坐在座位上,甚至连呼吸都放缓到极致。
钱强三人更是脸色惨白得没有血色,傻傻的站在原地,仿佛魂飞天外。
先前燕长生发现黄捕快时,曾经暗示过他们三个,可这三人口嗨过头,大放厥词,把黄捕快贬损到了极致,甚至在他们口中黄捕快已经昏庸老聩,不堪重用,总是拖他们的后腿,使得他们成了巡捕房里最不受待见,油水最少,日子最酷的苦逼三人组。
而这一切,都被静悄悄站在门口的黄捕快听了个正着,等到这三人察觉到气氛不对时,为时已晚。
“……是我的错……耽误了……你们……”
黄捕快说话慢吞吞的,还有些结巴,他努力把每一个字每一个音说清楚,面带疾苦,但眼神平淡:“你们……走吧。”
“噗通!”
听到黄捕快这么说,钱强三人再也站立不住,纷纷跪地磕头。
“黄大人,小的几个是猪油蒙了心,只是开个玩笑,绝非我们真实想法。”
“是呀是呀,黄大人,小的嘴贱,你打我们,骂我们都可以,可千万别赶我们走啊……”
看着痛哭流涕的钱强三人,燕长生抿了抿嘴,在心里更看轻了几分,这三人实力都是筑基境,之前太平盛世,他们混入县府着实过了好些年的太平日子,这里面,大半还是沾了黄捕快的光,可他们不但没有认清这个现实,对黄捕快心怀感激,反而心怀怨意,用“白眼狼”来形容都不为过。
而今风起云涌,灵潮复苏,以他们的实力和态度,若是还呆在巡捕房,恐怕难得善终。
黄捕快沉默了片刻,测过身子,指了指门外:“你们,走。”
“大人,饶命……小的上有老,下有小,这要是被开革出去,全家就会饿死了……”
“是呀是呀,大人,是我们不好,我们不该在背后编排您,可这些年我们三个跟着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走。”
只可惜,任由钱强三人说破了嘴,黄捕快这次却相当坚决,他指着门外,一字一顿:“体面,走。”
钱强三人见状,知道黄捕快心意已决,不可更改,便不再哀求,只是用怨毒的眼神看了黄捕快一眼,接着又扫了燕长生一眼,便灰溜溜的离去。
“这是,把我和黄捕快都恨上了?这三个蠢蛋,根本不知道黄捕快这是在保护他们的性命。”
燕长生摇了摇头,对于这三人临走前怨恨十足的一眼,他根本没放在心上,就好比飞在天上的雄鹰从不会把地上一只蝼蚁的怨恨放在心上似的,有系统傍身,他和钱强三人之间的差距只会越拉越大。
钱强三人一走,办公厢房内就只剩下燕长生和黄捕快两人。
虽然之前没有开口吐槽过,但毕竟当时钱强三人口嗨时,他是在场的,是以此刻场中只剩下他和黄捕快时,气氛依旧有些古怪。
他眼珠转动,用眼角余光掠过黄捕快,就见这位巡捕房内资历最老的捕快此刻正苦着一张脸站在原地,不知在想些什么,像是完全忘记厢房内还有人。
“黄大人,他们三人未必能明白你的苦心。”
见黄捕快一副誓死不吭声的样子,燕长生嘴角歪了歪,决定主动开口,毕竟,现阶段他还是黄捕快手下的一个兵,于情于理,对上司都要保持尊敬,至少表面上是要如此。
黄捕快抬起头,诧异的看了他一眼,沉默了片刻,结巴道:“活着,好。”
“果然和我猜的一样,黄捕快之前是借故把钱强三人赶走,实际上是为了保全他们的性命。”
燕长生暗自点头,看来黄捕快还是个心善的人,这是好事。
“大人,接下来我们有什么安排?”
“查案。”
黄捕吐出两个字,顿了顿,补充道:“和罗……大人,一起。”
“哦?居然要两位大人一起查案,看来这案子比较棘手?”
想起之前钱强透露的消息,显然之前潘捕头分派下来的任务不好应付。
一刻钟后,巡捕房东侧的茶亭。
“城外的绿柳庄,阖庄上下两百二十七口人,一夜之间全都死了。报案的是清早去收夜香的老郭头。”
说话的是高乐县三十六捕快之一的罗嘉良,他中等身材,年约二十八九,脸色蜡黄,声音低沉,此刻吊着二郎腿坐着,脸色很是难看。
他也就是黄捕快口中所说要一同查案的那位罗捕快。
燕长生和另外三名被分配到黄捕快手下的新衙役此刻默默的站在黄捕快身后,认真的听着罗捕快讲述案件的来龙去脉。
和黄捕快身后寥寥四人相比,罗捕快身后站着整整齐齐十名衙役,只是他们的实力参差不齐,有强有弱,强的不超过练肉境,弱的赫然还停留在筑基境,这样一对比,虽然他们人多势众,但就战力而言,反而是黄捕快一方居于上风。
是以,罗捕快脸色很是难看,但终究没有说什么,谁让遴选新衙役时,他手下的衙役满编呢?
