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他不是个才华出众的人,父亲亦没有什么功勋。”宝音私底下有些忐忑:“皇上何必这样做呢。”
李纯挑一挑眉,抬头静静地看她。
半晌没有言语,宝音被他打量地坐不住了,撑起身子轻问道:“皇上怎么了?”心里突然有些怕,是不是因为谈到了政事,就惹了他不悦了呢?的确,皇上想要重用或不用一个臣子,根本不需要给出任何的解释……这样想着,急忙就要跪下去。
身子下去的时候下巴被一只手掌托住了。李纯盯着她的眼睛:“你今年十六岁了吧?”
眼睛睁得很大,莫名其妙地点头:“恩恩……”
“唉。”李纯面露苦恼:“那为什么还是个单纯的小孩呢……赵婕妤,你知不知道赵家与南安郡王联姻意味着什么?这个世界上有一种叫做权势的东西,秦氏之所以能够、胆敢对你动手,就是因为拥有它。你之所以无法自保,也是因为没有它!在皇族这种地方,没有这种东西,你寸步难行……”
赵宝音依旧瞪大着眼睛。
“你能明白么?”李纯晃荡她的脑袋:“这一切都是为了你……那次的事情,我一直都很害怕,我知道,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它会重演的。呐,秦氏曾经说过你内心并不柔弱……希望这是真的啊。”
太后的寿辰请京中贵族和远道而来的藩王们吃了三日的酒。不过喜宴过后东宫太子因天寒染病,身体抱恙,原本安排好的七日冰禧祝寿便因此搁置了。
宁寿宫太后微有不悦,在熙昭仪、静嫔、裴嫔等人前来拜见时,沉着脸色抱怨:“……哪里来的世道啊,现在做长辈的竟要被媳妇压一头了么……”在座都是妃妾,能当得上一句“媳妇”的人,当然是正室的皇后。遂大家小心翼翼地互相对视,都不敢接太后的话。
之前一同请过安的皇后陪同皇帝召见吐蕃使臣,早已告退了。年迈的太后还在兀自咕哝,发泄心中的不满。也是,她面上是王朝最尊贵的女人,可无论前朝政事还是后宫家事,她都半点插不上手。后宫里大事小事,皇帝都对皇后言听计从,皇后不过敬她是婆婆罢了,平日做什么决定可从不会考虑她。
唉,十年没有看过冰禧祝寿了啊……先皇在的时候,先皇自己的万寿舍不得砸钱,她这个皇后的千秋却每每都要大办,每个冬天还都会有她喜欢看的冰禧。当年还害怕丈夫靠不住,儿子才是实在,如今看来……谁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呢?
想着先皇,张太后竟不禁开始掉眼泪。
“太后娘娘,娘娘……”坐在最下首的余宝林小跑着近前递帕子,又接过宫女递来的热茶跪着捧上。张太后瞧一眼她,面上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怒色更重,扬手将她手中茶盏挥开道:“不中用的丫头,只顾着在哀家这里殷勤,在皇上跟前半点能耐都没有!”
余宝林袖子前襟上被淋了一身,手上亦烫伤了。张太后和张大人虽然给她牵线助她入宫,心里却是很瞧不上她这种干粗活的野丫头的。此前太后看重的那些名门闺秀皇上都不喜欢,便以为换个口味会成功,结果人是进来了,可皇上愣把她当空气。
若是她有金氏一半的本事,在皇上跟前稍微能说上几句话,自己这个太后也可搭上这条线……
余三娘两辈子都是底层劳苦大众,手皮厚,脸皮更厚。她拿帕子把手上的水擦了,退后两步跪在太后御座旁侧,也不退下。等太后贴身的大宫女上来为太后净面时,又帮着端铜盆、递巾子了。
“民间的女人果然与我们不同……”余宝林在太后跟前跪了一上午,都没得到任何回应,倒是被底下一群嫔妃似看戏一般看了热闹去了。等众人从太后宫中告退时,正当得势的金贵人凑近她耳边,轻笑着道:“姐姐如此诚心侍奉太后,相信太后娘娘总会有所动容的……您可要坚持不懈啊。”
余三娘屈身低下头:“承蒙贵人教诲。”
金贵人得到了满足,噙着笑转身走了。余宝林撇一撇嘴,低声闷闷地叹一口气。
“啪”,突然肩膀上被拍了一下子。她压着恼恨转过身,想着大概又是哪个来寻开心的,却见是多日不曾说过话的赵婕妤。
“一天到晚地往宁寿宫里跑,也不知去我的丽景殿里坐一坐。”宝音帮她理一理别在前襟的珍珠穗子:“喏,又戴歪了,总这样想让旁人瞧得起也不成啊。在太后面前还那样地不尊重自个儿……你这又是何苦!”
余三娘拍下她的手,别过头耸着鼻子:“你知道我最不擅长做细致活的,什么玉佩簪子的,光打那个结扣就学了好几天……哎哟,婕妤娘娘啊!你也看到了,我这不是没法子么,我是太后举荐进来的人,我想找出路只能从太后入手……”
她没有什么名门的娘家,是太后的亲信张大人将她送到皇上跟前的,这便是她的根源了。她是太后的人,这一点不可能改变。
所以她没有办法去求助其余的人,去奉承皇后或者德妃她们……在得不到皇帝宠爱、被蒙尘忽视之时,也只有努力去在宁寿宫里下功夫。
“但太后娘娘之所以不喜欢你,还不是因为皇上!”宝音抓住她的手:“太后是个冷漠的人……看不到你的价值,你再用心服侍她都没有用。”
余宝林静默不语。皇上迷恋着金贵人,面前这位婕妤娘娘也是个半月见不着皇帝的主儿。她一个小小宝林,能怎么得到皇帝的注目?她不是没有在建章宫附近的园林里等过……被跟随圣驾的宫女们指指点点,轿子上的皇帝还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
“我这儿有一个法子。”宝音托着下巴:“五日之后是你服侍皇上的日子。你稍作准备,到时候用心一些就行了,旁的我来做……”
话未说完就被沮丧地打断:“小宝音,我之前的两次日子都没被皇上碰过啊!”余宝林欲哭无泪,第一次被送去建章宫的时候皇上蒙头大睡,她以为是皇上嫌弃自己的出身。第二次恰逢皇上因昭王百般推辞不肯来京而心绪恼怒,看见她时就冷哼了一句“母后对朕的关怀竟到了寝殿里来了!”
她这才知道皇上和太后并不和睦,因着太后往他身边塞人,他便偏偏不喜欢自己。
她就是个乡野村妇,实在没有宫斗的智慧和本领,想不出什么高明计谋。
“你就别多想了!”宝音拿出婕妤的架子安慰她:“你还不相信我么!你那天让个老练的嬷嬷帮你梳妆,别自个儿搞砸就行了。”
余宝林当场谢过,心里自是不抱希望的。赵婕妤欠她的人情早在推举她入宫成为宝林时就还清了。如今人家帮不帮就不是能强求的。
况且她真觉得眼前这没长大的小女孩很不靠谱……自己位分不高又没见多得宠好么!
却说金贵人这边,她前脚从宁寿宫回了自个寝殿,后脚便有御前宫人过来请。喜孜孜地换了身鲜亮的裙子跟着去了建章宫,书房里头皇上正捻着一幅图品鉴。金氏在门口站了一站,低顺着给皇上奉茶道:“圣上小心伤眼睛呢。”
柔弱,妩媚,这就是人们对宠妃金氏的传言。她的确身量很瘦小,和人说话时总是一副怕生的样子。从前她以为自己不得宠是因为小家子气上不来台面,还想学着人家淑妃的做派,后来不曾想,皇上竟爱上了自己这副怯弱。
李纯笑看着她,伸手将她拉至近前:“这画可不一般,值得好生地费些功夫……今日请你过来就是为着这个的。”
“恩?是什么呀,岚儿不会看呢。”金贵人觑眼瞧着,无奈她出身贫寒自幼没念过书,既不认识上头题写的字句,也看不懂笔墨勾勒出的写意风景。只是瞧着……似乎这一段是城墙?画得凹凸不平。
李纯看她一脸茫然,禁不住轻摇了摇头:“还以为你能懂呢。这是南越蛮荒之地的疆域图,画得很粗糙,朕却找不到更好的了。唔,这西边的一块到底是什么啊,吐蕃的山峰么?不像……”心中则不免对眼前女人深感无聊大字不识一箩筐,浑身上下到底有哪点是值得欣赏的?果然只配做个工具……
金氏此时却微愣住了,再看那副画卷时,一张娇小脸庞立即就溢满委屈,甚至都要化成水从眼睛中涌出来了南越的蛮夷……那是,自己母亲的出身……
很多年前南越爆发饥荒,不少百姓为了活命往大周逃难,大半的都死在路上了,其余却有不少在大周定居下来。这些能活下来的都是女人,因为在一无所有的情况下,女人还具有另一项价值,这使得她们的生存率高于男人。
她的母亲就是,被贫穷的父亲用一串铜板买来的老婆。什么落魄的官宦人家,全是胡编乱造……