黄捕快张了张嘴,吐出几个字:“潘头……你我……”
罗捕快截过话头:“老黄,你和我负责查探绿柳庄的案子,但老话说得好,蛇无头不行,那绿柳庄的案子很是诡异,恐怕和那事粘上干系,咱们得统合起来,你说呢?”
“好。”
罗捕快指了指身后昂首挺胸的十名衙役,气势汹汹:“我手下有十个衙役,而且长年一起任务,配合默契,你手下现在只有四个,还是刚刚遴选出来的新衙役,所以,这次任务就由我来指挥,可否?”
听到这话,燕长生嘴角抽了抽,深深的打量了罗捕快一眼,心中暗自提高了警惕,这人的脸皮真是厚,甚至已经到了睁眼说瞎话的地步,这样的人绝不能等闲视之,因为到了关键时刻,如果需要,他绝对拉的下脸皮在背后捅刀。
拜托,你手下十个衙役,有七名都是筑基期,两名是练皮境,剩下只有一个练肉境,我们这边虽然只有四人,可我的实力堪比练筋境,单单我一个就足以吊打你们十个了好吗?
更何况边上还有三个实力达到练皮境的新衙役。
也就是欺负黄捕快手下好脾气,不然换做其他稍微有点脾气的捕快,这会早就拍桌子骂娘了。
只是,黄捕快当真是好脾气,面对罗捕快的咄咄逼人,他稍作迟疑,就点头答应,这番举动在外人看来简直怂到了极致,连那三名新衙役都看不下去,一个个气得脸色发红,额头青筋直跳,看向黄捕快的目光失望到了极致。
相反,罗捕快那一方的衙役们则是趾高气扬,用各种包含轻蔑不屑的眼神一个劲的撩拨着燕长生一方的神经。
茶亭内,气氛古怪中蕴含着火爆,像是埋了炸药包似的,只要一点火星就会炸开。
但燕长生却没有担心,毕竟这里是巡捕房,旁边这三名新衙役再有不满,也会有所顾忌,只是这次查案的任务,怕是有波折了。
不过,从先前罗捕快语焉不详的介绍来看,这个案子另有内情,甚至很有可能和柳泉捕快所说的“妖乱”会有联系,以双方此时貌合神离的状态去查案,结果恐怕不妙。
一个时辰后。
城外绿柳庄,双方共计十六人泾渭分明的分作两拨站在庄子门口,神色难看。
此刻正值正午时分,按理说恰是一天太阳大,阳气最足的时候,可此时站在绿柳庄门口的众人却感觉不到丝毫的暖意,从庄子里时不时吹来的微风带着一股子刺骨的阴森凉意,抬头望天,天色阴沉,太阳完全被厚厚的乌云遮蔽住。
哪怕还没入庄,都能感受到庄子里的诡异,想想之前那个报案的老夜香所说,全村上下死绝,没有一个活口的的消息,无论是衙役们,还是见多识广的捕快都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迟疑着没敢直接进去。
“妈的,不过是整个庄子死绝了而已,老子以前又不是没见过死人。”
罗捕快咬了咬牙,挥了挥手,带着手下的衙役当先进了庄子,开玩笑,都到了地头了,如果再龟缩不动,那他这个捕快也就当到头了,更何况之前他为了争夺话事人的地位可是大了不少包票,这会当然要实现。
“小,心点。”
黄捕快脸上的褶子涌动,抽出腰刀,今天任务出的急,很多诸如“妖乱”“鬼物”之类的消息他都没有告知燕长生等人,此时已经到了地头,更来不及细说,所以只是交代了一句,就拎着燕长生等人入了庄子。
踏入庄子的地界,燕长生就感觉到不对劲,空气中似乎有一种若有若无的别样气机残留,这股气息虽然淡得近乎没有,却还是被他敏锐的捕捉到,因为这股气机很臭。
而且不知是否是错觉,这股气机还让人生出一种心烦意燥,不舒服的感觉,直到体内气血流转了几圈,才把这种不适祛除掉。
这庄子,有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